第四章:除奸
  明珂楞了一下,隨即說道:“宮中除了尚藥局外,各位得寵的小主宮裏也都有個小藥房,以備不時之需。小主若是有要的藥材,奴婢偷偷去找容婕妤也就是了,隻是若是小主要的藥材太過稀罕,恐怕也是沒有的。” “無妨,都是常見的藥材。你去拿筆墨來。”項易水咽了口唾沫,呼吸在急速的心跳下散亂難調,“趕緊叫人來把這打掃幹淨,將我們這專門做粗使活計的下人全都叫來。”

   明珂是個手腳伶俐的丫鬟,領著項易水的命令便趕緊去叫來了一行五個下人,端著爐灶裏的柴灰,拿著笤帚和簸箕來打掃項易水先前吐了一地的穢物。

   項易水命明珂將自己攙扶著,勉強走到臥室另一頭的貴妃榻上躺下休息,眼見著那群忙著灑掃的下人無暇分神留心這邊的動靜,才讓她親自著緊磨好了墨,將硯台端在手裏供自己寫字。

   白芷、貝母、防風、赤芍藥......

   項易水將迅速寫完的藥方悄悄塞在明珂手裏,小聲對她說:“快去,路上要避著些人,就算是在姐姐宮裏也莫要讓太多人知道你拿了這些藥材。”

   明珂點點頭,道:“奴婢知道了,一定會小心行事的。小主放心。”

   項易水心知明珂雖然是個少不更事的小丫頭,一著急便哭,但是行事之間也不乏機靈狡黠,便也不大擔心,便點點頭讓她趕緊去了。

   明珂扭頭偷偷覷了已將床榻邊穢物打掃幹淨的一眾下人,見得他們不敢窺伺主子言行,便將藥方折成小小的一塊藏在袖間,轉身出了門外。

   ?

   一幹下人將穢物掃盡,卷了已然沾上一大灘汙漬的厚絨毯子正準備離去,卻有一個小丫頭手腳甚快地撿起了地上那隻小小的兔毫盞,偷偷地握在手裏。

   項易水從吩咐明珂照自己的吩咐去辦事起就一直留心著這一幹人的舉動,此刻眼見得果然有人如她所料一般露出馬腳,心中便道:果不其然!

   冷笑一聲,項易水強行壓住心中意欲當頭一聲大喝的衝動,隻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慢著——”

   ?

   ?

   一眾下人果然麵帶詫異地扭頭看了項易水一眼,隨即齊齊行禮,口中道:“小主有何吩咐。”

   項易水格外留心之下看得分明:那個偷偷拿了茶盞的丫鬟雖跟其他下人一般詫異,麵上卻是驚慌的神色更為明顯。她捏緊的拳頭似乎一個勁地想要往袖子裏縮,目光在項易水的臉上連瞬間都不敢多停留。

   “你過來。”項易水微微一笑,朝著那個丫鬟招了招手,語氣輕柔無力,回繞間像是雲緞輕卷。

   一眾下人皆抬頭看向項易水,見得她的目光落在那個丫鬟的身上,麵上的不解之色更重。隻有那個丫鬟,緊張地咽了口唾沫,麵色隱隱發白。

   可是既然項易水叫了她來,她一個下人哪敢耽擱,隻身形略微有些僵硬地快步走到項易水的麵前,蹲下行禮,“不知小主有何吩咐。”

   “起來吧,你叫什麽名字?我一時竟有些想不起來了。“項易水虛弱地靠在貴妃榻上,勉強撐起上身注視著她,心中隻緩緩算計著要怎麽一步步讓這可疑之人順著她的路子走,卻不能打草驚蛇。

   這丫鬟聽得項易水隻是如此一問,原本繃緊的身子微微向下一沉,像是無聲地鬆了口氣。她舔了舔嘴唇,站起來道:“回小主的話,奴婢叫清芬。”

   項易水輕若無聲地“嗬嗬”一笑,道:“好名字,清香逸人,滿室盈芬。清芬,我渴得厲害,你去給我倒杯茶來。”

   “是,小主。”清芬福了一福,轉身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就趕緊端了回來。

   她雖然有心背對著項易水,用身子擋著自己手上的動作。但是她身形纖瘦,項易水便清楚地看見她走到桌邊,左手先是在自己身前一頓,像是先放了什麽東西在桌上,才伸手拿過另外一隻茶盞。

   本來她若坦坦蕩蕩地行事,一隻從地上撿起來的茶盞不能用來給小主倒茶想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偏偏她鬼鬼祟祟,更讓項易水肯定了三分。

   於是便故作不知地接過她手中的茶,眼神一掃,就見杯口上細細的兔毫紋中沒有半點灰白色的粉末。

   項易水把這盞茶往貴妃榻邊的紅木高幾上一擱,道:“這盞我看著不喜歡,怎得做工這麽粗鄙?你去換方才你撿起來的那隻,我看著還行。”

   清芬一聽我提及她方才將茶盞撿起來的時候,麵色遽然一變,白得像是窗紗外透進來的一抹青白天光,“小主......那,那隻茶盞方才掉在地上,怕是不潔,小主沒得喝壞了肚子,奴婢可就是死罪了。”

   “哦。”項易水輕輕一笑,點點頭,“說的沒錯。”

   眼見她的麵上多出了一絲半點的生氣,項易水隻又溫和近人地道:“你如此想著我,我賞你一盞茶喝。那茶盞看起來也是上品,你就自己去倒了喝一杯,喝完了那盞也賞給你了。”

