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
  “辛苦是辛苦……”沈老夫人十分傷感,不過她亦是灑脫之人,很快轉變情緒:“今天是咱們家的好日子,不說過去那些傷心事了。這是六丫頭吧,都這麽大了。當時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怎麽連有了身子也不知道?”沈老夫人微微責備,若是早些知道此事,她絕不允許顧子衿跟去崖州。當初成靖寧出生之後,她本欲把孩子接回來,但早產的成靖寧體弱多病,經不起長途跋涉,隻好作罷。等她大些之後,京裏老夫人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隻好留她在崖州,並送了些錢財過去。認真打量著自己的嫡親孫女,身高和同齡女孩差不多,卻瘦得出奇,裸·露在外的皮膚很黑,整個人病懨懨的,提不起精神,勉強站著,似隨時會倒下一般。

   顧子衿抹了眼淚,說:“當時我哪裏顧得上自己?這些年連累這孩子跟著我們一起受苦了。”當初到瓊州城才診斷出一個多月的身孕,大夫說她身體虛弱,胎像不好,再一路顛簸的話,這一胎隻怕保不住,如此一來隻好留在那邊。

   “娘,別哭了。能和爹娘再一起,再苦也是甜的。更何況,崖州也不苦。”成靖寧軟聲安慰顧子衿說。

   沈老夫人握著成靖寧的手,連聲說好孩子,“六丫頭怎麽這麽瘦?”連府上最下等的丫頭都比她身上肉多。

   顧子衿慚愧萬分,低聲說道:“當年因媳婦疏忽,靖寧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後頭也沒養好,才會如此。她乖巧懂事,在崖州之時,倒是她照顧我的時候多一些。之後坐船回京,靖寧又暈船,什麽東西也吃不下,這才又瘦了下來。”

   “唉!”沈老夫人長長的歎息一聲。闊別重逢,分別的愁苦和重逢的喜悅,一應化作眼淚流了下來,見麵便是抱頭痛哭一陣,還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媽媽提醒進府去說話。

   沈老夫人擦了淚,說:“瞧我,門口人多眼雜的,快進去說話吧。”

   進了大門之後,便是一方巨大的琉璃影壁,整座影壁流光溢彩,恢弘大氣,做工精致,上麵刻著毛色鮮豔的鸞鳥,四隻鸞鳥形態各異,似會從影壁裏飛出一般,影壁很新,看上去製成的時間並不長。成靖寧來不及細看,便被沈老夫人拉著從右側的角門走了。

   前麵是一方長長的直道,兩側每隔一丈開有朱漆拱門。“先去景斕堂拜見太夫人,郡主和你的兩位叔母及堂姐妹們估計也在。見麵之時,你隻需依禮拜見問安即可,別的話莫要多說。”三房人鬥爭激烈,處處是陷阱,誰知道福樂郡主她們在話中挖了什麽坑?小丫頭才回來,難免被她們利用。

   大戶人家多說多錯,成靖寧重重的點頭,作為一個戰五渣,她決定少說話,多看多聽。交代完成靖寧,沈老夫人又叮囑了顧子衿一席話,顧子衿認真聽著,一一牢記在心中。

   又走了約一射之地後,便是一個約半個足球場大小的花園,栽種著各種花木,現已是冬天,除了光禿禿的樹枝山石之外,隻有幾叢殘菊。花園中有數條鵝暖石鋪成的小徑,還修有幾座供人賞花歇息的亭子。

   穿過花園之後,是一個百來平方的水池,池中悠閑的遊著一群錦鯉,走過水上的廊橋,又走了半裏路,便到了一座闊氣的院子,正門的牌匾上寫著“景斕堂”,這裏便是太夫人荀氏的住處了。

   守在門口的婆子見她們來,忙將人引進去。過了兩重垂花門之後,過了中堂就是景斕堂的堂屋。還未靠近,成靖寧已聽到裏麵傳出的陣陣笑聲。年輕的聲音宛若銀鈴,悅耳好聽,老年女聲老而不衰,中氣十足。成靖寧暗忖,不是說太夫人病了嗎?聽這聲音,著實不像。

   她正在思忖時,一個身穿青色無袖長比甲的小丫頭掀開門簾,走出一個四十上下身穿著上乘的婆子,婆子滿臉堆笑,對沈老夫人和顧子衿福了福,道:“太夫人已經等著了,老夫人和夫人快進去吧。”

   “有勞了。”沈老夫人客氣道。

   成靖寧跟在顧子衿身邊,邁步進了明堂內,荀太夫人坐在炕床上,穿著一身貂裘襖子,頭上戴著鑲翡翠的玄色抹額,麵龐富態,眼睛渾濁,帶有曆經千帆之後的滄桑,仍看得出她年輕時是個大美人。成靖寧識人不多,卻明顯感覺到她故作老態的迷蒙下,暗藏著算計。

   “靖寧拜見太奶奶。”顧子衿行過禮之後,成靖寧上山跪拜道。

   荀老夫人忙不迭的下炕,親自將成靖寧扶起來,眼睛裏醞釀的淚水奪眶而出,摟著成靖寧心肝兒肉肝兒的叫著好不心疼,比賈母見林黛玉還誇張,不同的是,賈母是真心實意的心疼流淚,眼前這位則演得有些過頭了。成靖寧被老太太緊緊的摟在懷中,此情此景,她若不哭就說不過去了,隻得再回憶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回憶剛穿來時的一係列糟糕經曆,才擠出一點兒眼淚來。

