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97
  ,倒也沒再繼續添柴加火,而是推搡著謝玉出了城門。

  南越門出,是一條黃土大道,甚是平坦好走。

  謝玉習武之人腳力不弱,沒給那兩個押送者棍棒驅打的機會,走得並不慢。

  大約半個時辰後,天已大亮,一個衙役停下來擦汗,無意中向後瞥了一眼,隻見塵土飛揚,一輛素蓋黑圍的馬車疾馳而來,單看那拉車的神駿馬匹,也知不是尋常人家。

  三人一起閃到路邊,兩個衙役好奇的張望著,謝玉卻背過身,半隱於道旁茅草之中。

  馬車在距離三人數丈遠的地方停下,車簾掀起,一個素衣青年跳了下來,給兩個衙役一人手中塞了一大錠銀子,低聲道:“來送行的,請行個方便。”

  雖然不認識來者是誰,但來給謝玉送行的,那一定不是市井之徒,兩衙役極為識趣,陪笑了一下,便遠遠地站到了一邊。

  “爹……”謝弼顫顫地叫了一聲,眼睛紅紅的,“您還好吧?”

  謝玉無聲無息地站了半晌,最後還是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謝弼又張了張嘴,似乎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呆了片刻,回頭去看那輛馬車。

  謝玉頓時明白車上還有人,不由目光一跳。

  此情此景,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想再見她一麵。

  然而無論他是想見還是不想見,此刻都已沒有選擇。

  車簾再次被掀開,一身孝服的蒞陽慢慢地走下馬車。

  令謝玉意外的是,陪同攙扶著有些虛弱的長公主的人,竟然是蕭景睿。

  在離謝玉還有五六步路的時候,蕭景睿放開了母親,停在原地不再前行。

  蒞陽長公主則繼續走到謝玉麵前,靜靜地凝望著他。

  謝弼想讓父母單獨說兩句話,又體念景睿現在心中矛盾難過,便走過去將他拉到更遠的地方。

  “結束了嗎?”沉默良久後,長公主問出第一句話。

  “沒有。”

  “我能幫什麽忙?”

  “不用,”謝玉搖搖頭,“在京城你尚且護不住我,茫茫江湖你更是無能無力。”

  蒞陽長公主的目光沉靜而憂傷。

  雖然近來流淚甚多,眼眶周圍已是色澤枯黃,皺紋深刻,但眸中眼波仍然餘留秋水神采,偶爾微漾,依然醉人。

  “那位蘇先生……昨天派人來見我,說叫你交一封信給我。”

  “信?”謝玉愣了愣,但一想到是那位令人思而生寒的梅長蘇所說的話,又不敢當做等閑,忙絞盡腦汗思考起來。

  “那人說,如果你還沒寫,叫你現在就寫,因為你說的那些東西後麵,一定還有更深的,寫下來,交給我,你就可以活命。”蒞陽長公主並不知道這些話的意思,她隻是木然地、一字一句地認真轉述。

  盡管這個男人扼殺了她的青春戀曲,盡管這個男人曾試圖謀殺她的孩子,但畢竟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他是她三個孩子的父親,她並不想聽到他淒慘死去的消息,尤其是在這個男人自己並不想死的情況下。

  謝玉的眼珠轉了轉,突然之間恍然大悟,明白了梅長蘇的意思。

  自己所掌握的秘密,除了那日當麵告訴梅長蘇的,還有很多是他暫時不想說,或者不能說的。

  這漫漫流刑路,夏江如果要殺他,根本防不勝防。

  唯一的保命方法,就是把心中的秘密都寫了下來,交托給蒞陽保管,如果自己沒事,蒞陽就不公開他的手稿,如果自己死了,那手稿就成為鐵證。

  夏江不是糊塗人,一算便知道還是讓自己活著的好,自己活著再不可靠,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關係到兩人共同生死的秘密說出來,反而是自己死了,一切才保不住。

  這確實、確實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蒞陽長公主仍是靜靜地看著他,靜靜地等待他的決定,毫無催促勸說的意思。

  謝玉心頭突然一熱,眼眶不由潮了潮。

  雖說是多年怨侶,但這世上自己唯一還敢相信,唯一還敢抱有一絲希望的人,就隻有蒞陽了。

  “有紙筆嗎?”穩了穩心神後,謝玉低聲問道。

  蒞陽長公主從寬袍袖袋中摸出一個長盒,裏麵裝著現成的筆墨,和一幅長長的素絹。

  “寫在這個上麵吧。”

