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潛龍初現
  苗允信誓旦旦保證會在一個月內湊足酒錢還給豐叔年,也保證再也不敢踏足酒坊一步,他是真的怕了。他向來隻欺軟,真遇到狠人哪裏還敢露出半分狠色。他是一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所以這一輩子過得很風光,除了還沒有討到媳婦。

   玨和阿五一人拎著兩壇酒回了草舍,就著月光大醉酩酊。恍惚間玨又置身莽原,有酒釀的美人款款而來。他嘴角噙著笑意,睡得很踏實。

   “阿五,山下是不是有人叫薑米妮?”破曉的時候,玨醒了,他問正在生火的阿五。

   阿五點點頭,生好了火,煮好了清粥,再溫上一壺酒。

   公子說了茶太苦,所以阿五扔掉了還沒喝完的茶葉。

   “阿五,要當一個好匪。”玨說道。

   “好。”阿五沒問什麽是好匪,反正公子說了要當個好匪,他便當個好匪。

   吃飽喝足,玨不想練刀也不想練拳,於是又去杜若湖釣魚。

   立夏之後開始燥熱起來,玨又換回了草鞋,下身也不穿鹿皮裙,單單穿著小袖長裙衣。

   阿五又不見了,玨見怪不怪,狼就是狼,玨不想把阿五馴化成狗。他已經使了一點小心機,故意堂而皇之走在商道上,然後故意送到巴山匪的嘴邊。阿五懂得收斂,所以玨也不過分,每天釣釣魚,當一個閑人也不錯。

   到底是條瘦狗,就是混進狼窩也不能變成狼。

   不過玨依舊以匪自居,自己應該是個好匪,阿五也要當個好匪啊。

   巴山,上壩。四五十個匪聚集在一起,季子、翟遷和亓官莊三人並列,阿五端坐首座。

   “想必大家都認識我了,”阿五一邊敲打著青銅酒器,一邊望著眾人說道,“我,阿五,是巴山最狠的一匹狼,也是我家公子手下最溫順的一條狗。”

   四五十匪人不敢抬頭,也許是在想那公子是什麽來頭。

   “公子說了,要當一個好匪,”阿五望著眾人問,“你們覺得怎樣才是一個好匪?”

   阿五很苦惱,他不知道好匪究竟應該怎麽個好法,毫無頭緒。

   四五十個匪麵麵相覷,一直等到日落也沒有一個人肯說話。

   阿五很有耐心,枯坐一天一夜後開口說道:“以後隻搶豪族鄉紳商賈,這樣算是好匪了。”

   日子過得很快,禾豐節又到了。今年河神保佑,是個豐年。黎赫王二十七年,大黎曆五百零四年,枳國很平靜,雖說東境武陵、黔中兩地依舊在楚人手裏,但好歹沒有再起大點的戰事;至於西境,蜀國正和胡塞打得不可開交,根本無暇東征。

   這一夥巴山匪沒有再興風作浪,雖說也搶過往的商賈鄉紳,但再也沒有擾民,江望舒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禾豐節這一天,江望舒和荊琦君親自去枳西祭祀河神,祈求來年再有個好收成。

   盡管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廢除了童子祭祀河神的習俗,但枳西去年還是少了兩個稚子,恰好一男一女,男童叫丹典,女童叫丹姝。

   江望舒特地調查了曆年祭祀河神的記載,隻能查到近四年,再久一些的都在戰火中毀去。

   黎赫王二十三年,男童劉長安,女童邵如意。

   黎赫王二十四年,男童田秋,女童溫巧兒。

   黎赫王二十五年,男童褚莊,女童玉嬋。

   黎赫王二十六年,男童丹典,女童丹姝莫名失蹤。

   去年君儀和丹姝是在禾豐節過後數日失蹤的,江望舒不敢大意,今年他打算潛伏在枳西,看看究竟是誰在裝神弄鬼。

   玉嬋,便是玉牛的女兒,那一年江望舒無暇祭祀河神,盡管玉牛說玉嬋是被她姑父帶走的,但記載得明明白白,他不知道是玉牛在撒謊還是記載錯誤。

   禾豐節後第三天,江望舒穿著粗麻衣裳在江畔與漁夫閑聊,望見江中有一條竹排順流而來。本來一條竹排並不是什麽稀罕之物,隻是竹排上那個男子實在俊美得連女人也會自慚形穢。

   那男子朝江望舒點點頭,然後飄到江心,再慢慢飄遠。

   “江侯?”和江望舒閑聊那漁夫見到江望舒盯著江麵看著,他回頭看什麽也沒有,有些納悶。

   “老伯,你看這江……”

   那漁夫也聽蒙學的孫兒誦過詩文,於是接過話茬:“你看這江,它又長又寬。”

   這一夜江望舒睡得很不踏實,他一閉上眼就想到白日裏見到那白衣男子,於是起身摸索出門。

   臨近月夕,月兒正圓,江望舒江畔踱步,一無所獲,隻好回去休息。

   “江侯,出事了。”江望舒被荊琦君叫醒。

   “江侯,我家侄子君儀昨夜起夜沒回來,我尋了許久。”

   江望舒沒有多做停留,取了追星劍追出門去,此時恰好破曉,就算是孩子被擄走也不會太遠。

   江畔靠近青楓浦又有婦人嚎啕大哭,江望舒提劍而去,問道:“人往哪兒跑了?”

