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訪
  案子斷的快, 很快塵埃落定。不過事後翠竹的屍體無人收斂,最後被送到京城外的義莊,那家義莊規定如果屍首兩個月後無人認領,就裹一床席子葬到亂葬崗去。翠竹做出這等醜事, 她的父母自是不會來認,至於尹姨娘,巴不得她被挫骨揚灰才好,於是縫合好的屍體就這麽被放在義莊。

   得到消息的成芙寧, 抱著雪兒沉思了半晌,才鼓起勇氣去瓊華院見沈老夫人。“姨娘她生前做過許多糊塗事, 但她已遭到報應了, 現在孤零零地躺在京外的義莊,芙寧不忍她曝屍荒野,想讓她入土為安。無論姨娘如何肮髒卑賤, 都是我的生母,求老夫人成全。”成芙寧淚眼婆娑, 跪在沈老夫人麵前, 砰砰的磕了幾個響頭。

   沈老夫人暗歎一聲:作孽,“你起來吧。難得你有這份心, 我讓小郭管事和陶媽媽陪你去。”她以為, 成芙寧會為了討好府上諸人,會對翠竹的事坐視不理, 想不到她在案子結了以後主動站出來, 還算得上有心。

   成芙寧早已淚流滿麵, 磕頭道:“謝老夫人。芙寧還有個不情之請,姨娘死後,我想為她守孝三年,到大覺寺去為她誦經超度,祈願她來生做個清清白白的好人。芙寧也會為老夫人、侯爺、夫人和靖寧祈福,祈求佛祖和菩薩保佑侯府上下平安順遂,無病無災。”她不屬於這個家,去廟裏一是為竹姨娘超度,二是為躲避眼下的尷尬。

   “我準了,等你辦完翠竹的喪事,到十二月就去大覺寺吧。我會安排好人手,了然方丈那邊也會支會一聲。三年就不必了,一年足夠。今晚回去好生歇一歇,節哀吧。你要記住,以後侯府才是你的家。”沈老夫人也是感慨,成芙寧做事的確周全,好好的一個孩子偏生遇到這樣的生母。

   成芙寧離開之後,沈老夫人召了沈時管事、小郭管事和陶媽媽來,讓賬房支一百兩給成芙寧為翠竹辦喪事。

   耳報神花月得了消息後,立刻把這事告訴成靖寧,成靖寧一麵感歎著成芙寧命途多舛,一麵感歎她行事周到。這樣一個人,以後如何不會過得好呢?她日後會有福報的吧?可可很是讚同的叫了一聲。

   清早雞剛打鳴,成芙寧就帶著映秋映雪兩個丫頭和陶媽媽、小郭管事出了府,往京外的義莊趕。成靖寧起床的時候,花月便把這事說了,小妮子很是唏噓感慨了一番。

   照例跳操跳百索踢完毽子,請安,用早點,然後回行雲院寫了一幅大字,拿上繡花針剛在繡布上繡完一片孔雀毛,花月又來稟說,羅夫人到了。

   “羅夫人?”羅氏?她來侯府做什麽?

   花月也是一頭霧水:“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再去打聽打聽?”

   “算了,祖母會處理,別往那邊湊了。過來幫我分線。”成靖寧把裝線的籃子遞給花月,讓她幫忙。這幅屏風大,配色多,她一個人忙不過來。

   分家之後,二房三房和大房徹底沒了交集,尤其羅氏又和成振功和離,眼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家,現在羅氏遞帖子上門拜訪,倒讓沈老夫人覺得奇怪。沈老夫人放下手裏的拜帖,對送貼的婆子說道:“天氣怪冷的,快請羅夫人和兩位小姐進來坐坐吧。”她固然同情羅氏,但眼下羅氏有了忠敬侯府這個靠山,她更不用多管閑事,現在侯府這邊還有一堆事要她操心。想到羅安寧那一年的巨變,老人家又留了個心眼。

   羅氏母女被請進侯府,三人都打量著過去待過走過的地方,時隔快一年時間,再回永寧侯府,已經不再是記憶裏的模樣,沈老夫人幹淨利落的抹去與成啟銘和福樂郡主的痕跡,好多亭台樓閣、房舍院落都是新的,極難找到過去的影子。果然物是人非了,羅安寧想著,不過這正和她意。至於成振清,還能風光十幾年吧。

