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洛邑弈劍
  “既然文聖有後,那這祭酒該他來當,”胡塞王滿不在乎地說,“隻是該推出來讓我等見一見。”

   眾諸侯不管信與不信,不論幾分真假,隻能暗地裏罵一句宋王卑鄙,點頭應和胡塞王。

   宋王命人去武邑接子醜後人,招呼眾諸侯飲酒,更有舞女歌姬載歌載舞。此番博弈,眾諸侯皆棋差一招,哪有心情看歌舞,隻門頭飲酒。

   “今日會盟洛邑,這酒苦得很,又沒下酒菜,不如弈劍助興,諸位意下如何?”胡塞王獨飲了兩杯,不甚甘甜,大聲詢問。

   “既然胡塞王有心,那鄙國有上將淳於期,取吳三城,生擒吳王乃素於會稽,可以領教。”越王瞥了吳王一眼 滿心得意地說。

   淳於期領命,拱手道:“久聞衛秀青出於藍,可稱為聖,如今天下,武聖難求,期前來討教一番。”

   胡塞王身後,衛秀冷哼一聲,走進場中,並未正眼望淳於期一眼。淳於期大怒,未等令下,拔劍刺向衛秀。衛秀見招拆招,不過五招過後,一刀震落淳於期手裏重劍,再一刀,一顆大好人頭落地,驚得諸侯先是掩麵不看,再飲酒壓驚。

   “天子以為如何?”胡塞王問。

   赫天子臉色慘白,點點頭。

   很快場地收拾幹淨,淳於期屍連屍帶首被丟到場外,以免汙了諸侯眼睛。越王臉色難看,吳王心裏得意,表麵安撫道:“叔叔,越國勇士何止百萬,區區衛秀……”

   吳王冷哼一聲,稱病領人離席而去,最先退場的,竟然是吳國。

   不過半個時辰,衛秀連斬五人,諸侯麵麵相覷,不再派人上了。

   “洛邑會盟三十六國,竟無一敵手。久聞宋有武聖繆斯,想來老而朽也,不敢來戰,無趣。”衛秀撇撇嘴,嚷嚷一番就要退場。

   忽然有一人踏風而來,拔劍出鞘,站在離衛秀十五步的地方。衛秀扭身,問:“你是誰?是哪國人?又有什麽戰績?”

   “繆斯。”繆斯不再多言,拔劍出鞘,直指衛秀。

   “繆苦之子繆斯?讓你老子來,別說我以大欺小。”衛秀全然不把繆斯放在眼裏,便是武聖之子又如何?武道一途,縱然再有資質,也需積澱,他衛秀隨兄衛靈征戰,在屍山血海裏摸爬滾打二十餘載,勉強可以稱為武聖。反觀繆斯,雖說是繆苦之子,卻不過二十,哪裏的底氣。

   “你不配。”繆斯輕笑道。

   衛秀勃然大怒,拖著重刀,疾馳而來。繆斯手持青鋒,眼神淩厲,腳下生風,避而不戰。衛秀雖易怒,卻不是莽夫,並沒有自亂陣腳,而是與繆斯相互試探。

   眾諸侯手持銅觥也顧不上飲酒,盯著這噱頭極大的兩人,一人是武聖衛靈從弟,堪稱新晉武聖;一人是劍陵傳人,武聖繆苦之後,皆為不凡。

   終於兩人不在試探,衛秀拖刀,繆斯持劍,兩人交手,一觸即分,隻留下金鐵之聲。

   “好。”胡塞王大口飲酒,似乎不盡興,持壺痛飲。

   眾諸侯不論懂不懂劍,都滿臉興奮,推杯換盞,觥籌交錯。

   “好酒。”

   “下飯,再飲一杯如何?”

   諸侯如何,兩人並不關注,繆斯如臨大敵,雙手持劍,來回踱步;衛秀也收斂了輕視之意,不敢輕敵。 終於兩人再過一招,衛秀仗著重刀的優勢,以萬鈞之勢劈向繆斯。繆斯翻滾避開,拄劍單膝跪地,略顯狼狽。重刀有優,自然有劣,衛秀收不住力道,腳下踉蹌,繆斯乘勢而起,一劍削去。青鋒夾雜著秋風之力急促而至,依舊被衛秀躲開,隻削去了一縷發梢。

   眾諸侯推杯換盞再飲酒,直言精彩,全然不掩飾臉上的戲謔之情。縱然是劍陵傳人,縱然是胡塞新晉武聖,終究隻是一枚棋子,棋子,如何能突破棋手的桎梏,主宰天下沉浮呢?

   “寐虎繆斯,後生可畏。”衛秀瞥了一眼被削去的鬢角,雙手持刀,作拖刀狀。

   胡塞尚武,天下皆知。武聖衛靈使一口重刀,有拖刀術,最擅長以勢壓人。衛秀既然是衛靈從弟,自然也得到拖刀術真傳,隻是不知能有衛靈幾分風姿。

   先前衛秀也拖刀,不過是尋常刀術,單單以力致敵,不由讓人懷疑他這個新晉武聖的水分。這會兒再看,衛秀的身姿沉了下去,與刀融為一體。弓腰如老貓,使刀如使爪,老貓捕鼠,一擊斃敵。

   繆斯自然不是鼠子,劍陵劍陵,生而為劍,死則為陵。如果說胡塞以刀為骨,那劍陵便是以劍為魂。三尺青鋒,劍鳴咻咻;一襲青袍,衣袂飄飄。

   武聖本是武夫,又不同於武夫。武夫再如何也隻是肉體凡胎,終究沒有“勢”。傳言武夫練至臻於極致,凡胎晉升為聖體,一招一式蘊含“勢”。然而天下武聖,又有幾人?武聖交手,更是罕見。

