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盛名之下無虛士
  陽關之敗,大宋廟堂人心惶惶,生怕胡塞鐵騎越過陽關,馬踏武邑。

   宋王派大將韓澤、韓濤兄弟奔赴陽關,務必死守。死守陽關,這是司馬施慧的主張。

   立春已過,胡塞冰雪也開始消融。胡塞落後,被中原各國視為茹毛飲血之輩,以遊牧為生。二十萬鐵騎,連人帶馬,缺衣少食,捱過凜冬已是不易。

   見識過中原的富庶,衛秀迫切地想要越過陽關,馬踏中原,奈何陽關天險橫亙在眼前,二十萬鐵騎可以蕩平大黎西境,卻在陽關遇挫,寸步難行。

   韓氏乃是宋氏演化而來,又多名士名將,韓澤、韓濤兄弟剛當陽關,便奚落衛尚一番。

   韓澤與衛尚向來不合,大宋皆知。一個是大宋百將排行第一 ,一個排行第二,宋王有何打算無人知曉。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韓澤、衛尚二將一照麵便直往武場,勢必要分個高下。

   一般弈劍,皆是木劍,免得傷了和氣。衛尚、韓澤,本就有間隙,心照不宣拔出腰間佩劍,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兩人都是大宋好手中的好手,將才中的將才,早已脫離了以力相鬥的層次,都以技取勝。

   “衛尚,你若勝我,陽關戰事以你為尊,就怕你老邁,弱了大宋第一的名頭。”韓澤活動身體,言語之間,難掩傲慢。

   “你若勝我,兵權拱手相讓,衛尚任你差遣。”衛尚被封為大宋百將第一,自然有他的底氣,豈會甘願當韓澤馬前卒?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兩人不再多言,戰成一團。

   一山難容二虎,一軍難容二將。先前陽關衛尚為主將,田恬為副,兩人有過命交情,自然融洽。

   如今韓澤來陽關,宋王並未認命誰為主將,自然是讓兩人相互製肘。

   宋王心思,僅僅如此。衛秀取胡塞王之位,早已驚醒了天下諸侯,武將手握重兵,若不多加鉗製,隻怕會有下一個衛秀。

   韓澤、衛尚,都有百鈞之力,不分高下;論劍技,伯仲之間;比腿功,五五開外。

   誰也奈何不得誰,談又談不攏,於是兩人不歡而散。

   一連三日,兩日正午之時都在武場打鬥一番,未分出高低之前,軍政暫且閑置。

   陽關高懸免戰牌,胡塞雖說是大黎封國,但向來不受製約,不識黎禮,日日叫陣。

   韓澤心煩意亂,提議說:“不如你我獨自出關,以一炷香為時限,誰殺的多,誰便是主將,如何?”

   韓澤激將法,衛尚自然不理會,宋王有令,違令下場,田恬便是前車之鑒。

   “莫不是你怕了?衛尚,別人認你這大宋第一,我可不認。”韓澤眉梢一挑,譏諷道。

   “承蒙宋王厚愛,”衛尚拱手,正色道,“我自然算不得大宋第一,武聖繆苦,便在尚之上。”

   一連半月,胡塞日夜叫陣,擾得陽關寢食難安,實在煩人。

   半月之後,胡塞不再叫陣,胡塞二十萬鐵騎一夜之間盡數消失。

   事出無常必有妖!

   衛尚與韓澤同時反應過來,不再內鬥,一麵整頓兵馬,一麵派斥候巡視。

   下卻守將蒙毅遣人求救,胡塞鐵騎繞過陽關,從孟國邊境取道,奔襲下卻。

   下卻離陽關五十裏,兵力不足,定然難以抵擋。

   於是兩人合計,由韓澤引兵十萬馳援下卻,衛尚駐守陽關。

   等韓澤趕到下卻時,下卻安然無恙,不見胡塞鐵騎,也不見大將蒙毅。

   “蒙毅何在?為何謊報軍情?”十萬大軍陣列城外,韓澤領百人進城,厲聲問道。

   “韓將軍,找我何事?”下卻守將蒙毅擊掌,城門禁閉,下卻守軍虎視眈眈,將韓澤百人團團圍住。

   “蒙毅,你是要叛國?”韓澤拔劍,質問道。

   “叛國之罪,蒙毅擔當不起,”蒙毅搖頭苦笑,“田將軍為國征戰十七載,卻不得善終,蒙毅怕了。”

   “田恬違背軍令,險些鑄成大錯,宋王憐其功,予以厚葬,如何不得善終。”韓澤反駁。

   “我輩戎馬一生,不就圖個榮華富貴,宋王實在讓人寒心,”蒙毅話鋒一轉,詢問,“胡塞王英明神武,有王天下之姿,不若韓兄與我一道投誠,榮華富貴,采邑美人享之不盡,如何?”