   項易水滿意地看著清芬再度蒼白無血的麵孔,比之先前更甚。隻作不覺地含笑望著她,等著靜默的時間一分一秒地給這個顯然沉不住氣的小丫鬟足夠的心靈上的折磨。

   清芬顯然是怕急了,在這個空氣中已然有了寒意,人人都穿著厚緞外裳的時節她的額頭開始微微生汗。沒有項易水的命令其餘的下人不敢徑直向她投來目光,她便不發一言地直直盯著麵前這個顯然和自己身中蠍毒脫不了幹係的小丫鬟。

   在極度的驚慌與奮力的壓製中,清芬竟然被項易水生生震住了心神,連移開目光都忘了。

   “罷了罷了,沒得回頭把你也給吃壞了,別人倒要說我是個不把奴婢當人的小主了。趕緊去把這些茶具洗得幹幹淨淨的,以後也不準拿出來再用,我看了就心煩。”

   在仿佛凝滯的空氣裏,項易水終於揚了揚眉毛,轉開了視線,將頭輕輕靠在貴妃榻的頭枕上,閉上眼睛吩咐道。

   哪怕隻靠聽的,項易水此刻都能察覺到清芬此刻急促地呼吸聲,像是溺水的人在露出水麵的那一刻對於生命的無比渴望。

   她從雙眼偷眯的縫隙中看著清歡踏著已然輕微顫抖的步子迅速跟在一應下人身後走到了外頭,心中漫上無聲的冷笑。

   想害死我,隻怕沒有那麽簡單。這件事情,還沒有完......

   ?

   明珂果然是個機靈的丫頭,一頓飯的功夫也就回來了,手裏拿著兩串用油紙包好再用細麻繩係在一起的藥材。

   “小主,這是奴婢從容婕妤的長合宮中按您的方子拿來的藥材。這些是沈太醫配下來的。”明珂將兩串藥材分別在我麵前晃了晃,如此道。

   項易水從她手中拿過一包尚藥局配下來的藥材,要看個明白。

   然而她隻將藥材打開一包,掃了一眼就怒從中來,一把將手中的一包藥材盡數甩在地上。

   ?

   “小主,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事情,惹得小主生這麽大的氣。”明珂一見項易水發怒,趕緊跪下俯身貼地。

   “沒有,你快起來!”項易水見明珂惶恐,不禁生出了憐惜之意,“倒是麻煩你跑這一趟,若是被人看見了,不免又是風波一場。你起來說話。”

   既然是從小養到大的丫鬟,又承了自己多年的恩情和善待,那麽在這個身邊之人善惡莫辨的時候,便隻有先依靠她了。

   項易水對她道:“明珂。你說我不爭皇上寵愛,真的是錯的嗎?”

   “小主......”明珂麵上微有錯愕的神色,囁嚅著不敢把話講完,但是看項易水神色溫和,卻終於還是大著膽子道,“從進宮起,可就是小主您自己不願意承寵的。”

   “是啊,是我自己做的選擇。我隻道這宮中陰險之處甚多,要和人爭得你死我活,跟姐姐一般,實在是太累了。可是你看我哪怕是不爭,都想有人要讓我死。又因著我不受寵,即便是要死了,皇上對我也隻有厭棄。我該怎麽辦呢?”

   明珂見她絲毫不為先前的話所著惱,便大了膽子,接口道:“其實小主您論相貌雖然不及容婕妤,才情卻是一等一的好。您同容婕妤一起長大,她通琴棋書畫,您也精詩詞歌賦。若不是您自從進宮以來都對皇上冷冰冰的,著實讓皇上著惱,如今您和容婕妤誰得寵些,還是說不準的事情呢。”

   原來在旁人的眼中自己竟然是這樣輕易就能得到皇上寵愛的人嗎?隻要自己想?項易水心中不由地一聲苦笑。

   ?

   “爭寵的事情,日後再說。咋們還有當務之急。“項易水將自己的身子用手臂支撐起來,盯著明珂,“這太醫給我的藥藥性太熱,喝下去對我有害無利,你去將我的藥方用清水煎好,日日端來給我服用。沈太醫的方子也要一並煎好,專門在人多顯眼的地方將那些藥渣倒了,免得讓他們看出破綻。”

   “哦。”明珂不明所以,卻隻是點頭應著。

   項易水略頓了頓,又道:“還有,我現在腦子昏得很,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那叫清芬的小丫頭平日了是做什麽活的?”

   “回小主的話,清芬是專門清洗一應小主用的茶碗器具的。她平日裏做事格外仔細,因此小主對她也比其他丫鬟好些。”明珂眨眨眼,略有些狐疑的神色,不過還是開口答了。

   格外仔細?這話真是說的沒錯嗬。

   ?

   “你去給我悄悄看著她,莫讓她發現了。隻看她怎麽處置我今日用的那套茶具的。”項易水不願多想這種吃裏扒外的東西,隻冷了口氣吩咐道,“我看她是越發懈怠了,也不知道混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在那些茶盞了,害我肚子疼得死去活來。”

   項易水方才雖然用銀簪試出了精心下在茶盞中的蠍毒,卻到底也沒跟明珂講明白。隻想她年紀輕,又是藏不住事的,便還是瞞下了。

   “是,奴婢知道了。”明珂福了福身子,答應一聲。

   說了這半天的話,項易水覺得身子愈發沒了力氣。心裏明白這是因為自己餘毒未清,身體虛乏,便閉上了眼睛不想再講話。

   眼前一黑,耳邊也寂靜無聲,這個世界,仿佛又是方才昏迷時的那般虛無寂靜。

   隻是在沉睡前,項易水昏沉的腦海裏卻有一絲怎麽也無法抹去的清明——

   她的人生,到底是要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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