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江城之戰
  江城之戰,終於在楚將滕雲的號令下拉開帷幕。

   於楚而言,這不過是征伐路上的一場微不足道的戰爭。楚國七代明君,篳路藍縷,勵精圖治,豈會苟全於亂世?楚國王天下之意,沒有胡塞那麽突兀,沒有宋國那麽外露,一直蟄伏著。眼下楚國國力鼎盛,豈會安於現狀?

   於枳而言,這是一場衛國之戰,事關國運,若敗,國祚不存。

   六萬七對十二萬,兩軍在江城以西鋪開陣勢,都有必勝的決心。

   江城以西是枳江與綦水衝刷出來的江州平原,不算廣闊,勉強能鋪開四五萬人。

   滕雲命黃闌領左軍兩萬進攻,其餘十萬人在後麵待命。

   黃闌領命,撞木先行,百乘戰車一字排開,戰車後是一萬步卒,兩側是一萬騎兵。

   枳軍一方,巴闖與淩寒正在靜養,樊荼手下幾乎沒有大將 隻好派巴陽大夫蘭戈出戰。

   蘭戈領命,領一萬五大軍出城,盡是步卒。

   蘭戈也是江望舒舉薦,比起治軍,他更願治民,所以淩寒是江州軍部將,他是巴陽大夫。

   閑時治民,戰時治軍,蘭戈曾隨江望舒征戰綦國,雖說戰力不比淩寒,但謀略更甚。

   淩寒可為將,蘭戈可為帥。

   蘭戈出城,並未急著衝鋒,而是讓一萬五兵士嚴陣以待。

   戰車不足百步之遙,淩寒按兵不動。

   戰車不足十步之遙,淩寒按兵不動。

   “長矛。”戰車轉眼已到咫尺之外,淩寒高聲喝道。

   前排兵士執長矛,與其說是長毛,不如說是尖木,這是蘭戈戰前親自領軍砍伐而來。

   戰車呼嘯而至,盡數撞在長矛上,百乘戰車,盡數被摧毀。

   “可惡。”黃闌為了身先士卒,又自恃武力卓越,駕車先行。戰車被毀,他狼狽跳車,卻陷入枳軍包圍中,身旁隻有數十楚兵。

   “黃闌蠢貨誤我。”滕雲在後麵哀歎一聲,這蠢貨黃闌,駕車越過撞木,直入敵陣,當真以為天下無敵了?莫說是他黃闌,就是夫錯也不敢隻身入敵陣。

   蘭戈見黃闌跳車,下令擒拿,將黃闌團團圍住。數十楚軍拚命護住黃闌,奈何步卒還在百步之外,數十楚軍盡數折損,隻剩下黃闌。

   “將軍。”

   楚軍一萬騎兵本來是從兩側掩殺過來,不料想又被箭矢消耗,折損半數。眼下黃闌危急,騎兵隻好在箭雨中衝刺而來,殺入敵陣。

   “生擒黃闌,長矛再起。”蘭戈下令。

   兩側枳軍手持長矛頂住楚騎,正麵將士團團圍住黃闌,黃闌執劍拚死抵抗,最終力竭被俘。

   步卒未至,騎兵衝鋒,這是戰場大忌。江城弓手居高臨下,彎弓搭箭射翻半數騎兵,餘下五千騎兵剛到陣前,救人心切,又被長矛攔住,人仰馬翻。

   日落,雲霞如同浣女手中彩衣,在枳江、綦水中滌蕩出斑駁色彩。

   撞木未至,黃闌被俘,戰車傾覆,騎兵折損。一萬步卒衝鋒到戰場,枳軍正以逸待勞。

   “擊鼓。”蘭戈下令。

   枳軍擊鼓,一萬三枳軍丟棄手裏尖木長矛,換上矛、戈、刀、劍,殺入敵陣。

   “蘭戈也是江侯舉薦之人?”相奚神情大悅,霸王槍翟羽在楚地威名赫赫,卻被楚地無名小卒淩寒斬殺;如今這蘭戈首次出戰,竟然有如此謀略,盡占上風。

   巴闖忘了一眼在遠處的淩寒,眼裏一半讚賞一半幽怨,回答道:“王,江侯曾言,淩寒可為將,蘭戈可為帥。”

   “江侯有心了,給寡人留下一將一帥。”相奚笑意逐漸凝固,提到江侯,心中不免傷心。江侯若在,楚軍如何能破黔中,取涪陵,下枳都,兵指江城。

   “還沒有江侯音訊嗎?太傅呢?”枳都破亡之前,太傅日覃伯賢與江侯一齊失蹤,他顧不上尋找,隻希望太傅無事,江侯無事。

   “一直在找,太傅定然知曉楚軍圍城之事,江侯若醒,定然來退敵。”太師卿伯回答。

   卿伯早已放下成見,比起國恨,柱臣之間那些政見相悖有算得了什麽呢?