   韓澤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韓某人不與賊子同流合汙。”

   “那真是太可惜了,韓將軍。”蒙毅惋惜說道。

   與此同時,陽關外,衛秀領二十萬大軍奔襲關下。

   衛尚大驚,下卻守將蒙毅不是說胡塞偷襲,這二十萬鐵騎是從天而降?

   調虎離山,衛秀居然使詐!下卻莫非有變?韓澤引軍前去,不會出事吧。

   一時間,衛尚腦子裏麵一團漿糊。

   來不及多想,如今胡塞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陽關合計兵馬不足五萬,一半是傷兵,如何抵擋。

   衛秀下令攻城,雲梯、撞車悉數上前,二十萬鐵騎壓得宋軍喘不過氣來。

   胡塞兵士悍不畏死,撞車撞擊在城門上,如同撞擊在衛尚心頭。

   “將軍,箭矢已經耗盡。”

   “將軍,南側城牆已破。”

   “將軍,城門已破。”

   噩耗接踵而至,衛秀心如死灰。陽關看似巍峨矗立在宋與胡塞之間,但早已破敗不堪,如何承受得起胡塞大軍踐踏。

   “死戰,死戰,死戰。”衛尚拔劍,下了最後的命令,便殺入胡塞軍中。

   有衛尚身先士卒,原本低落的士氣高漲,關內關外,俱是戰火。五萬對二十萬,關內關外,全是胡塞鐵騎與彎刀,宋軍越戰越少。士兵倒下了,傷兵上陣;傷兵倒下了,勞役上陣;勞役倒下了,夥夫上陣。

   從正午戰到日落,五萬宋軍,盡數埋屍陽關。

   “予以厚葬。”衛秀下令。

   宋將衛尚,殺敵過千人,最後身中數十刀,死無全屍卻又死不瞑目。

   大宋百將排名第一的衛尚身死。

   陽關破。

   下卻蒙毅叛國,韓澤被俘,韓澤從弟韓濤領軍占領下卻,蒙毅領軍逃到胡塞。

   噩耗接二連三傳回武邑,宋驍震怒,拍案而起,命韓濤追殺蒙毅,命龍蠡、高瑟、繆斯等共十二將領十萬兵馬收複陽關。

   半月之間,百將裏衛尚、田恬身死,韓澤被俘,蒙毅叛國,大宋籠罩著一層陰霾,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龍蠡、高瑟、繆斯等十二將領兵十萬,加上下卻援兵,共八萬,奔赴陽關。

   胡塞衛秀占據陽關後,並沒有東進,而是靜靜等候宋軍到來。

   施慧有言:大軍不入敵軍之地,大將不成匹夫之勇。

   衛秀並非是個魯莽武夫,他自幼修習兵法,步步為營,否則胡塞鐵騎如何蕩平周邊數國?

   宋驍趕往洛邑,沒去見鄒固,而是去見兵家聖人施慧。

   “王何故神色驚慌?”施慧斯裏慢條地問。

   “陽關已失。”施慧不急,宋驍急不可待,言簡意賅,理清戰事。

   “衛秀當真以為無敵於天下?”施慧恥笑道,“王有謬聖,老當益壯,可以斬殺衛秀。”

   宋驍哀歎道:“謬聖已經身死,我怕難以震懾諸侯,這才隱瞞。”

   施慧笑容僵住,原來如此。

   洛邑會盟衛秀震懾諸侯,繆苦不出,施慧以為宋驍是要繆斯立威。

   孟、焦進攻劍陵關,繆苦不出,宋驍與楚結盟,孟、焦臣服,施慧以為宋驍是殺雞焉用牛刀。

   楚國武聖夫錯來洛邑找繆苦弈劍,繆苦還是不出,施慧終於有所懷疑。

   他懷疑的是繆苦老邁,若非必要不出手,未曾想到繆苦已經身死。

   伏白不出,繆苦天下第二!誰能殺得了繆苦?若說老死,繆苦不到花甲,豈會老死?

