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尋隱者不遇
  禾豐節後,江望舒一人提劍經巴南小城,過川東,入蜀地,一個月後,再度來到峨眉山腳。

   峨眉有兩尊聖人,一是道家聖人玄郎,二是謫仙。當然,也有人說也有人玄郎便是謫仙,謫仙便是玄郎。

   唯一可以考證的是玄郎道家聖人,似乎還在殷隱之前;而謫仙是個俠客,準確地說是個劍客。

   黎赫王十八年,聖人弟子、羅戰之子羅杜出山,被江望舒斬殺,這裏的聖人應當是謫仙。

   江望舒已經從亡妻之痛中走出來,他提劍來峨眉,既有永絕後患的意思,也有摘取武聖頭銜的意思。

   那一戰知道的人很少,江望舒回枳國後再度封劍,一直到涪陵之戰追星才出世。

   江望舒站在峨眉山腳,仰望峨眉,隻能看到山腰,更高的則籠罩在層雲中,他想起了第一次來峨眉的時候……

   那時候的峨眉和現在一樣,依舊隻顯露出一半,便已經是高不可攀了。江望舒提劍從山腳爬到山腰,一路也遇到些樵夫獵戶。

   “那位仙人能騰雲,會駕霧,我親眼見著的,從這個山頭一下子飛到那個山頭。”一位樵夫用極其富有深情的語氣和同伴吹噓,但語言實在太過於貧乏。

   江望舒繼續向上,過了山腰連樵夫獵戶也見不到,層雲被踩在腳下,讓江望舒生出了隱居的念頭,當個隱士也不錯。

   江望舒再往上,有人間煙火,非但沒有破壞峨眉仙境的寧靜,反倒有種仙家洞府的既視感。

   幾間草舍坐落在一塊較為寬敞的平地,一顆歪歪扭扭的老鬆從嶙峋怪石上探出來。

   兩個小童有模有樣地誦詩,江望舒作揖問道:“請問謫仙在何處?”

   一個粉雕玉琢的童子還禮,然後問:“你找師父?”

   “師父采藥去了。”另一個是女童,她的眼睛很美,像極了杜若。

   “就在這座山中,”男童說完,提著一個茶壺過來,說道,“客人請用茶。”

   女童也取了一隻碗,然後嘟著小嘴說:“雲太深了,我也不知道在哪。”

   江望舒飲了茶,道過謝,繼續往上走。

   他心裏有了答案,峨眉哪有謫仙,恐怕隻有隱居的道家聖人玄郎。

   不過見不到謫仙,拜訪一下聖人玄郎,聽他講道解惑也不虛此行。

   江望舒抱著追星一步一步往上走,他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舞劍的欲望。許多年沒用追星,星河劍法從揮出四道劍芒到隻能揮出三劍,生疏了許多。杜若之死,讓江望舒自責、頹廢許久,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護不了,便是封侯百將甚至敕封武聖有有什麽意思?所以他封劍。可是枳民需要他守護,更需要他震懾強敵,所以追星出鞘。

   登頂,已經是半夜,一覽眾山小,可惜月光熹微,不能盡情宣泄心中情愫。

   江望舒迎風而立,借著月光望著腳下深不可測的深淵和雲朵,再也按捺不住舞劍的欲望。

   追星出鞘,一道,兩道,三道,然後第四道劍芒乍現,閃爍如星光,與天上星辰交相輝映。

   隻有追星能有劍芒,江望舒隻能把原因歸咎於追星劍的材質,還有歐冶子得技藝。

   江望舒提劍而舞,一直到破曉,酣暢淋漓又意猶未盡。

   江望舒收劍,這才發現崖邊坐著一個蓄發盡白的老人家,他恭敬作揖問道:“晚輩江望舒,請聖人指點迷津。”

   他完全想不起來這老人家是何時出現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來的時候並沒有這位老人家,多年的戎馬生涯讓他的警惕性分為出色,除非老人家是憑空出現。

   “人間驚鴻客,名不虛傳。”老者讚許說道。

   江望舒已經完全肯定了眼前這老人家就是被誤傳為謫仙的道家聖人玄郎,這除塵的氣質讓江望舒都自慚形穢。

   “江侯為何而來?”玄郎問道。

   “蜀地聖人弟子出山犯我枳境,望舒特地來尋那縹緲謫仙。”江望舒心裏有了答案,恐怕羅杜的師傅另有其人。

   “單單是為此?”玄郎撫須問。

   透過玄郎那雙純粹如新生兒的眼睛,江望舒覺得自己藏不住一點心思,隻好如實回答:“動蕩亂世,望舒想為黎民做點什麽。”

   “所以江侯想著,若是真有謫仙,一劍殺了他然後封聖?”玄郎哈哈大笑,“若是沒有謫仙,也可以托詞已經殺了謫仙。”