   到景斕堂向荀太夫人請安,並未見到人。在得知羅氏借娘家之力,強勢與成振功和離,並帶走三個子女後還改了姓後,當即氣得不輕。眼下羅氏來請安,她如何能心平氣和的說話?果斷的不見。和翠竹那賤人一個德行,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

   羅安寧早知是這個結果,隻笑了笑,荀太夫人蹦躂了一輩子,眼下也有心無力了,把沈文茵和成振清得罪狠了,他們如何還會顧忌?“孝”也壓不住那對母子了。跟著羅氏去瓊華院。除了外院沒了那堵高牆,這裏的一切倒和記憶裏的一模一樣。

   行禮見過麵之後,羅安寧笑問道:“晚輩記得,靖寧妹妹最是黏沈祖母的,怎麽今天不在?”

   “用過早點之後就回行雲院去了,她也大了,不能總待在我身邊。”沈老夫人不動聲色的打量羅安寧,她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怪異。無論她再怎麽改變,骨子裏的東西是不會變的。

   “原來如此。”羅安寧了然一笑,又道:“許久不曾見過靖寧,也不知她現在如何了。晚輩想去她那裏坐坐,還請沈祖母應允。”

   “難為你還掛念她,現在身體好多了,不似剛回來時那般多災多病。她在行雲院,白媽媽領你們兩個去,你們也說說話。”沈老夫人說完,吩咐了白媽媽幾聲,讓她領羅安寧姐妹去成靖寧那裏。

   羅安寧拉著羅馨寧起身,“那晚輩和姐姐先去看她了,等會兒再過來陪沈祖母說話。”

   姐妹二人離開後,羅氏羞羞答答地說明了來意,萬分誠懇的求教:“這次來拜訪老夫人,是有事相求。雖然父親母親收留了我們母子四個,但總不能一輩子都靠侯府過活,到底還是自立的好。隻是我見識淺薄,永澤他們三個又小,不懂鋪子經營和生意上的事,隻好來求老夫人您了,萬望您指點一二。這些年您的成就有目共睹,晚輩隻希望學到您一層本事就好。”

   沈老夫人是個同情弱小的性子,但現在她並不想多管羅氏的事,隻道:“做生意這事見識、眼光以及運氣都很重要,可謂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並不是我指點你就能讓你立刻日進鬥金。當年我也不懂,都是跌跌撞撞,摸爬滾打悟出來的。眼下你在忠敬侯府,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是能幹之人,你不妨去問問她們。我這外人倒不好多管,免得傳出去被人說道。”

   羅氏知道自己被拒絕了,有些沮喪:“是我思慮不周,讓老夫人笑話了。”沈老夫人幫她,是憐憫弱小,不幫她,是人之常情,她也不好強求。

   “別喪氣,這些年來侯夫人一直幫你,你去問她,她會比我指點得更詳盡,也會派手下的得力助手來幫你。現在你可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為了外孫們的將來,她不會拒絕。再說至親之間哪有那麽多見外的,有什麽話不能說?”沈老夫人笑著提議道。

   羅氏尷尬一笑,因著世子夫人的緣故,她便沒去打擾忠敬侯夫人。“是我想差了。”

   “回去之後和侯夫人好生說說,她不會拒絕自己的親生女兒的。”沈老夫人說起她的當年,“當年我分家單過,也是借了令國公府的力,後來自立就開始補償,這生意和人情往來,可不就是相互的?”

   “您說得對。”羅氏笑容勉強,雖然不知下一個要求沈老夫人會不會答應,不過還是說出了口:“我名下也有一家小酒樓,生意一直不好,想引進新菜式。都知道您醉霄樓的生意紅火,辣菜賣得好,想跟您學幾個辣菜,不知能行與否?”

