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96
  中隱藏狂狷的字,出了半日神,又叫飛流移燈過來,取下紗罩,將帖子湊在燈焰上點燃,看著它慢慢化為灰燼。

  “燒了?”飛流眨眨眼睛,有些驚奇。

  “沒關係,”梅長蘇淡淡一笑,“有些字,可以刻在心裏的。”

  少年偏著頭,似乎聽不明白,但他不是會為這個煩惱的人,很快又坐在他的小凳上繼續折起紙人來,大概因為紙人的頭一直折不好,他不耐煩地發起脾氣,丟在地上狠踩了兩腳,大聲道:“討厭!”

  梅長蘇招手,示意他拿張新紙過來坐在床邊,然後慢慢地折折疊疊,折出一個漂亮的紙人來,有頭有四肢,拉這隻手,另一隻還會跟著一起動,飛流十分歡喜,臉上扯了一個笑容出來,突然道:“騙我!”

  這兩個字實在沒頭沒腦,不過梅長蘇卻聽得懂,責怪地看了他一眼,道:“藺晨哥哥教你的折紙方法是對的,沒有騙你,是飛流自己沒有學會,不可以隨便冤枉人!”

  飛流委屈地看著手中的紙人,小聲道:“不一樣!”

  “折紙人的方法,本來就有很多種啊。

  我會的這種,是我太奶奶教給我的……小時候,她常常給我折紙人、紙鶴什麽的,可我當時還覺得不喜歡,總想要從她身邊溜走,跑出去騎馬……”

  “小時候?”少年十分困惑,大概是想象不出蘇哥哥也有小時候,嘴巴微微張著。

  “是比我們飛流現在,還要小很多的時候……”

  “哇?!”飛流驚歎。

  “再拿張紙來,蘇哥哥給你折個孔雀。”

  飛流非常高興,專門挑了一張他最喜歡的米黃色的紙來,眼睛眨也不眨,十分認真地看著梅長蘇的每一個動作。

  等孔雀尾巴漸漸成型的時候,飛流突然轉了轉頭,叫道:“大叔!”

  梅長蘇一怔,手上動作停了下來,吩咐道:“飛流去接大叔進來。”

  “孔雀!”

  “等大叔走了,蘇哥哥再繼續給你折。”

  由於心愛的折紙活動被粗暴打斷,飛流對罪魁禍首蒙摯十分的不滿,帶他進來時那張俊秀的臉龐沉得象被墨染過一樣,全身的寒氣幾乎可以下好幾場冰雹,倒讓蒙摯摸不著頭腦,不知自己哪裏又惹到這個小家夥了。

  “蒙大哥坐。”梅長蘇將孔雀半成品交給飛流,讓他到一邊玩耍,自己欠身,又坐起來了些,蒙摯趕緊過來扶他。

  “蒙大哥勞累了一個月,好容易換班,宮城裏隻怕還忙亂,若是有空,怎麽不回府休息?”

  “我不放心你,”蒙摯在燈光下細細看他,隻見越發清瘦,不由心中酸楚,勸道,“你和太皇太後的感情雖然深厚,但她已享遐齡,怎麽都算是喜喪,你還是要保重自己身子要緊。”

  梅長蘇垂著眼,慢慢道:“你不用勸,道理我都明白,隻是忍不住……上次見太奶奶,她拉著我的手叫小殊,不管她是真的認出來了,還是糊塗著隨口叫的,總之她心裏一定是記掛著小殊,才會喊出那個名字……我一直盼她能夠等我,現在連這個念想也沒有了……”

  “你的這份孺慕之情,太皇太後英靈有知,早就感受到了。

  從小她就最疼你,一定舍不得你為她這麽傷心。

  聽說晉陽長公主生你的時候,她老人家等不及你滿月進宮,就親自趕到林府去看你呢。

  我在宮裏當侍衛時,也常常見到太皇太後帶著一群孩子,可中間最得她偏愛的,一直都是你。

  雖然那個時候,你實在淘氣得可以……”

  “是嗎?”梅長蘇眼角水光微閃,唇邊卻露出了溫暖的微笑,“我這幾天,也常常想起過去的那些事情……每次闖禍,都是太奶奶來救我,後來爹爹發現隻要不打我,太奶奶就不會插手管得太過分,所以就想了些雖然不打,但卻比責打還要讓我受不了的懲罰方法……”

