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老羊匍匐
  夏侯仲卿正向孟蘭請教子醜學問,比如有聖人上觀天象,下察農時將日出日落定為一日,一年365日,又分四季,春種夏忙秋收冬藏。每一季又分孟、仲、季,一月為孟春,二月為仲春,三月為季春。

   子醜更是製定二十四節氣,每月兩節。

   孟蘭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相談甚歡。竊玉一事非同小可,雲良先行辭別孟蘭。

   心願已了,孟蘭正欲辭別夏侯仲卿,有人策馬牧羊而至。

   “夏侯大人。”策馬牧羊之人正是宋國官牧大夫司頡,隔著老遠便朝夏侯仲卿揮手。

   夏侯仲卿急忙朝司頡使眼色,司頡近了些,瞧見有一生人,細看之下終於認出來了這是孟蘭。

   孟蘭大名他當然知曉,也曾在洛邑學宮見識過,畢竟是子醜高徒,大黎太師,何其顯赫。隻是不知為何宋驍前腳剛離開塞上莽原,孟蘭後腳便到。

   司頡一向行事謹慎,先朝孟蘭施禮,孟蘭還禮。

   “夫子何故來塞上之地?”司頡問。

   孟蘭與司頡不熟識,何況司頡現在在宋驍手底下做事,自然不會說明來意,於是答道:“受人之托來尋人。”

   司頡也不細問,兩人客套寒暄片刻孟蘭便告辭,畢竟心願已了,再無留在塞上莽原的意義。

   “夏侯大人,孟蘭來塞上莽原尋你?”司頡按捺不住內心好奇,於是問道。

   夏侯仲卿搖搖頭,不想再在這件事上糾纏,問司頡:“見到歐堯了?”

   司頡點頭,沉默半晌這才說道:“歐大人說宋驍雖然拜他為司空,但凡事都有意避開他,狡狐宋驍戒備心太重,歐大人又勢單力薄,恐怕難有作為。”

   “嗯,”夏侯仲卿又問,“宋驍何時要馬?”

   “三月初六,算起來還有半個月,”司頡神情嚴肅說道:“恐怕宋驍有大動作。”

   “宋驍假仁假義,哪年不起兵戈?”夏侯仲卿冷哼一聲,問道,“今年宋驍又想伐哪裏?”

   “宋驍應該會在今日敕封百將,然後會揮師北上,要麽是冀州小國,要麽是中山。”司頡也隻是察覺到一些苗頭,不敢肯定。

   夏侯仲卿思索一番不無道理,宋國占據豫州之地,地廣千裏土地肥沃。然而中原沃壤又是四戰之地,東有魯國西有胡塞,南有強楚北有北境諸國,三個大國宋驍不敢貿然討伐。至於中山,夏侯仲卿覺得可能性不大。畢竟中山與黎室同氣連枝,黎天子好歹也是名義上的天下共主;拋開這一層不說,那潛龍伏白疑是中山人,有蕭國的前車之鑒,宋驍應該不敢再效仿蕭國。

   宋驍要伐冀州諸國!

   宋,武邑。

   大地回春,宋驍病愈,精神矍鑠,正與鄒固、施慧議事。議的事自然是敕封百將之事。

   胡塞有貪狼衛秀,悍勇十八人,鐵騎三十萬,所向披靡。

   楚有霸王夫錯,四征四鎮,雄師數十萬,無可匹敵。

   宋有百將,雄兵百萬,銳不可當,隻缺一位武聖。

   宋國百將大半馬革裹屍,如今正是敕封百將的最好契機。

   五人為伍,設伍長;十人為什,設什長;百人為隊,設百夫長;千人為部,設千夫長;萬人為軍,設主將。

   宋有雄兵百萬,自然有大將百人,所以敕封一事並不繁瑣。隻是上次敕封時鄒固進言百將須分高下,彼此激烈。

   於是宋國百將敕封便要分個高下,主要考察武力、謀略、用兵三項。

   翌日,武邑武場,百將齊聚,今日便是比試第一項——武力。

   十人一組,共分十組,組內十人兩兩交手,共戰九局,以此計分。每日十組同時交手,早中晚各一局,共戰三局。

   三日後決出組內前十,再第一為一組,爭奪前十名次,以此類推。

   六日下來排名暫定,宋驍擔心強者分到一組,於是鄒固進言第七日若有不服,可以挑戰,勝了可以取而代之。

   韓澤麵帶挑釁之色望著繆斯,這百將他勢必要摘得魁首,武力考察最大的對手便是繆斯。

   可惜兩人沒分到同一組,不過總會遇到,韓澤不急。

   三日下來韓澤九戰九勝,小組第一;繆斯九戰九勝,小組第一;龍蠡也九戰九勝,小組第三。

   三人是前三候選人,自然在情理之中。

   倒是不少新晉將領嶄露頭角,讓宋驍心情大好,宋國人才濟濟,豈止百將?