  謝玉遲疑地看了看遠方正瞧著這邊的那兩個衙役,蒞陽立即道:“沒關係,那個蘇先生說,越多人知道你寫過這個東西越好。”

  謝玉立即領會,急忙提起筆。

  因他帶著枷,蒞陽公主便把素絹鋪在木枷上,等他寫幾個字便幫他挪動一下絹麵,不過自始至終,她目光的焦點未有一刻落在那些字跡上。

  等謝玉好容易寫完,她立即將素絹折起,放進一個繡囊之中,拔下紮在上麵的一根細針,密密將囊口封好。

  “蒞陽……”

  “你寫的這個我不會給任何人看,我自己也不會看。

  你曾經做過什麽事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因為對我來說,什麽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蒞陽長公主將繡囊放入懷中,目光淒迷,“我還準備了些衣物銀兩,你路上帶著用吧。”

  謝玉柔和地看著她,想撫摸一下她的臉,手剛一動,立時驚覺自己是被枷住的,隻能忍住,輕聲道:“蒞陽,你多保重,我一定會回來再見你的。”

  蒞陽長公主眼圈兒微紅,轉過頭去沒有接這句話,抬手示意謝弼過來。

  謝玉忙定定神,趁著兒子還未走近的時候快速道:“蒞陽,這個繡囊,你千萬不能給那個梅長蘇。”

  蒞陽公主看了他一眼,淡淡點頭:“你放心,隻要你活著,這個繡囊我會一直隨身攜帶的。”

  話剛說完,謝弼已走了過來。

  他為人周全,見母親示意便已明白,所以中途繞到馬車上將包袱拿了下來,給謝玉拴牢在背上。

  蕭景睿依然遠遠站著,偶爾會轉動視線看過來一眼。

  謝玉對蕭景睿一向並無真正的父子情,蒞陽長公主體念兒子現在心中傷痛難過,謝弼也是一向妥貼細心,因此並無一人出言喚景睿過來。

  大家默然對視了一陣,還是謝玉先道:“今天我的路程不短,就此分手吧。

  弼兒,好好照顧你娘。”

  謝弼應了一聲,扶著母親慢慢後退。

  兩個衙役一看送別結束,便也提著棍子走了過來。

  謝玉不想看著蒞陽的馬車遠去,所以自己先行轉身,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邁步,突然覺得一股寒意襲來,不由打了個寒顫,忙抬頭四顧,隻見周邊荒草古道,並無人跡獸蹤,以為隻是感覺有誤,用力甩了甩頭。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謝弼輕輕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

  再次抬頭張望,隻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前方,齊人高的高篙茅草似波浪般被人分開,夏冬一身純黑衣裙,緩步走了過來。

  如果單單隻是夏冬,遠不足以讓謝弼倒吸冷氣,真正令謝弼吃驚的是夏冬臉上的表情,那深如海、切入骨、冷如冰、寒如霜,浸滿了怨毒與仇恨的表情……

  第一百零二章 流放(下)

  對於夏冬周身的寒氣與敵意,既然謝弼感覺到了,其他人當然也並不遲鈍。

  蒞陽長公主立即從馬車上重新下來,叫了一聲:“夏卿……”

  夏冬沒有理會她,甚至連視線也未有一刻偏移,仍是以那種緩慢堅定,但卻充滿了威迫感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謝玉,直到距離他隻有三丈來遠的地方才停下來。

  不過夏冬並不是自己想要停下來的,她停下來是因為蕭景睿擋在了她的前麵。

  由於重傷痊愈不過月餘,蕭景睿的臉色仍是蒼白,兩頰也削瘦了好些,但他的眼眸依然溫和,隻是多了些沉鬱,多了些憂傷和茫然。

  麵對如姐如師的夏冬,他拱手為禮,語調平穩地問道:“夏冬姐姐有何事,可須景睿代勞?”

  “你覺得我象是有何事呢?”夏冬挑起一抹寒至極處的冷笑,麵上殺氣震蕩,“不須你代勞,你隻要讓開就好。”

  蕭景睿與她酷烈的視線相交片刻,仍無退縮之意:“家母在此,舍弟在此,請恕景睿不能退開。”

  “我又不是要為難長公主和謝弼,關他們什麽事?”