   那婦人指著枳江說道:“是河神老爺,我家良妹……”

   婦人哭哭啼啼,江望舒再也問詢不到欣喜,隻好追到青楓浦。江上,果然有一隻竹排,正是昨日見到的那俊郎男子。

   江望舒一劍砍斷漁舟係在岸邊的套繩,撐蒿追去。

   “閣下何人,為何要擄走這些稚子?”江望舒大聲喊道。

   “你便是獨步梁州的江侯?”那白衣男子問。

   “還請放過這些稚子。”江望舒盡量壓抑住怒火,生怕惹怒了這人。

   “江侯莫慌,這些孩子我會照顧好的。”

   “不要逼我。”江望舒離竹排還有十步之遙,他腳尖踮在船頭,如踏水而行,落在竹排上。

   “我是劍閣人,”那白衣男子讚許地看著江望舒,說道,“名伏白。”

   江望舒不知曉什麽劍閣,但潛龍伏白大名天下武夫俠客誰人不知?他的眉頭緊鎖,目光越過伏白,落在沉睡的兩個稚子身上。

   “江侯還要攔我?”伏白笑問。

   “請指教。”江望舒拔劍,劍名追星,當屬天下八大(名)器。

   “我是一名劍客,”伏白抽匕,繼續說道,“匕名踏月,與追星一爐鍛造,頗有些淵源。”

   江望舒回顧這一生,所遇到的人中,荊楚霸王夫錯排第三;黎赫王十八年在蜀地遇見過一位高人,惜敗;眼前伏白,算得上是最強之人。

   他不敢大意,追星劍出,七道星芒盡數抖落而出,連綴成線,交織成網。

   伏白提踏月匕,隻守不攻,如有龍吟,將七道星芒盡數打散。

   “不愧是獨步梁州,天下能勝過你的不出一掌之數。”伏白占了上風,收住踏月匕,一掌把江望舒推下水,棹舟而去。

   江望舒狼狽地上船,再劃回青楓浦,彎腰抱拳,自責說道:“抱歉。”

   “江侯,你為何突然落水了?”荊琦君問。

   江望舒再看江麵,沒有竹排,也沒有伏白,甚至他有一種錯覺,追星劍壓根沒有拔出來過。

   才情九州第一的天下第一劍客,潛龍伏白。

   “你們看見什麽了?”江望舒問道。

   “江侯,隻看見你踏水而行,然後……”荊琦君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畢竟江侯落水的樣子實在狼狽。狼狽她也喜歡,小女兒心思,江侯落水也美如驚鴻。

   遇見伏白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甚至來不及回味便消散了。不過君儀和良妹確實是失蹤了,枳西人說是河神顯靈,江望舒想開口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琦君,我遇到伏白了。”回江城的路上,江望舒終於開口了。

   “是在江上?”荊琦君試探性問道。

   “嗯,很強,二十招敗我。”江望舒鄭重說道。

   “江侯,你可能太累了。”荊琦君覺得江侯是過度勞累出現了幻覺,當時數十人在場,十餘丈的距離,別說是一個活人,就是一條竹排也沒有。況且江侯武力獨步梁州,天下隻有聲名遠揚的胡塞貪狼名聲上壓江侯一頭,真有人能二十招敗江侯,荊琦君不信。

   “我給你看。”江望舒掀開上衣,露出胸膛。

   荊琦君臉色酡紅,別過臉不看。

   “這是伏白留下的。”江望舒無奈說道。

   荊琦君這才看了一眼,果然,胸口有一道微紅的掌印,不深不淺。

   “江城的事你多擔待一些,我去趟蜀地。”江望舒忽然想到還有一件心事,該去解決了。

   黎赫王八年,江望舒娶太傅日覃伯賢之女日覃杜若,得名劍追星,曾經月下折枝練劍的草莽終於揮出第一道星芒,一劍斬殺蜀國川東大夫羅澈。

   黎赫王十年,西境之戰,江望舒已經能揮出星河四劍,先斬蜀國川東大夫羅缺,再斬蜀國司馬羅秉然。

   黎赫王十年,江望舒凱旋,日覃杜若難產。

   於是手中追星被塵封,直到黎赫王十八年,蜀地聖人門羅杜出山,要為父兄報仇。

   三道劍芒,羅杜身死,並非江望舒托大,而是他的星河劍法已經倒退到隻能揮出三道星芒。

   黎赫王十八年,江望舒一人提劍入峨眉,歸來後再度封劍,直到黎赫王二十五年涪陵之戰追星才重見天日,中間浪費了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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