   前十裏麵除了韓澤、繆斯、龍蠡,大多是一些新麵孔,這也是施慧治軍的高明之處,隻要有戰功便可以脫穎而出,平民也可以躋身士族,所以宋人尚武。

   “繆斯,本將虛長你十餘歲,這魁首我當仁不讓。”韓澤放言。

   “韓將軍武力卓絕,這魁首自然歸你。”龍蠡笑道。

   “龍將軍用兵如神,又有儒將風範,恐怕才是黑馬。”韓澤說的是真心話,龍蠡不容小覷。

   擂鼓,第四日比武開始。宋驍與武邑士族自然是將目光放在前十競爭上,這裏每一個大將都是獨當一麵的人物。

   揭幕戰便是韓澤戰繆斯,兩人一人在老百將排行第二,一人是劍陵傳人,單論武力宋軍無人再出其右,最有看頭。

   “諸位以為誰能奪魁?”宋驍問道。

   “繆斯雖是繆聖後人,但年紀尚輕,恐怕不敵,臣以為韓將軍小勝一籌。”施慧端坐高台,他是司馬,最熟悉眾位將軍的底細。

   “繆斯曾在學宮習劍,次子少年時雖然勝少敗多,但韌性過人,先聖盛讚為寐虎,繆斯這兩年出山北定三國,西拒胡塞,南伐梁州,武力不下韓澤。”鄒固顯然更看好繆斯。

   唯有新任司空歐堯不答。

   宋驍問歐堯:“司空以為如何?”

   “臣不敢斷言。”歐堯拱手回答。

   場中兩人已經開始過招,都手持木劍,兩人戰意熊熊,韓澤是老牌大將自然有他的底氣,繆斯是劍陵傳人也有他的驕傲。

   韓澤率先出手,一劍接連一劍如壯闊如大澤波浪。韓澤何許人也,大宋百將第二,武力勝過衛尚,不輸田恬。韓澤善攻,攻勢綿延不絕一波更甚一波,占據上風。

   “繆斯出劍太慢,步步都是險境。”施慧做出評價。

   “繆斯出劍太快,屢屢化險為夷。”幾乎是同時,鄒固出聲。

   宋驍戎馬一生,豈會看不出名堂?繆斯的劍技有古怪,是快到極致還是慢得離譜,宋驍也分辨不出。厚重與飄逸,本該對立排斥,卻被繆斯雜糅到一起,於是他步步都是險境,又屢屢化險為夷。

   韓澤身處局中如何感受不到,表麵占盡上風處處壓製繆斯,實際上他完全進入了繆斯的節奏,稍有不慎便會敗落,不得不一劍比一劍更快、更淩厲。

   韓澤越打越鬱悶,繆斯何時強到這個地步?他不由想起與胡塞十八勇士第一的惡善交手也是這般感覺。衛秀親口說惡善是武聖之下第一人,已經觸摸到了武聖的瓶頸。那一戰韓澤輸得徹徹底底,麵對惡善如同麵對一尊神祇,凡人在他麵前如飛蛾撲火,如螳臂當車。

   韓澤不信繆斯不到二十的年紀便可以成長到這個地步,他忽然想起繆斯說過恐懼是一粒種子,你越是怕,便越是滋養恐懼生長,最後長成參天大樹。

   錯覺,繆斯再強也不會強到這個地步,於是韓澤屏息凝神,盡量不被繆斯影響。

   於是戰局再變,韓澤與繆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繆斯自然察覺到韓澤的變化,不動聲色出招再淩厲一分,韓澤果然察覺到,似乎是驚訝繆斯還有餘力。

