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麵
  成靖寧端坐在小杌子上,低垂著頭聽她們婆媳兩個說話,看似平和,實則暗流頗多,一不小心就被繞進去了。荀老夫人為了保住侯府和福樂郡主的兩個兒子,就想著拿捏她來穩住成振清一房,這打算未免欺人太甚!這個家,比想象的更混亂。

   不過到底是沈老夫人技高一籌,荀太夫人稍占下風。二人不再較勁之後,福樂郡主一房的女眷才開始說話,氛圍稍稍活躍了些。沒占到便宜,荀老夫人沒了談興,懨懨地靠在鐵鏽紅的金錢蟒引枕上閉目養神,剛才被太夫人叫二丫頭的姑娘乖順地坐在她身邊,用美人錘為老人家捶腿。

   福樂郡主下的兩房姑娘有七個,二叔有四個,兩嫡兩庶,分別是庶長女成玉寧,嫡女成馨寧、成安寧和庶女成芙寧。三叔有一嫡兩庶三個女兒,分別是嫡女成康寧和庶女成雪寧及成湘寧,成靖寧記性頗好,把二房三房的七個寧都記住了,序過大小長幼,三房媳婦便沒多少話說,最後還是太夫人發話,讓沈老夫人帶顧子衿和成靖寧回去歇息。

   離開景斕堂,坐馬車回瓊華院,走了約一炷香時間,便到了一處雅致的院落,與景斕堂的富麗堂皇相比,這裏的一切剛剛好,不過分鋪張,也不過分簡約。瓊華院是一處三進的院落,大門與侯府相連,後院開了一處門,通往另一處街巷,出門不用走侯府的路,因此減少了與侯府其他人的接觸。

   自從沈老夫人和永寧侯鬧翻之後,就關起門來在瓊華院過日子,甚少和侯府其他人接觸,這一畝三分地她打理得十分妥當,走過垂花門,便是兩側抄手遊廊,中庭是花圃,現下是冬天,堆滿冬雪,走過中庭的青石板路,過了角門,是第二進庭院,格局與第一進相差無幾,最後一進才是女眷住的地方,這裏的空地比外麵兩進多,兩側的花圃裏各有一棵繁茂的樹。

   “這是瓊花,我搬進來之時種下的,到現在都有二十多年了。等到明年春天花開,可好看了。”沈老夫人拉著成靖寧枯瘦的手參觀瓊華院。穿過一處角門,是一處小小的院落,一間堂屋,左右兩側帶了耳房,這裏剛改建好,一切都很新,一應家具物什都布置好了,還帶了一個小花園,“這就是你的屋子,都是按你的喜好布置的。花圃空著,喜歡什麽就種什麽,到時候和花匠說一聲。”

   “謝謝祖母,勞您費心了,我很喜歡。”成靖寧不動聲色的打量這處院落,收拾得十分整潔,一應布置均按照小姑娘的喜好來的,比起崖州的石屋來,居住環境提升了數個檔次。

   沈老夫人眉開眼笑,高興道:“喜歡就好。現在才未時初刻,你先午睡,等你祖父和兩位叔叔回來,再領你去見他們。”提到永寧侯和兩個小輩,沈老夫人露出厭棄的神色來。

   成靖寧重重的點頭,一路舟車勞頓,她將近兩個月沒睡上一次好覺,在景斕堂見一次言語較量,這會兒早沒了精神,她沒擇床的毛病,沒精力多想,躺下就睡了。

   高床軟枕,成靖寧在錦繡堆裏睡了個好覺,一個時辰後,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叫醒了她,成靖寧睡得糊裏糊塗,懵懵懂懂的坐起身來,打量了周遭的環境,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她在京城。

   小婢柔聲道:“侯爺和大爺還有二爺三爺回來了,姑娘收拾了得去見侯爺和您的兩位叔伯。半個辰前,皇後娘娘派海公公送了賞賜來,還問起姑娘了。”

   “怎麽不叫我?”成靖寧登時清醒,皇後送賞賜來慰問,她卻在睡大覺,這是大大的不敬。

   小婢看出她的緊張,忙解釋說:“姑娘不必擔心,娘娘隻是送賞賜來,不必行大禮迎接。娘娘知道您身子不好,隻問了幾句。海公公也說不算失禮,不必放在心上。如果真要您去的話,老夫人會提早讓奴婢叫您的。”

   成靖寧放下心來:“這也是。”是她小題大做了,不由自嘲自己沒見過世麵,眼前的丫鬟十一二歲,從言談舉止來看,她行事十分穩妥,“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水袖,是府裏的家生子,三個月前被老夫人挑來伺候姑娘。”水袖扶成靖寧起床,一個模樣清秀的姑娘抱了一疊衣裳和一個盒子進來,“奴婢花月,服侍姑娘穿衣梳妝。”