   “滕將軍,下令退軍吧。”蔡淳見到黃闌兵敗,實在不忍一萬將士再做無謂的犧牲。

   “黃闌自恃功高,該敗。眼下退軍已來不及,今日就這樣吧。”滕雲神情冷漠,黃氏三兄弟,一個比一個驕縱,他與黃闌又有間隙,死了也好。

   楚軍退軍,第一日戰事結束。

   楚將黃闌被俘,兩萬將士盡數折損,楚軍伐枳,這是最大的敗仗。

   枳國一方,一萬五枳軍死傷六千,雖說有江城五千弓手相助,但首功,卻非蘭戈莫屬。

   枳王相奚不是小氣之人,為君者,自然會賞罰分明,於是對蘭戈說:“蘭戈,今日之戰,你是首功。四境執圭,還有空缺。”

   執圭,這是天大的殊榮,江望舒官拜執圭,已是中年,蘭戈不過二十出頭,這豈止是殊榮?

   “王,今日之戰,全仰仗將士奮勇搏殺。”蘭戈居功而不自傲,更是讓相奚刮目相看。

   “吾王親臨督戰,將士奮勇殺敵,上下一心,定可退敵。”少師相思忍不住拍馬屁。

   若是平時,枳王相奚不僅不會責罰相奚,畢竟他是親叔叔,反而還會很受用。今日不同,無論是淩寒還是蘭戈,年紀輕輕卻又年輕有為,反觀相思,除了阿諛奉承就隻會坐享榮華。

   相思既是四大執圭,又是少傅,如今中年,無論是沙場作戰還是治國治民都毫無建樹。比起淩寒、蘭戈,相形見絀。

   相奚冷哼一聲,說道:“楚軍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少師,明日你便出戰吧。”

   相思恨自己不該多話,隻好苦著臉接令。

   相思錯了,如今可用之將寥寥無幾,他遲早是要上陣的,隻是早晚而已。

   太保樊荼讓諸將議事,來人有執圭巴闖、少師相思、巴陽大夫蘭戈、江州軍部將淩寒,萬夫長以上,再無一人。五人議事多少顯得寒磣,樊荼又差人去請千夫長與蜀黎行宮小將。

   雖說今日首戰告捷,但樊荼不敢放下心,敵眾我寡,江城又是孤城。

   “少師,明日你出城迎戰,務必小心。”樊荼告誡相思。他了解相思,雖說對他並無太多好感,但不忍看他送命。

   相思不耐煩說道:“知道了。”

   樊荼也沒空搭理他,又問巴闖:“闖,各地義軍已經馳援而來,可惜江城被圍得水泄不通,如今我脫不開身,請你去集結兵馬,裏應外合。”

   巴闖悶聲點頭,他隻管衝鋒陷陣,拿捏主意的事由樊荼做主就好。

   千夫長、蜀黎行宮小將趕來,千夫長有七人,分別是巴燕、樊筌、杜阿格、劉泠、楊雀、楊羨、趙牧。

   枳國軍中將才,大半出自蜀黎行宮,蜀黎行宮小將有五人,分別是巴闖兩子巴蠻與巴莽、石峰、秦孟亭、荊琦君。

   “琦君,你來作甚?胡鬧。”樊荼見荊琦君也過來,不由惱怒。

   “太保大人說了,反千夫長以上與蜀黎行宮自恃武力過人之人都來議事。”荊琦君嘟囔著嘴說道。

   一年前荊琦君習劍,成為蜀黎行宮第一個女子劍士。枳都破滅,蜀黎行宮劍士隻剩四十六,女子劍侍剩二十。蜀黎行宮是樊荼的心血,每一個劍士,都是枳國未來的棟梁。亡國在即,這些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就像禾苗一樣,還未來得及抽穗,就早早成熟。

   “好,我以太保身份下令,蜀黎行宮劍士荊琦君入伍參戰。”樊荼何嚐不疼愛這個養女,甚至勝過疼愛自己獨子樊筌。琦君要練劍,他允了;琦君不嫁枳王,他還是允了;琦君要入伍參戰,他終究還是允了。