  “我知道我知道,”蒙摯也露出懷念的笑容,“有一次,你惹了個什麽事……大概是弄壞先皇一件要緊的東西吧,林帥很生氣,明明是隨駕在獵場,結果他偏偏不讓你跟我去學騎射,反而把一堆孩子塞給你,罰你看管,還不許出紕漏,當時你自己還是個大孩子呢。”

  梅長蘇點著頭,顯然對這件事也印象深刻,“那個時候的我,寧願一個人跑去鬥熊,也不想帶一堆吵鬧不休的男孩子。

  景睿倒還安靜,可是那個豫津啊,跑來跑去沒有半刻消停……”

  “所以你就拿繩子把他拴在樹上?”蒙摯挑了挑眉,“害得好心來陪你的靖王勇背黑鍋,說那是他拴的……”

  “但最終罰跪的人還是我,直到太奶奶把我救走……當時覺得十分委屈,心想明明景琰都說了是他幹的為什麽還是罰我……”梅長蘇笑著笑著,又咳嗽了起來,半日方才停歇,微微喘息著繼續道,“這些事回想起來,心裏就象揣了一個被火烤著的冰球,一時暖暖的,一時又是透心的涼寒……”

  “小殊……”蒙摯心頭一陣絞痛,欲待要勸,卻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鐵鑄般的漢子,也不免紅了紅眼圈兒。

  “你別難過,”梅長蘇反過來安慰他道,“太奶奶現在入土已安,我也過了最傷心的那幾天,現在好多了。

  隻不過能陪我聊聊過去那些舊事的人,如今唯有蒙大哥你一個,所以難免多說了幾句……”

  蒙摯長歎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我心裏也甚是矛盾,既想跟你多聊聊過去,讓你記住自己不僅僅是蘇哲,也依然還是林殊,但又怕說得太多,反而引起你傷心。

  ”

  “你的好意我明白,”梅長蘇抬起雙眼,眸色幽深,“可無論是林殊也好,蘇哲也罷,都不是紙折泥捏的,所以這點熬煎,我還受得住。

  以後尚有那麽多的事要做,豈可中途就倒了?蒙大哥,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走到最後一步,你也要相信我才對。”

  蒙摯聽到他說“最後一步”時,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顫,細想又不知為了什麽,忙強顏笑道:“我當然相信你,以你的才華和心性,何事不成?”

  梅長蘇溫和地向他一笑,仰靠在背枕上,又咳了兩聲,催道:“你早些回去吧,要多陪陪嫂夫人才對。

  你看我現在還好,沒什麽值得擔心的,歇了這換班的一天,大統領又該忙了。”

  蒙摯見時辰確已不早,也怕耽擱梅長蘇休息,便依言起身,站著又叮囑了最後一句:“事有緩急,現在你養病最重要,其他的事都要放在後麵,反正也不急在這一時,徐緩圖之才更穩妥啊。”

  梅長蘇點頭應承,不許他再多停留,召了飛流來送客,少年急著要折孔雀,對這一指令執行得極有效率,幾乎是連推帶打把蒙摯給趕了出去。

  其時已是二更,梅長蘇聽著街上遙遙的梆子聲,撫著身上的孝衣,努力穩住了有些搖曳的心神。

  既然已邁出了第一步,那麽……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少年飛撲回來,遞過半隻孔雀。

  其實隻剩了最後的工序,一折一翻,再拉開扇狀的尾羽,形神便出。

  在飛流歡喜的驚歎聲中,梅長蘇緩慢地將掌中的孔雀托高,喃喃地道:“太奶奶,你看見了嗎?”

  第一百零一章 流放

  行文過百章,前麵的文字我未必全數記得,如果大家發現有小細節與前文有矛盾或不符的地方,拜托提醒我修改,多謝了。

  天氣轉熱,大家減衣時小心感冒,而且千萬不要相信什麽感冒後一個月內不會再感冒的話,本人深受此謬論之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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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帝都分內宮城、外皇城兩個部分,宮城治衛由皇帝直轄的禁軍負責,目前的最高指揮官是禁軍大統領蒙摯。

  比起宮城的單一,皇城治衛的分工相對而言要複雜得多。

  民間刑名案件、日常巡檢、緝捕盜匪、水火救助等是京兆衙門的職責,城門守衛、夜間宵禁、鎮壓械鬥之類的事項又歸巡防營管,京兆衙門算是地方官府,要向六部複命,巡防營在編製上本應歸兵部節製,但長期以來,由於它的直接統領者寧國侯爵職皆高於兵部尚書,所以超然而獨立,兵部並不敢對它下任何指令。