   “伏白,是伏白所為。”宋驍替施慧解惑。

   “伏白出世了?”施慧大驚,比起繆苦身死,伏白出世更讓他吃驚。這位驚才絕豔的劍客,出世才一年,至今十一年,天下武聖隻敢去爭天下第二的名頭。伏白不出,餘威尚存。 四海八荒盡永夜,潛龍一出天下白。

   來不及糾結伏白出世,當務之急是如何抵禦胡塞鐵騎。胡塞鐵騎乃是天下數一數二的雄師,更有武聖衛秀坐鎮,如何抵擋?如何抵擋!

   施慧束手無策,宋驍滿口苦澀,拜見過學宮祭酒鄒固後,敗興回武邑。

   龍蠡、高瑟、繆斯行軍到離陽關二十裏處,安營紮寨,排除斥候探查陽關胡塞軍情。

   三人之中,龍蠡位列大宋百將第十一,高瑟第三十,繆斯出世不久,並未在百將之列。

   宋軍共十八萬,胡塞鐵騎十七萬,勝負是五五之數,隻是有變故。

   最大的變故,便是胡塞王衛秀。武聖比起武夫,何止是高了一籌,況且百將之中第一的衛尚,第三的田恬都不敵衛秀,他們十二將中,最高的不過第十一,最次的繆斯甚至並未在百將之中。雖說北境之戰繆斯大顯身手,但北境三國都是小國,胡塞不同。

   大宋十二將以龍蠡為主將,議論軍情。以高瑟為首的大將認為胡塞鐵騎經過大戰,疲憊不堪,而宋軍則以逸待勞,定然取勝。

   其餘重將,以龍蠡為首,認為胡塞剽悍,衛秀又是武聖,不可力敵。

   宋王有令,收複陽關,至於如何收複,卻沒後話。

   “繆斯以為如何?”龍蠡詢問。

   繆斯身著甲胄,腰佩長劍青鋒,一言不發。

   “該不是怕了?也對,洛邑會盟,衛秀可是聲名鵲起。”高瑟言外之意,不言而表。

   “田、衛二將馬革裹屍,我等在後方遲疑不決,豈是男兒作風?”

   營帳外有人來報,說是胡塞叫陣。眾將不再逞口舌之利,來到陣前。

   叫陣之人,便是下卻守將蒙毅,眾將怒火中燒,都向龍蠡請命去斬了賊子。

   龍蠡心思縝密,默不作聲,蒙毅雖說是是叛國賊子,但大宋百將他排十八,也是一員悍將。宋軍十二將除了他能穩勝蒙毅,其餘人都要低幾分。

   高瑟見請戰不成,使一杆長戈,拍馬便上,龍蠡想要阻止都來不及。

   “賊子拿命來。”高瑟長嘯一聲,長戈朝蒙毅橫撩而去。

   兩人戰了數十回合,難分高下,高瑟急於求勝,舍棄長戈,翻身下馬,拔劍追逐蒙毅而去。

   蒙毅如今歸降胡塞,使一口彎刀,被長戈壓製,一身招式使不出來。見到高瑟拔劍,正好求之不得,也下馬,刀光劍影見,高瑟落了下風。

   蒙毅一刀斜撩,剜去高瑟小腿二兩肉,高瑟受創,站立不穩,蒙毅乘機挑了高瑟手筋,拋到馬上,大勝而歸。

   首戰,敗。

   餘下十一將,個個心裏不是滋味。

   “賊子休走。”又有一將上馬追逐而去,正是高瑟妻弟常蓬。

   蒙毅嗤笑一聲,隨意拋下高瑟,策馬朝常蓬奔襲而來。

   常蓬不過百將排行倒數,兩人擦身而過,常蓬落馬。

   十二將已去其二。

   龍蠡攔住蠢蠢欲動的諸將,就要親自去擒拿蒙毅,繆斯開口說:“你是主將,這等不入流的,末將去就好。”

   繆斯上馬,蒙毅策馬上前,譏諷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劍陵傳人,我蒙毅豈不是要折於此地了。”