   成靖寧不喜讓人看她光著身子的樣子,盡管這幅身板又瘦又幹,平板一塊。“你們先出去吧,我換好了衣裳叫你們。”水袖和花月猶豫片刻,雙雙點頭退下。

   細棉布做的裏衣十分柔順貼身,成靖寧穿好之後展開外衣,是淺藍色的斜襟長襖,上麵隻有簡單的圖案花紋,想來是沈老夫人考慮她剛回來,還襯不起鮮亮的顏色和華貴的衣裳首飾,在穿戴上的均以家常簡單為主。

   喚水袖和花月進來,花月熟練的為她梳好垂鬟分肖髻,配了幾支豌豆大小的珍珠簪和兩朵杯口大小的絨花。“姑娘的頭發又細又密,日後可以梳好多好看的發髻。”

   成靖寧打量鏡中的自己,誇花月說:“你的手真巧。”她平常隻紮兩條辮子就完事,頭發打理得也不盡心,蓬鬆得像野草。

   “奴婢隻學了路媽媽一成本事,當不起姑娘誇讚。”花月說著自謙的話,神態十分自然,並無半分扭捏,想來是手藝過人。

   梳妝完畢,水袖領著她去見沈老夫人。顧子衿也已裝扮好了,換上錦繡衣衫,她身上那份嫻雅的氣質更勝往昔,崖州十年的清苦日子並未磨去她世家貴女的氣韻和柔美,反讓她多了幾分穩重。她眼圈紅紅的,想必是大哭過一場的緣故。這會兒已經鎮定下來,坐在沈老夫人身邊,柔聲陪她說話。

   “祖母,母親。”成靖寧行禮問候道。

   沈老夫人見她禮數不差,不由暗暗點頭,不過還是差了些,日後可以慢慢養出高門貴女的氣韻來。“過來,到祖母身邊來。”

   瓊華院是自己的地方,說話做事自由許多,沈老夫人細細問起他們在崖州的生活,成靖寧打開話匣子,挑了一些有趣的說,諸如到附近的淺海撈魚,在海灘上撿貝殼,運氣好能得到珍珠,諸如崖州的特產和小吃,諸如從村裏老人那裏聽來的傳奇故事。

   看她神色不似假裝,沈老夫人皺緊的眉頭也漸漸鬆開了,輕拍著她的手,對顧子衿和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說:“靖丫頭會說話,崖州在她嘴裏倒比世外桃源還好,聽得我都想去了。”

   “崖州的風光的確秀美,與京城這邊很是不同。”顧子衿也道。她那時隻顧傷春悲秋了,倒沒發現崖州有什麽好,現在成靖寧說得有趣,也隻得附和幾聲。

   其實在崖州的日子並不難過,除了夏季的颶風之外,沒什麽天災,沒有缺衣少食,沒有嚴苛的賦稅,也沒有十惡不赦的惡人。那裏的日子簡單無憂,那時她最大的夢想就是開一家繡房做衣裳賺銀子,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

   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打簾子進來說侯爺已經回府,沈老夫人換上肅穆的情緒,說:“走,去見見你的祖父和兩位叔叔。”

   剛回來時,沈老夫人和荀太夫人交鋒一場,這時荀老夫人不願再見她們,因此一行人去了老侯爺的昊暉堂,到時成振清已在那裏,看到妻女和母親,不由微微一笑,不等沈老夫人開口,他已跪下行禮。

   老侯爺此時熱淚盈眶,聲音哽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們夫妻受委屈了。”言辭十分真摯,麵對長子長媳,麵上有些許愧疚。

   顧子衿領著成靖寧上前跪拜問安,老侯爺看到成靖寧,麵露惋惜,慈愛道:“六丫頭都這麽大了,歲月如梭啊!”

   第一次見麵,祖孫二人也沒多少話說,這種煽情的重聚氛圍中,成靖寧隻需掉幾滴眼淚就夠了。她暗中打量這位年輕時風華冠蓋帝京的男子,他人已老去,許是沒有精心保養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風霜滿麵,盡管如此,老侯爺仍然風采不減當年,今日所見的成家後輩,竟無一人比得上他。

   成靖寧沒見過他年輕時的模樣,但看現在,他依舊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哪怕成振清也是難得一見的英俊男兒,在成啟銘麵前仍然差了一截。也難怪福樂郡主要千方百計的嫁給他,這般世間難尋俊美無匹的男子,怎不令人怦然心動?

   沒多會兒,成振清的兩個異母弟弟來了,作為失敗者,哪怕老侯爺在場,他們依舊不肯對成振清假以辭色,隻禮貌疏遠的喊了大哥大嫂,就站在一旁不說話。三房人勢同水火已非一日,成啟銘心中歎氣,一家兄弟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要和好談何容易?但為了家族,他這個一家之長,必須努力一把。

   男人們的事,女人不好插手,見過公公和兩位叔叔之後,顧子衿帶著成靖寧告退。回瓊華院的路上,顧子衿一句話也沒說,臉色有些難看。成靖寧望著侯府的高牆,大概能猜到些許談話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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