   “這是一場衛國之戰,各地鄉勇義軍都在趕來路上,明日少師相思出城迎敵,執圭巴闖趁機逃出重圍,這是計劃。”樊荼說道。

   枳軍議事,樊荼為首。首排是執圭巴闖、執圭相思、巴陽大夫蘭戈、江州軍部將淩寒。再後麵是七位千夫長,千夫長後是蜀黎行宮五位小將。

   樊荼先是走向相思,躬身施禮,說道:“明日一戰,有勞少師。”

   相思見樊荼行此大禮,驚詫之餘更多的是感動,他收斂了輕浮神色,單膝跪地答道:“末將竭盡全力。”

   樊荼再走向巴闖,再次躬身行禮,說道:“闖武力隻輸江侯,闖陣,便拜托執圭了。”

   巴闖扶起樊荼,一向粗俗的他難得感歎一句:“我嗲嗲真起對了名。”

   樊荼走向巴陽大夫蘭戈,躬身行禮,陳懇說道:“江侯後繼有人,我已與君上說了,我若戰死,你可領兵。”

   蘭戈呼吸急促,單膝跪地,苦澀回答:“蘭戈何德何能。”

   樊荼拉起蘭戈,又走向江州軍部將淩寒。淩寒很對他胃口,一槍洞穿霸王槍翟羽,他樊荼自問做不到。樊荼躬身行禮,說道:“英雄出少年,江侯不在,巴闖闖陣,江城請將軍守護。”

   淩寒槍擲地有聲,替他回答。

   樊荼再走向七位千夫長,依舊躬身行禮,說道:“明日執圭闖陣,請諸將掩護。”

   巴燕是巴氏旁支,樊筌是樊荼獨子,杜阿格、劉泠、楊雀、楊羨、趙牧五位,也是軍中翹楚。

   七位千夫長,最年長的是巴燕,如果沒記錯的話去年剛有了兒子,最年幼的是趙牧,年僅十七。

   七位千夫長皆單膝跪地,一齊回答:“末將遵命。”

   樊荼不敢去看樊筌,他怕自己在眾將麵前掉淚。堂堂一國太保,這也太羞恥了。

   樊荼越過七位千夫長,來到蜀黎行宮五位小將身前。

   巴蠻、巴莽是巴闖之子,兩兄弟一母同胞,再過幾日就及冠了,算是大人了。

   石峰人如其名,九尺個頭掩飾不了下巴青須,比巴蠻、巴莽大不了多少。

   秦孟亭,是樊荼最為欣賞的後生,有將帥之才,兵法謀略了得。

   荊琦君,是樊荼故人之女,是蜀黎行宮第一個女子劍士。樊荼對他視如己出,他更願意替琦君披上鮮豔嫁衣,而不是冰冷甲胄。

   這些孩子,將來都該是將才、帥才,可惜。

   “我以蜀黎行宮宮主之名命令你們,好好活著,”樊荼再也包不住眼眶熱淚,泣不成聲,良久,這才哽咽道,“除非萬不得已。”

   翌日,楚軍再來攻城。吸取了昨日教訓,滕雲不再派騎兵衝鋒,而是步卒先行,弓手其次。

   蔡淳領兵,步步推進。

   楚將蔡淳,武力不如翟羽,滕雲命他領軍,隻以為蔡淳天性謹慎,不會如黃闌一般以身犯險。

   相思領軍出戰,兩軍對壘。鼓點驟起,兩軍衝鋒。

   江城箭矢連發,箭雨鋪天蓋地,裹挾著枳軍仇恨,直襲楚軍軍陣。

   “舉盾。”蔡淳見到枳軍故技重施,止住衝鋒步伐,盾兵舉盾,護住身邊軍士。

   一輪箭雨過後,楚軍傷亡不過數百。滕雲冷笑一聲,還想故技重施,真以為楚人盡是黃闌之流?