  “但姐姐要為難之人,卻與他們相關。”

  夏冬狹長的麗目中眼波如刀,怒鋒一閃,在蕭景睿臉上平拖而過,“你以為……自己擋得住我嗎?”

  “擋不擋,與擋不擋得住,這是兩回事。

  景睿隻求盡力。”

  “你盡力有什麽用?我完全可以踩著你的身體過去。”

  蕭景睿淡然點頭:“那就請夏冬姐姐試著踩一踩吧。”

  隨著他這句話,夏冬雙眼的瞳仁突然收縮,冰刺般的視線深深地盯在年輕人的臉上,半晌未有片刻移動。

  在這肅殺的氣氛中,謝弼有些不安,搓了搓手,又看看麵色凝重的母親。

  可是蕭景睿仍是安然未動。

  他靜靜地承受著夏冬的注視,看起來象是在對抗,但實際上,他隻是不在意。

  經過了那樣一個慘傷的夜晚之後,象夏冬會不會真的從自己身上踩過去這種事,蕭景睿怎麽還會在意。

  對於這個安靜的阻擋者,夏冬保持著冷洌的視線。

  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唇角的線條卻在漸漸地放鬆,慢慢轉為輕微上揚,上揚到一定程度後,又突然化為一陣仰首大笑,笑聲過後,她整個人的感覺驟然改變,又變回了大家所熟識的那個夏冬,那個有幾分邪魅,幾分狂傲,總是似笑非笑卻又讓人有所敬畏的夏冬。

  “你們緊張什麽啊,”夏冬撥了撥垂在頰邊的頭發,眼波斜飄,“我能來幹什麽,送個行罷了,也算還還當年謝侯爺送我夫屍骨回京的人情。”

  女懸鏡使從殺氣寒霜轉為笑靨如花,大家全都鬆了一口氣,謝弼塌著眉毛道:“夏冬姐姐,你這個愛捉弄人的毛病還是不改,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跟我們開這個玩笑。”

  “不好意思了。”夏冬隨隨便便道了個歉,沒再繼續前行,隻站在原處,視線鎖在謝玉臉上,慢慢道,“夏冬特來送行,請侯爺一路保重。

  須知前途多艱,隻怕片刻難得安寧,勸侯爺時時在意,切莫放鬆了心神。

  黔地苦寒,也請善加忍耐,這世上多的是比死還要苦的境遇,您將來可一定要熬過去啊。”

  那日夏冬與靖王天牢一行,來去都很隱秘,謝玉並不知道他們就在隔壁。

  但也許是因為夏冬方才出來時的那個表情實在太令人震憾,也許是因為心中有罪的人麵對苦主時難以避免的心虛和敏感,謝玉並沒有象其他人那樣因夏冬態度的變化而放鬆,反而是在一瞬間就肯定了夏冬一定已知真相。

  剛剛才感到絕處逢生的心情瞬間又被打入森森穀底,謝玉幾乎已被這乍起乍伏的情緒變化折磨的瀕臨崩潰。

  夏冬與夏江不同,她懷有的是單純的仇恨,根本無所顧忌。

  所以她會報仇,她隨時隨地都可能來報仇,她將會選擇極為酷烈的手段報仇,這些都勿庸置疑,而自己,卻根本無處求救。

  此時的夏冬微笑著,盡管她眸中毫無笑意。

  對她來說,第一步結束了,謝玉將在無限的惶恐中踏上流放之路,以後,她自有無數的方法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侯爺該上路了,不要耽擱了您今天的行程。”夏冬側身讓開了路,蕭景睿也站到了她的身旁,但是謝玉卻邁不開腳步。

  須發虯結間看不清他的麵目,但那跌落於枷麵上的汗珠,那緊緊繃著的肌肉,那僵直的雙腿,那微顫的身躬,無一不表明他在害怕,隻是蒞陽母子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麽。

  兩個衙役這時看了看天色,互相對視了一眼,走上前一人提牢謝玉一隻胳膊,說聲“該走了!”便連拖帶扶地將他挾帶在中間,順著土道向西南方去了。

  目送了丈夫片刻,蒞陽長公主緩緩轉身,看了夏冬一眼,低聲問道:“夏卿回城嗎?”

  “是。”夏冬冷淡地點頭,“你們四位呢?”

  “我們也是。”長公主沒有聽出異樣來,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