   沈老夫人脾氣再好,也覺著羅氏有些得寸進尺了,微微笑著拒絕:“你也知道,生意機密不能隨意透露,哪怕交情再好的朋友,也會有所保留。醉霄樓生意好,辣菜居功甚偉,開門做生意,大家憑本事賺錢,這我不能答應。”

   羅氏知道同行競爭激烈,誰也不願讓別家掌握生意機密和自家搶客源,因此說話吞吞吐吐,格外難為情,補充道:“是我唐突了。我知道醉霄樓有過時下架的辣菜,所以想要那些舊菜式,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想了一會兒,說:“好吧,我到時候讓下邊把下架的辣菜的做法寫出來給你。”

   這次沒有再被拒絕,羅氏總算眉頭舒展了,笑道:“多謝老夫人。”

   行雲院就在瓊華院旁邊,走幾步路就到了。成靖寧聽花月說羅安寧姐妹到了,把針別在繡布上後起身去迎接。

   羅安寧人未見笑先聞:“許久不曾來見六妹妹,該不會忘了我們姐妹了吧?”

   成靖寧蹙眉想著,她何時和她倆很熟悉了?不過還是笑著把人迎門來。“哪裏,剛才還想著兩位,兩位就過來了。今天如何想起到永寧侯府來了?”問著話,讓碧波和墨竹上茶。

   “雖說分了家,但到底是成氏血脈,這是無論如何也割舍不斷的。過去在侯府時我們母女幾個過得艱難,偶得老夫人幫把手,趁著現在大家都清閑,就想著過來拜訪一二,說說話。”羅安寧說著場麵話,這點,成靖寧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

   “行雲院是新修的吧,一路過來瞧著不是從前的景致了。妹妹的地方真好,一看就是精心布置過的,還是沈祖母疼妹妹,把最好的都給了你。”羅安寧一雙精明的眼睛打量著廳堂中的布置。想著自己和姐姐在忠敬侯府的一畝三分地,登時羨慕不已。

   “哪裏?不過是些麵上功夫罷了。看兩位姐姐的氣色,可見在忠敬侯府過得是極好的。我聽說忠敬侯爺和侯夫人最疼愛嬸娘,現在看來果真不假。”成靖寧攜著二人的手,在花廳了坐下。碧波和墨竹端上牛乳茶和桂花糕、豆沙卷等點心來,“外麵怪冷的,喝杯熱茶暖暖身。”

   一個兩尺大的貓窩裏睡著三隻貓,一黑一灰一白,挨著排排睡,呼嚕聲此起彼伏,看著就覺暖和。隻是這時可可突然睜開陰陽眼,直直的瞪著羅安寧,貓眼裏泛著清冷的綠光。羅安寧被一隻貓盯得心裏發毛,心道:這隻小畜生又怎麽了?

   “妹妹又養貓了,新到的這隻波斯貓瞧上去真惹人愛。”羅安寧無視掉已經坐起身的黑貓,去誇那隻睡得香甜的小貓。

   成靖寧的目光也跟著落到雪兒身上,說:“是大姐姐的貓,父親的同僚送的。你知道竹姨娘的事,她為人子女,不忍竹姨娘死後不得不安,昨天得了允許,今天一早就帶著陶媽媽和小郭管事去京郊了,得好幾天才回來。想著小貓無人照看,就送我這兒了。”

   “想不到靖寧你和芙寧這般要好。”羅安寧不再看貓,對成靖寧笑道。原來是這樣,想著心中便釋然,不然還真以為她這般得沈家幾位長輩歡心。照翠竹過去作天作地的樣子,哪怕成芙寧是成振清親生的,永寧侯府怎會心無芥蒂的接納她呢?

   她還在思考小貓的事,手指突然傳來鑽心的疼痛,“嘶!”原想說上幾句,但看到是成靖寧養的黑貓,瞬間閉嘴。已經是第二次了,這隻貓,似乎特別的不喜歡她。

   成靖寧抱開可可慌忙道歉,準備讓水袖幾個去拿燒刀子來給羅安寧清洗傷口。羅安寧起身阻止:“哪用得著這麽麻煩?沒咬破皮,不礙事的。”

   “真是對不住,我沒想到可可會咬人。”成靖寧抱著猶不服氣的可可,萬分的不好意思。

   “哪裏,不過是隻畜生罷了。”羅安寧無所謂的笑道,用被咬過的那隻手輕撫可可的頭,怨毒的眼神還沒看過去,可可已經掙脫成靖寧的懷抱跑了,到門口時停下回頭,憎恨的瞪了她一眼。