   “放箭。”蔡淳下令。

   楚軍弓兵彎弓搭箭,如數奉還。

   相思哪裏料到楚軍會放箭,他還想著兩軍衝鋒交戰,然後有箭雨掩護,蘭戈能做到的,他能做到更好。

   箭雨鋪天蓋地,枳軍軍陣叫苦連連,還未戰,就死傷千餘。

   箭雨過後,蔡淳再下來進攻,楚軍盾兵掩護,弓手退後,步卒手持長矛、長戈衝鋒而來。

   樊荼站立城上督戰,兩軍短兵相接,江城弓手成了擺設,一切,就看相思了。

   巴闖與一千死士策馬而出,想從小道繞過楚軍,然後過浮圖關,涉枳江,去南郡城集結鄉勇義軍。

   “將軍你看。”楚將尚昆望見巴闖一隊人馬出城,起初還以為是要襲擊蔡淳後軍,不料這隊人馬出城卻折向小道,那裏可以直抵浮圖關。

   滕雲順著望去,果不其然,千餘騎奔馳而去。滕雲不以為意,不過千人,這小道他早設了四支伏兵,共計萬人,就是一隻鳥也難飛出江城。

   巴闖剛到江畔,就見到第一支伏兵,共有兩千餘人。

   楚將陳陣被安排在江畔鎮守,以為是個閑事,心裏憋屈,不巧真有枳軍闖陣,他哪裏還記得伏擊,直接領軍殺向巴闖。

   執圭巴闖,連同劉泠、楊雀、楊羨、趙牧四位千夫長,領一千輕騎闖陣,與楚將陳陣狹路相逢。

   “殺。”

   沒有多餘的語言,沒有多餘的遲疑,兩軍殺到一起。

   一千死士抱著必死之心,奮力搏殺,激戰半個時辰,餘下四百。

   楚將陳陣身死,兩千楚軍埋骨江畔。

   來不及休整,巴闖繼續策馬前行,走了兩裏地,在花溪又遇到俘軍。

   楚將荀之胥設伏,前排輕騎被絆倒落馬。

   楚軍三千,枳軍四百。

   “執圭,末將替你攔住。”劉泠話音未落,殺入敵陣,如飛蛾撲火,如螳臂當車。

   花溪兩丈寬,巴闖調轉馬頭,策馬而起。馬躍花溪,折道直奔浮圖關。

   楊雀領四百死士苦苦抵擋楚軍,巴闖身邊,隻餘下楊羨、趙牧二將。

   三騎馬躍花溪,從楚軍陣前逃脫,隻是再去浮圖關就得繞路了。

   三騎因禍得福,馬躍花溪,折道密林,避開後方兩支俘軍,再往前,就是浮圖關了。

   出了浮圖關,前去南郡城,集結人馬,這是樊荼對巴闖下的死令,就是死,也要到南郡再死。

   浮圖關並無楚軍,巴闖鬆了口氣,卻不敢鬆懈,三騎謹慎前行。

   “有意思,居然能闖到這裏。”浮圖關豈會無人?楚將莒臣領兵駐紮在此,防範枳國鄉勇義軍,不想等到了巴闖。

   楚軍一萬,巴闖三人。

   吾名巴闖,死亦闖關。巴闖拔刀,麵朝莒臣,這浮圖關,他無論如何也要闖過去。

   “聽說梁州江侯,人稱驚鴻,說是人間驚鴻客,可惜沒能見到。你我知道,莽夫巴闖,斬殺我楚軍不少將領。”莒臣沒有動手,像是老朋友會麵一般寒暄。

   可惜巴闖是個莽夫,巴闖抽刀上前,直指莒臣,嘴上說道:“下一個斬的便是你。”

   “敢不敢與我賭?”莒臣笑道,“你沒有選擇。你與我打一場,你贏了,放你出關。”

   “當真?”巴闖手心汗涔涔,他不是江侯,這萬人敵陣,他闖不過。

   “大丈夫生天地間,向來頂天立地,豈會出爾反爾,”莒臣說完,又對一萬兵士說道,“爾等可聽見?”

   一萬楚軍,齊聲喊:“喏。”

   巴闖不得不賭,因為他沒有選擇。巴闖持刀,莒臣也持刀,兩人不再囉嗦,抽刀相向。

   莒臣向來眼高於頂,與不少楚將都有間隙,不招人待見。不過此人確是有自傲的本事,楚國將領中,謀略比他強的武力不如他,武力勝過他的謀略趕不上他。

   滕雲與莒臣之間早有間隙,人盡皆知,所以滕雲將他打發到這浮圖關,眼不見心不煩。

   江侯的劍,巴闖的刀,最為致命。

   巴闖號稱江侯之下第二人,豈是浪得虛名?莫說是莒臣一人,就是這一萬楚軍盡數而來,他也要闖關。

   莒臣是苗人,佩刀自然是苗刃。楚人用刀多為荊刀,荊刀是南荊人篳路藍縷啟山林時的砍柴刀改製,以輕巧著稱。苗刃則是苗人搏殺野獸佩刀,厚重感十足。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