   繆斯尚有餘力,韓澤也不是平庸之輩,他的劍技本就爐火純青,擺脫了繆斯的影響,不再一昧進攻,而是攻守兼備。

   場中百將兩兩交手,已經有四十九對決出勝負,唯獨留下韓澤與繆斯。

   “多久了?”宋驍問。

   “已經一個時辰多了。”鄒固答道。

   話音剛落,繆斯棄劍認輸。

   棄劍認輸是事實,韓澤勝出也是事實,上午的比武終於告一段落。

   龍蠡早早結束了比武,出乎意料落敗,對手是後起之秀,名湯詡,不足三十,年紀與龍蠡相仿,但龍蠡成名已久,湯詡近兩年才從軍。

   龍蠡本就不以武力見長,他數獨兵法,善於用兵,最得將士愛戴,不過單論武力他比起韓澤也不遑多讓。

   全才,龍蠡最得施慧喜歡,假以時日,定然是宋國柱臣,隻是心太慈。

   韓澤稀裏糊塗勝了繆斯,他隻是平平無奇出了一劍,擊中繆斯手肘,繆斯棄劍認輸。不過他也不過分計較,畢竟勝負就在一招一式之間。

   六日比武下來,韓澤十八戰十八勝奪魁,繆斯隻輸韓澤一場次之,龍蠡接連敗給湯詡、繆斯、韓澤隻排第四,湯詡隻敗給繆斯、韓澤排第三。

   第七日排名靠後的大有自認為分組不當者挑戰排名靠前大將,最後有四五個人排名提升,大多數依舊落敗。

   第二項是謀略,不用比試,由施慧考察眾將領軍作戰的功勳,龍蠡鎮守陽關退胡塞、征伐枳國奇襲綦都、江城之圍救韓澤、繆斯,謀略當排第一。

   韓澤謀略隻排第二,雖然多次為主將,但陽關之戰馳援下卻被俘,江城之圍又多是龍蠡出謀劃策,所以隻排第二。

   繆斯陽關之戰連敗數人,宋軍軍心大振,勉強算得上謀略,畢竟謀略再好也要有戰績做支撐。雖說繆斯最後敗在衛秀手上,但麵對胡塞十八勇士中的兀柯和沙毒他勝出是不爭事實。至於北境衛、陳、梁與孟焦組成的五國聯盟伐宋,繆斯平定三國,更是攻下十餘城,再擴地一分。所以繆斯資曆尚淺能躋身前三,隻輸龍蠡、韓澤兩位老牌名將。

   第三項是用兵,不出意料龍蠡又是第一,論用兵,宋將無人出其右,便是心高氣傲如韓澤也心悅誠服。

   綜合考察下來,百將擬定,第一韓澤,第二龍蠡,第三繆斯。三位都是宋國百將最為出色者,意料之中。

   第四是湯詡,一匹黑到極致的黑馬,一路超越老牌百將奪下第四,無論是武力、謀略還是用兵都不輸韓澤、龍蠡多少,欠缺的隻是資曆,未來可期。

   宋有大將百人,霸業何愁不成?宋有雄師百萬,天下何人可擋?

   與別國不同,宋國文武有別,文臣治民,武將治軍,兩者涇渭分明。這自然是鄒固的主意,開大黎之先河,效果顯著。

   百將敕封完畢,正是軍心振奮之時,宋驍自然會有所動作,於是拜韓澤為主將,湯詡為副,領十萬軍北進,目的地正是塞上莽原。

   龍蠡依舊鎮守陽關,繆斯鎮守劍陵關,至於東境,則由百將第五的老牌將領鄒平鎮守防範魯國。

   宋有百城之地,然而又豈止是四戰之地,簡直是百戰之地。

   南方強楚國力不輸宋國,姻緣之好在霸業麵前不值一提。宋還與黎室三代結親,然而宋驍在覬覦黎室,黎室也在提防宋驍。

   西方胡塞從未停下過東進步伐,三十萬鐵騎踏平陽關以西惡土,羌與犬戎悉數臣服,雍州之地衛秀隻手遮天。

   青州魯國自從小白繼任後一改無為養民的國策,掃蕩周遭小國,如今正武力征伐萊夷。青州之地,魯國一家獨大。

   至於冀州小國大多與黎室親近,從五國聯盟開始,小國開始報團取暖,合稱北境聯盟,有衛、陳、梁、唐、桑、魏、符七國聯盟。

   宋驍自然知曉七國聯盟是喬國餘孽秦淮從中撮合,這個亡國滅種賊心不死妄圖複國,五國聯盟落敗後竟然又聯合七國組建七國聯盟,不是為了複國是為何事?