   成靖寧更加愧疚:“是我沒教好它。”

   可可咬人的小插曲過了之後,四人寒暄了幾句。之後再無他話,畢竟從前相互之間有小齟齬。閑談一盞茶之後,羅安寧姐妹二人起身告辭。成靖寧要回沈老夫人身邊用午膳,便和羅安寧姐妹二人一起走。

   半道上,羅安寧挽著成靖寧落後幾步,說:“靖寧,你和芙寧走得這般近,難道不怕她搶了你的寵愛?從前,在父親麵前她能和成玉寧分庭抗禮,老侯爺和父親都她青眼有加,就連太夫人也被她哄得服服帖帖。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你千萬要小心。”因竹姨娘的關係,她從不計較用最大惡意來揣度成芙寧。上一世的經曆讓她明白,好運是一方麵,會做人,會專營,會算計,也很重要。而成芙寧無疑做得很出色,她嫉妒,但也不否認。

   為數不多的幾次相處,成靖寧發覺成芙寧是個極有分寸的人,與其說她有心機,不如說她聰明,聰明得很拉好感。成芙寧性格不錯,做事分寸拿捏得很準,也很會看人臉色,她倒不信成芙寧會做陰損之事。“謝安姐姐提醒,我心裏清楚呢。”竹姨娘,是成芙寧命裏的死穴。

   成靖寧簡單的回答,落在羅安寧眼中便是不以為然。羅安寧冷笑,自己好心提醒卻被當作驢肝肺,等她日後吃夠苦頭就知道厲害了。不過她為什麽要提醒成靖寧?讓她們兩個鬥得你死我活,不是更好嗎?“是我多心了,你別放在心上。”羅安寧很恢複和煦的笑容。

   “我知道安姐姐怕我吃虧,哪裏會怪罪。”成靖寧還是留了個心眼。防人之心,到底不能沒有。成芙寧在過去的永寧侯府混得如魚得水,必定不是簡單角色。

   羅安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到開年的元宵燈會上,說著往年的燈會如何熱鬧,今年又會有什麽新鮮花樣。

   送走羅家母女,成靖寧留在瓊華院和沈老夫人一起用午飯,問起羅氏今天來的目的。“她想讓我指點幫襯她生意上的事,我沒答應。她又求了幾個辣菜做法,都是醉霄樓不賣的,想著對我們生意沒影響,就給了。”沈老夫人對生意上的事分得很清,不會因一時同情就心軟,為將來樹一個敵人。

   成靖寧也主動說起羅安寧提醒她的話,末了又提到可可,“可可好像很不喜歡她,每次見到都是一副世仇相見的神色,都咬她兩次了。”

   沈老夫人也知道那隻黑貓有靈性,道:“有時候貓狗畜生比人會分辨好壞,可可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有敵意,日後少和她們一家子往來。”

   “嗯,我知道。”成靖寧咬著筷子點頭,這大概又是什麽提示吧。

   七天過去,成芙寧穿著一身白衣回來,到瓊華院給沈老夫人磕了頭,說事情已經辦妥。還有五日就到十二月,她想提前兩天過去熟悉寺內環境。沈老夫人聽著合理,便答應了她。

   回到凝華院,叫來幾個丫頭,讓她們明天開始收拾行李。其中妙琴悄悄湊到成芙寧耳邊,低聲道:“姑娘,七日前羅夫人的兩位小姐到侯府來了,她們在行雲院內說了些姑娘的壞話,讓二姑娘防著你呢。”小丫鬟是沈老夫人送到凝華院的,眼下已被成芙寧發展成她的人。

   若不是妙琴提起成安寧姐妹,她都快忘記還有這兩個人物了。“多謝你提醒我,這是給你的辛苦錢。”成芙寧給了妙琴三百文,羅安寧這種沒技術含量的告狀,還不至於讓她慌亂。過去,她就一直做著這種惡毒又下作的事,哪怕性子大變,裏子還是一樣的。

   羅安寧!她突然想到什麽。捕捉到那一絲的可能,仔細分析一番後,越加肯定這種猜測。想到慘死的翠竹,成芙寧暗暗發誓,她一定會報這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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