  此外皇城有私兵之權的還有數家,東宮自惠帝朝自內宮城獨立出來後,也被統歸入皇城範圍,依製蓄兵三千,親王府兩千,郡王府一千,一品軍侯府八百。

  這些特權府第多多少少都會影響到皇城的動靜,可謂是各方力量交錯,攪得跟一團亂麻似的。

  如今兼有巡防營統領之職的謝玉轟然倒台,就象是從這團亂麻中強行抽了一根出去似的,把剩下的弄得更亂。

  太後出殯之後約一月,諭旨批下,謝玉從天牢幽冥道中走出,準備前往流放地黔州。

  他生於世家,青年尚主,累封至一品軍侯,威權赫赫這些年,一旦冰消雪融,便恍如鏡花水月,黃粱夢醒,富貴煙消,隻見一副枷鎖,與其他的流刑犯一樣,由兩個粗野衙役押解著,連水火棍也不比別人多帶一根。

  幸好流刑犯出發的時辰一向是淩晨,街上尚稀人跡,沒有旁觀的人群和譏嘲的語聲,讓謝玉心裏舒服了一些。

  在牢裏他並沒有受刑,連例行的提審也沒有,盡管他的案子最終是由梁帝勘定的,但其實自他下獄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位大梁至尊。

  獄中的飲食當然離“好”字差得很遠,不過好歹管飽,而天牢中原本常見的獄卒私下虐待人犯的陋規,也因新任刑部尚書管理有方被杜絕了,所以當謝玉帶著重枷走向金陵城的南城門時,他的身體狀況還算不錯。

  押送者與人犯到達南越門的時候,剛好是開城的時間,戍守皇城門的自然是巡防營兵將,他們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那須發零亂、披枷帶鎖站在一旁等候厚重的城門開閂的人犯是誰。

  後來負責押送的其中一個衙役在守城官兵中碰見了個熟人,兩人寒暄過後,那衙役輕浮地遞了個眼色過去,用絲毫沒有壓製的音量道:“呶,瞧瞧以前你們的頂頭上司,大侯爺呢,幾個月前哥們你都不敢直接抬頭看他,現在去瞅吧,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腰板兒還沒你直呢!”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現場一片輕微的喧嘩。

  這些低層的官兵跟謝玉基本沒什麽直接接觸的機會,平時想起謝侯爺那如同就是雲上之人,雲上人現在跌入泥潭,正站在自己麵前,不冒出點好奇心來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很快當班的幾十名官兵就圍了大半過來,有人因為謝玉的發須遮住臉龐看不清楚,還準備伸出手扒開來仔細地瞧。

  “幹什麽?都給我回去!”一個粗重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聲音的主人也快速擠了過來,試圖把人群推散,“有什麽好看的,城門都開了,還不到自己該站的地方去!”

  “七叔,”一個官兵拉長了音調道,“剛開城門,鬼都沒半隻,兄弟們也就想看看而已,又沒幹什麽。”

  “換你被人這樣看你樂意啊?”

  “我又不犯事,憑什麽讓人看?他現在又不是大侯爺了,你討好他幹什麽?”

  七叔臉一沉,朝地上啐了一口,罵道:“人家當侯爺的時候就該討好,犯了事就該踩,勢利眼成這樣算什麽男人?”

  其實圍觀的人大多也隻是好奇,被這樣罵自然生氣,好在這七叔平時人緣不錯,資曆也深,立時便有人出來打圓場勸和,總算也隻是對吵沒有對打。

  兩個衙役象看好戲一樣在一旁瞧著,時不時還挑撥兩句,而原本引起混亂的謝玉本人,反而悄悄地退到了一邊,整張臉掩於須發之後,看不清表情。

  負責這一組官兵的小領隊本來隻是袖手旁觀不想管,軍中嘛,什麽時候不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不打架不傷人就沒事,何況現在天才蒙蒙亮,城門冷清,反正無聊,就當大家暖身了。

  可後來他無意中看見兩個衙役悄悄撇嘴露出鄙夷之色,突然意識到有外人在場,未免讓人家看了巡防營官兵的笑話,當下心中怒氣大升,從旁邊抓起根鞭子啪得抖了個響脆,高聲罵道:“他媽的都給老子閉嘴!”

  雖說他也隻是個小頭目,但縣官不如現管,見他突然發怒,大家詫異之下也沒敢違逆,乖乖閉了嘴散開。

  兩個衙役見好戲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