   最近的武聖交手,隻有兩次,一次是十年前潛龍伏白與胡塞衛靈之戰,衛靈身死;再有伏白未出世之時,胡塞東征,宋國西討,劍陵繆斯與胡塞衛靈於陽關一戰,繆斯技高半籌。

   場中兩人氣勢陡升,衛秀之勢,如狼,如豺,盡顯霸道陰翳,咄咄逼人,占據場中十之八九;繆斯之勢,不過顯現在他身側半米,抵禦衛秀之勢。

   已是立冬,洛邑早寒,諸侯隻覺得口幹舌燥,寒意全無。手裏握盞,如有千鈞。

   “繆斯,吾兄與汝父戰於陽關,輸了半招。如今你尚未成氣候,我要殺你,易如反掌。”衛秀拖刀步步緊逼。

   “吾父能敗汝兄,我亦可敗你。”麵對衛秀攜來之勢,繆斯眉頭緊皺,雙腳陷入地麵半寸有餘,持刀而立。

   “我衛秀十年征伐,血海成聖,豈是你一個毛頭小子比得的。”衛秀拖刀暴起,重重劈下,繆斯如同深陷澡澤,躲避不及,隻好揚劍抵擋。三尺青鋒,哪能抵擋得了百斤重刀。

   金鐵交錯,青鋒碎作兩截。重刀順勢再壓,青袍碎了一地,露出寒衣。寒衣再碎,汩汩鮮血絲絲滲出。這一刀,從肩頭,劈到腰腹。

   “衛秀,爾敢。”宋王慍怒,拍案而起,宋將田恬抽刀而出,直指胡塞王。

   胡塞王滿眼震怒,又受挾於人,隻好出聲高喊:“衛聖手下留情。”

   “好。”遠處有人拍手而至,眾人望去,那人麵如冠玉,嘴角噙笑。

   宋王質問道:“楚王何故來遲?”

   那人正是楚王,身後隻跟著兩人,並無再多侍從。楚王跪拜赫天子,起身答道:“山高水遠,孤王既然到了,那便不遲。”

   楚王落座,坐席在右列第三,其上是胡塞、宋。楚王望著劍拔弩張的宋與胡塞,笑問:“天子在上,兩位柱臣為何如此無禮?”

   宋王命田恬收刀,衛秀也收刀,仍舊立在場中,繆斯死活不知。

   “天子在上,”楚王作揖,這才說道,“何不奏樂起舞,反而舞刀弄劍?”

   諸侯不言,赫天子苦笑。

   “天子駕到,臣子應當以身作樂,孤願舞劍,可有同舞者?”楚王掃視諸侯。諸侯或冷漠,或嗤笑,或不屑一顧,並無人搭理他。

   宋王置之一笑,不好拂楚王麵子,邀他同飲。楚王舉觥飲了一杯,望向場中,問:“你二人弈劍便弈劍,為何驚擾天子與眾位諸侯?”

   繆斯尚餘一口氣,掙紮著爬起來。衛秀嗤笑一聲,揶揄道:“天子猶如籠中鳥,終日籠中長悲鳴。諸侯多如過江鯉,不過龍門終是臣。”

   赫天子臉色哀傷,雙手死死扣住座椅。眾諸侯被戳中痛處,掩麵飲酒。

   “大膽!”楚王大怒,劍指衛秀,說道,“日月所照之地,皆為黎土;五穀生養之民,皆為黎臣。”

   衛秀揶揄道:“楚乃南荊國采邑,文王封前朝公子為南荊王,楚王莫非是數典忘祖之輩?”

   楚王哈哈一笑,跪伏赫天子,起身質問衛秀:“文王英明,當今天子更甚,鄙楚深感啟恩,居黎土,食黎祿,冉乃黎臣,與前朝素無瓜葛。倒是胡塞,五百年前臨陣倒戈,莫非五百年後又要故技重施?”

   胡塞王倉惶跪伏赫天子,不敢起身,表露忠心。各諸侯皆跪伏,場中站立的僅有赫天子、楚王與衛秀三人。

   赫天子臉色發白,二十三年何曾見過如此多臣子,又如何有百人跪伏?整整兩百年,黎都不見諸侯臣,天子不識天下王。

   “眾愛卿……眾愛卿起身。”赫天子一時間忘了禮數,苦澀一笑。

   “臣冉願為天子舞劍,”楚王抱劍入場,喊道,“奏《逐鹿》。”

   鼓點起,《逐鹿》奏,楚王舞,天子泣。

   黎文王與前朝陳兵逐鹿,天下諸侯半數助文王,半數歸前朝,雙方大戰,半月方休。

   文王得天子,伯岐作《逐鹿》。

   曲畢,楚王劍鋒一轉,橫撩向衛秀。衛秀狼狽避開,劍上依舊沾了一串血珠。

   衛秀勃然大怒,冷眼看著楚王。若非方才他沒留心,讓楚王偷襲得逞,區區一個諸侯如何能傷他半分?便是噱頭十足的劍陵傳人繆斯也未曾在他身上留下半道傷口,削去一縷發絲,已是不俗。

   “你若不是楚王……”

   “那可惜了,我是楚王,你能奈我何?”楚王收劍,嗬斥道,“天子腳下,口無遮攔,出言不遜,冉代天子懲戒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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