   苗頭已經起來,謹慎如宋驍豈會放任不管?

   仲春末,韓澤、湯詡領軍到塞上莽原。湯詡粗中有細,為人謹慎,察覺到塞上莽原空空蕩蕩,不見官牧大夫,於是下令原地休整並派出斥候查探。

   很快有斥候來報,說營帳發現屍體。韓澤、湯詡二人會意,前去營帳,果然,塞上莽原駐軍半數身亡,應該是最近所為。

   “官牧大夫司頡何在?”韓澤質問道。

   無人應答,駐地隻有死屍數百。

   “韓將軍,恐怕司頡叛國。”湯詡說出自己的猜測。

   “我知曉,胡塞人焉能取信?隻是那兩萬六千匹馬,整整兩萬六千匹,”韓澤氣急敗壞說道,“看屍體應該沒走遠,往西追。”

   “韓將軍,司頡要叛國也不一定是叛逃胡塞,再說有司頡如何堂而皇之過陽關?兩萬六千匹馬不是兩萬六千粒穀子。”湯詡說出猜測。

   “依湯將軍之間,司頡叛逃別國?”

   “莫要忘了這裏除了官牧還有一尊大人物。”湯詡提醒道。

   大人物自然是喬國司徒夏侯仲卿,這位冥頑不化的大人物被放逐到塞上牧羊,傳回武邑的消息是他沉醉在酒肉中,整日醉生夢死,與尋常老羊倌無異。

   “將軍,抓到一個牧戶。”

   那牧戶戰戰兢兢,哪裏見過這等陣勢。湯詡和氣問道:“老人家,你知不知曉官牧大夫司頡?”

   老牧戶點頭。

   “他哪去了?”

   老牧戶往北指。

   “追,這司頡定然與夏侯老賊串通一氣投秦淮去了,”韓澤下令,又叫來傳令官,“速回武邑稟報。”

   湯詡領一萬輕騎先行,韓澤領九萬大軍跟隨,隻希望北境駐軍能攔下司頡。

   冀州之地,衛、陳兩國淪陷十城,鹿嶺要塞扼守宋國北境,守將是齊嬰。齊嬰並未進入百將之列,算不上是大將,不過鎮守北境綽綽有餘。

   湯詡領萬騎過塞上莽原,抵達鹿嶺要塞。此時的鹿嶺要塞一片狼藉,看得出來剛經曆過激烈戰事,要塞外有數百敗軍遊蕩。

   “守將何在?”湯詡抓住一名敗軍質問。

   “死了。”

   “鹿嶺要塞兩萬人都死了?”湯詡再問。

   “都死了。”

   “那你還苟活著?”話音未落,湯詡劍起劍落,結果了他。

   處境糟糕,歐堯叛國,鹿嶺要塞失守,恐怕眼下七國聯盟已經結兵正等著宋軍羊入虎口。

   湯詡越想越可怕,接管了鹿嶺要塞,隻希望韓澤快些來,否則一旦北境七國攻來,憑這一萬人馬如何堅守?

   宋驍聽聞司頡叛國,險些吐血,整整兩萬六千駿馬就這樣沒了,於是請三公來議事。

   “王上,司頡頭腦簡單,此事定然與夏侯仲卿脫不了幹係。”鄒固說道。

   宋驍目光陰翳望著歐堯,咬牙切齒問道:“司空怎麽看?”

   歐堯誠惶誠恐,伏地答道:“王上,臣與夏侯仲卿決裂,不曾往來,更不知曉此事。”

   “王,秦淮一而再,再而三冒犯,應當施以懲戒。”施慧進言道。

   “哼,七國聯盟又如何?”宋驍冷哼道,“傳令韓澤、湯詡,務必生擒秦淮,做不到便提頭來見。”

   宋驍一怒,十萬雄師再馳援北境,連同韓澤領的十萬大軍總計二十萬,如黑雲蔽日,如大河決堤。

   秦淮主導的七國聯盟與宋驍的博弈拉開序幕,這一輪博弈是秦淮先落子,兩枚棋子讓宋驍傷筋動骨,宋驍又豈是吃虧之人?向來隻有宋驍機關算盡占盡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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