   繆斯不理會他,手裏青鋒寒光淩冽,與蒙毅交錯而過。蒙毅劈出手裏彎刀,蘊含胡塞刀法,想來他叛變是蓄謀已久的事情。繆斯遞出一劍,稀鬆平常的一劍。

   兩人錯身而過,繆斯收了劍,又好像壓根沒出過劍,劍光冷寒,不沾一絲血跡。

   繆斯轉身,蒙毅也轉身,嘴裏鮮血汩汩,指著繆斯說不出話來。

   繆斯是劍陵傳人,劍陵人鑄劍,也使劍。

   劍陵繆苦,是劍道聖人,他的劍,與他同名,單單一個苦。

   苦,天下名劍。

   繆斯手裏劍,名青鋒,是宋王賞賜。

   “這一劍,替田兄還的。”繆斯一字一頓,念完最後一字,蒙毅氣絕落馬。

   胡塞鐵騎震驚,宋國十位驚喜。劍陵傳人,盛名之下無虛士。

   宋軍氣勢大盛,一路追殺胡塞鐵騎,胡塞鐵騎一路逃回陽關,兩軍對壘。

   兩軍對壘,隻是如今陽關已屬胡塞。

   “殺我兄弟蒙毅之人,出來受死。”胡塞軍中,出來一彪形大漢,手持一對重錘,出來叫陣。

   “胡塞尚武,以衛秀為尊,手下有十八勇士,這人叫兀柯,十八勇士排行十三,有千鈞之力。”龍蠡說明來將的身份,也有詢問繆斯的意思。

   繆斯領意,策馬上前,走到離兀柯二十步,馭馬而去。

   兀柯也是好戰之人,舞著一對重錘迎了上來。這一對重錘,名子母錘,子錘五十八斤,母錘五十六斤,合計一百一十四斤。重錘砸下,繆斯扭身躲開,砸在馬身上,繆斯胯下戰馬倒地嘶吼,無力站起來。兀柯一擊未果,從戰馬上飛躍而起,高舉子母戰錘,恍若戰神。

   繆斯借勢滾開,順手拾起一炳長戈,堪堪頂住兀柯的一擊。長戈碎作兩截,繆斯雙手各拖著一炳戰錘,單膝跪地,陷入地下三寸有餘。

   兀柯有千鈞之力,繞是胡塞,向來也沒有敢徒手接他全力一擊的人。

   繆斯豈止接他全力一擊?十八歲出使枳國,首戰敗於江侯之手;第二戰與胡塞衛秀在洛邑弈劍,身負重傷。

   此後雖說在北境取得大捷,卻沒有一個響亮的對手。

   先聖子醜稱其寐虎,他兩戰皆負,是子醜眼拙?

   天下人不知繆苦死於伏白之手,繆斯一劍敗了大宋百將第三的田恬。

   繆斯徒手接了兀柯全力一擊,沉喝一聲,反客為主,奪了母錘。兀柯手裏隻有子錘,重五十六斤;繆斯手裏有母錘,重五十八斤。

   兀柯大怒,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手裏隻有一錘,他依舊使得虎虎生風。繆斯以錘對錘,與兀柯比起蠻力,子母重錘每一次砸擊,火花四濺,聲勢駭人。

   “繆斯是以己之短,對敵之長啊。”龍蠡搖頭,覺得繆斯遲早會落下風。這兀柯並無技巧,但能從胡塞二十萬鐵騎中脫穎而出,便是靠著一身千鈞蠻力。

   兩人宛如為開化的野人,沒有一招一式,僅靠著一身蠻力。

   子母錘,母錘五十八斤,子錘五十六斤,尋常人拿起單手提起已是不易,像兩人這般揮舞,已非凡人。

   兀柯是何等人?從小便是孤兒,十二歲便能力搏虎豹,十三歲從軍,先後跟隨衛靈、衛秀十年征伐,立下赫赫戰功,被譽為胡塞第一力士,衛秀敕封為十八勇士第十三。

   兀柯不信,天下還有力氣比自己還大的人,於是雙手持錘,每一擊都用足了十分力氣。

   繆斯不顯頹勢,繆斯是用劍之人。

   兀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不是氣絕,而是力乏。

   繆斯自然不會手下留情,手裏母錘重重落下,將兀柯胸膛砸成肉泥。

   胡塞第一力士,身死。

   胡塞鐵騎嘩然,宋軍嘩然。

   劍陵傳人,謬聖之子,終究不是庸人。

   繆斯並未多作停留,取了青鋒,在胡塞十七鐵騎一半憎恨一半敬畏的目光中,在大宋十八萬大軍滿滿當當的敬畏中策馬而回。

   子醜所言,此子,寐虎也,聖人無虛言。

   劍陵傳人,天下第二武聖繆苦之子,盛名之下無虛士。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