   江望舒被說中心事,他確實是想著無論是否有謫仙,自己都可以借此封聖,威震天下,也好庇護枳國。

   “江侯指的黎民,是天下蒼生還是枳民?”玄郎問。

   “望舒勢單力薄,隻能庇護一地。”江望舒答道。

   “江侯武力已然獨步梁州,卻沒有扶持九州,救濟蒼生的念頭。若是天下人都和江侯一般,黎室誰來守候?”玄郎慍怒道。

   江望舒不知自己何處惹怒到了玄郎,但還是據理力爭道:“天下這盤棋楸太大,望舒隻想下好枳國這一盤小局。”

   “你在梁州這盤小局上落子,又何嚐不是在天下這盤大局上落子?”玄郎怒斥道。

   “既然前輩有意,不去匡扶黎室揚名立萬,隱居在峨眉當個閑人?”繞是江望舒心性極佳,也有些懷疑這個道家聖人的虛實。

   “老夫既是玄郎,也是你口中的謫仙,”玄郎說道,“江侯,可敢與我賭戰?十招,你若不能敗我不準封聖。既然無心匡扶黎室,安安心心的當你的江侯。”

   “好。”江望舒點頭答應,若是勝了,以謫仙之血敕封武聖,庇護枳國。

   江望舒不敢小覷,無論他是玄郎還是謫仙,既然敢賭戰,自然有他的底氣。

   星辰,對江望舒而言有著特殊含義,無論是少年江望舒秉著揮出星芒月下折枝練劍還是躺在巴山草舍透過屋頂的窟窿望著漫天星宿,亦或是江城戰後江畔獨步抬頭望著多了二十多萬顆星宿的夜空,星辰,始終在江望舒心頭最為柔軟出留下一個烙印。

   玄郎,或者說是謫仙手持一柄長劍,在江望舒凝重的注視下踏風而行,宛若仙人。

   “看來山下人並非謠傳。”江望舒凝重說道。

   “山下人苦。”玄郎答道。

   話音落,玄郎遞出平平凡凡的一劍,讓江望舒產生了一種玄郎隻是假冒謫仙的錯覺。

   追星出鞘,第一道劍芒顯現在劍間。他有些後悔,萬一玄郎真的隻是個道家聖人,但他已經收不住攻勢,一劍如驚鴻踏雪,直刺而去。

   勢在必得的一劍落空,江望舒提劍轉身,再揮出第二劍。他已經認可了玄郎是謫仙的事實,第二道劍芒現,在是第三道、第四道。四道劍芒,江望舒已經全力以赴,枳國需要他來震懾周遭的虎狼之敵,這一戰許勝不許敗,謫仙又如何?

   玄郎出劍,不快不慢,沒有劍芒閃爍,沒有劍鳴咻咻。

   如果說第一招他留有餘力,那麽第二招已經是全力以赴。兩柄劍交錯而過,兩人平分秋色。

   第三招,江望舒想起了曾經在巴山草舍雪上赤腳練劍的少年江望舒,並非願意赤腳,而是買不起鞋,也不會編草鞋。他再次遞出星河四劍,劍起劍落,依舊不分高小。

   一連到第九劍,江望舒沒有出劍,不是無力出劍,而是他知道別說是十招,就是千招,百招,他也奈何不得玄郎,盡管玄郎也並不能敗他。所以玄郎一開始定下十招之約本就是個套,自詡獨步梁州的江望舒中計了。

   輸就是輸,江望舒放得下,杜若的死他都放得下,何況是一場弈劍呢?能讓他放不下的除了竹梜,隻有枳民百萬。

   “受教了。”江望舒收劍,拱手行禮。

   “是老夫取巧了,”玄郎說道,“江侯的劍是傷人的劍,老夫的劍是救世的劍。”

   “望舒自然信守承諾,此生不再封聖。”江望舒再拱手。

   “羅杜,並非我的弟子,老夫看不上。”玄郎忽然說道。

   江望舒點頭,區區一個羅杜,在自己手上撐不過幾個回合,若當真是玄郎弟子恐怕玄郎也不願承認。不過江望舒並不懷疑玄郎,蜀國國君攜帶重禮進山求見都不得如願,何況是羅杜呢?

   “前輩到底是何人?”江望舒恭敬問道。玄郎劍術登峰造極,返璞歸真,更有救濟天下的誌向,不該是個晴耕雨讀的隱士。

   “江侯認為老夫是何人老夫便是何人,”玄郎撫須說道,“蜀王想拜我為相,他覺得我是聖人;羅氏想拜我為師,他們覺得我是俠客;山下百姓有災有病上山求藥,他們當我是仙人。”

   江望舒提著追星下山,在草舍吃了一盞茶,這才告別。

   下山的時候雲開霧散,樵夫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有說有笑,偶爾也談及山上的仙人。

   “這位公子,”有樵夫見江望舒衣著氣質皆是不俗,於是喊道,“昨日我便見你上山,有遇見仙人嗎?”

   江望舒點頭說道:“我曾和仙人煮酒論劍,也和仙人鼓琴吹笙。仙人說,你們會家庭美滿,身體安康。”

   在樵夫豔羨的神情中江望舒一掃心中陰霾,提劍下山。

   無緣封聖又何妨?依舊人間驚鴻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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