   “太奶奶別哭了,當心身子。那些都過去了,以後會好起來的。”成靖寧手裏沒有手絹,隻好用自己的袖子幫荀太夫人輕輕拭淚。她哄人生疏,動作笨拙,但勝在言語真摯,又賺了荀太夫人幾滴眼淚。

   這個場合,即便福樂郡主的兩個兒子是造成沈老夫人一房分離十年的罪魁禍首,他們的妻女也得跟著應景掉幾滴淚,二夫人羅氏這時送上手絹,柔聲勸道:“老祖宗,六丫頭說得對,您還在病中,切不可太過傷心了,為了一家老小,您千萬要保重身子。今天是大團圓的日子,該高高興興的才是。”

   顧子衿這時破涕為笑,打起精神來勸道:“是啊,老祖宗要保重身子,您好了才是咱們的福氣。”

   荀太夫人自己擦了眼淚,止住哭泣說:“是老婆子不中用。”

   兩房人的不快和齟齬被荀太夫人輕輕揭過,她拉著顧子衿和成靖寧的手,讓她們母女兩個坐自己身邊,問起她們在崖州的生活,以及日後的打算。顧子衿低著頭歎氣,說沒想好,順其自然。

   荀老夫人從顧子衿那裏問不出更多的話,得不到更多的保證,隻得將目標轉移到成靖寧身上。“太奶奶這裏屋子多又寬敞,吃穿用度都比崖州好,還有許多好玩兒的,靜丫頭,你可願意在景斕堂陪太奶奶?”

   成靖寧低著頭垂著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時一個十一二歲,遍身羅綺,滿頭珠翠,生的明眸皓齒的女孩兒笑道:“太奶奶太偏心了,即便六妹比孫女幾個討喜,您也不能這般呀。不過能住太奶奶跟前,是咱們姐妹羨都羨慕不來的。”

   荀老夫人似乎很喜歡這個能言善辯又生得美貌的曾孫女,聞言忍不住假慍道:“二丫頭少貧嘴。我如何不疼你們了?你們姐妹七個,我都一視同仁。不過靜丫頭從小不在侯府長大,便想著好生補償一二罷了,免得到時生疏了。”說著,滿懷期待的看向成靖寧。

   成靖寧抿了抿唇,為難道:“太奶奶心疼靖寧,靖寧萬分感動。能在太奶奶身邊過日子,是靖寧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隻是太奶奶現在還在養病,靖寧又是才從崖州回來的野丫頭,怕給您添亂,如果太奶奶因我而耽擱了靜養,累壞了身子,靖寧豈不成了侯府的罪人?”她怯怯的抬頭去看荀太夫人,因害怕拒絕老人家的好意而遭到責備,又低下頭,不安的站著等候發落。

   沈老夫人聞言,頗為欣慰的看了成靖寧一眼,這個孫女,比她想象中的會說話。“母親,靖丫頭的擔心不無道理。您現在身患疾症,白太醫叮囑過您要靜養。靖丫頭雖有子衿教導,但遠在天涯海角,於規矩上難免有所疏漏,擾到您就不美了。你若有個好歹,侯府可就又不安生了。靖丫頭身子弱,坐了兩個月的船,偏她又暈船,這番折騰下來到現在還病著,讓您帶病看著靖丫頭,我這心裏過意不去。”

   荀太夫人被成靖寧和沈老夫人的一番話堵得說不出話來,眉頭微微一皺,當初她裝病,不過是為了以“孝”之名留成振清一房人在身邊,避免侯府被清算時一家人分崩離析,一番話下來,自是不會強迫病弱的成靖寧住她的院子,自己帶病照顧病弱的曾孫女,遺憾的歎息一聲後說道:“是我想岔了,不過是瞧靜丫頭招人喜歡,才想留她住景斕堂。靜丫頭回來,她身邊的人可安排好了?”

   荀太夫人打什麽主意,沈老夫人心裏一清二楚,忍不住在心裏冷笑一聲,麵上卻滴水不漏的說道:“自是安排好了。管事媽媽安排的是我身邊的甄媽媽,大丫頭、二等丫頭、三等等丫頭各四個,其他丫鬟婆子若幹,這些人都是我精挑細選的,不會出錯,請母親放心。靖丫頭是大房嫡女,她剛回來,一切還不熟悉,雖說明年就滿十歲,得搬到芳菲院和姐妹們住一塊兒,不過我仍想讓她住我的瓊華院,親自教她一兩年,所以教養嬤嬤暫時不用請了,等她規矩稍全之後,請宜惠派一個宮裏的嬤嬤來。雖說我們是侯府,又出了一個皇後,但萬事不可鋪排浪費,此時此刻,更應小心行事才好,不知母親意下如何?”她說最後一句話時,眼睛卻看向福樂郡主和她的兩個兒媳和七個孫女。

   荀老夫人閉上眼睛假寐,成靖寧是她的曾孫女,中間隔了兩層,有母親有祖母,她這個曾祖母插手管不太合適,沈老夫人的安排她挑不出錯來,況且她最後那句話說得那麽明顯了,她更不可能再安插人到成靖寧身邊。隻得妥協道:“你行事一向穩妥,這般安排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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