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94
  激烈思考。

  他倒不擔心自己說出李重心的秘密後,譽王會拿它興什麽風波。

  因為這個秘密背後所牽扯的那件事,譽王自己也是利益領受者之一,隻不過當年他還不夠成熟,沒有更深入地參與罷了,論起推波助瀾、落井下石這類的事,皇後和他都沒少幹。

  隻要梅長蘇回去跟他一說,他心裏便會立即明白過來,絕對不會自討苦吃地拿這個跟夏江為難。

  而夏江所防的,也隻是不想讓整件事情被散布出去,或者某些他隱瞞了的細節被皇帝知道而已。

  可是,如果自己開口說了,這個江左梅郎會不會真的履行他的承諾呢?

  “這是賭局,”梅長蘇仿佛又一次知道他在想什麽似的,輕飄飄地道,“你已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押注了。

  我是江湖人,我知道怎麽讓你活下去,除了相信我的承諾,你別無選擇。”

  謝玉似乎已經被徹底壓垮,整個身體無力地前傾,靠兩隻手撐在地上勉強坐著。

  在足足沉默了大約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於張開了幹裂的嘴唇。

  “李重心……的確隻是個教書先生,但他卻有一項奇異的才能,就是可以模仿任何他看過的字,毫無破綻,無人可以辨出真偽。

  十三年前……他替夏江寫了一封信,冒仿的,就是聶鋒的筆跡……”

  “聶鋒是誰?”梅長蘇有意問了一句。

  “他是當時赤焰軍前鋒大將,也是夏冬的夫婿,所以夏江有很多機會可以拿到他所寫的書文草稿,從中剪了些需要的字拿給李重心看,讓他可以寫出一封天衣無縫,連夏冬也分不出的信來……”

  “信中寫了什麽?”

  “是一封求救信,寫著‘主帥有謀逆之心,吾察,為滅口,驅吾入死地,望救。

  ’”

  “這件事我好象知道,原來這信是假的。”梅長蘇冷笑一聲,“所以……你千裏奔襲去救聶鋒,最後因為去晚了,隻能帶回他屍骨的事,也是假的了?”

  謝玉閉口不語。

  “據我聽到的傳奇故事,是謝大將軍你為救同僚,長途奔波,到了聶鋒所在的絕魂穀,卻有探報說穀內已無友軍生者,隻有敵國蠻兵快要衝殺出來,所以你當機立斷,伐木放火封了穀口,這才阻住蠻兵之勢,保了我大梁的左翼防線。

  這故事實在是令聞者肅然起敬啊。”梅長蘇譏刺道,“今日想來,你封的其實是聶鋒的退路,讓這位本來不在死地的前鋒大將,因為你而落入了死地,造成最終的慘局。

  我推測得可對?”

  謝玉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依然不接他的話。

  “算了,這些都是前塵往事,查之無益。”梅長蘇凝住目光,冷冷道,“接下來呢?”

  “當時隻有我和夏江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我們什麽也沒說,隻是心照不宣。

  因為不想讓他的徒兒們察覺到異樣,他沒有動用懸鏡司的力量,隻暗示了我一下,我就替他殺了李重心全家。”謝玉的話調平板無波,似乎對此事並無愧意,“整件事情就是這樣。

  與現在的黨爭毫無關係,你滿意了嗎?”

  “原來朝廷柱石就是這樣打下了根基。”梅長蘇點點頭,隱在袖中的雙手緊緊捏住,麵上仍是一派平靜。

  謝玉所講的,當然隻是當年隱事中的冰山一角,但逼之過多,反無益處,這短短的一段對話,已可以達到今日來此的目的,而之後的路,依然要慢慢小心,一步步地穩穩走下去。

  至於謝玉的下場,自有旁人操心。

  其實有時候死,也未必就是最可怕的一種結局。

  “你好生歇著吧。

  夏江不會知道我今天來見過你,譽王殿下對當年舊事也無興趣。

  我會履行承諾,不讓你死於非命,但要是你自己熬不住流放的苦役,我可不管。”梅長蘇淡淡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便不再多看謝玉一眼,轉身出了牢房。

  飛流急忙扔下手中正在編結玩耍的稻草,跟在了他的後麵。

  在返程走向通向地上一層的石梯時,梅長蘇有意無意地向謝玉隔壁的黑間裏瞟了一眼,但腳步卻沒有絲毫停滯,很快就消失在了石梯的出口。

  他離去片刻後,黑間的門無聲地被推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走得非常之慢,而且腳步都有些微的不穩。

  前麵那人身形修長,黑衣黑裙,烏發間兩絡銀絲乍眼醒目,俊美的麵容上一絲血色也無,慘白得如同一張紙一樣,僅僅是暗廊上的一粒小石頭,便將她硌得幾欲跌倒,幸好被後麵那人一把扶住。

  兩個人出了黑間並無一語交談,即使是剛才那個攙扶,也僅僅拉了一把後立即收回,無聲無息。

  他們也是沿著剛才梅長蘇所走的石梯,緩緩走到了一層,唯一不同的是在門外等候著領他們出去的人並不是提刑安銳,而是已正式升任刑部尚書的蔡荃。

  “麻煩蔡大人了。”

  “靖王殿下不必客氣。”

  隻這兩句對話,之後便再無客套。

  一行人從後門隱秘處出了天牢,夏冬頭也不回地快步奔離,自始至終未動一下嘴唇。

  在她身後,靖王默默地凝望著她孤單遠去的背影,雙眸之中卻暗暗燃起了灼灼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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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知:我從明天起,計劃花幾天的時間,重新分卷,立章節名,所以更新提示可能會有些亂,大家包涵。

  第九十九章 驚心

  回到蘇宅後的梅長蘇立即上床休息,因為他知道,今天晚上不可能會有完整的睡眠時間。

  果然,剛到三更時分,飛流就依到床邊來說“敲門”,他快速起身,大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哄了飛流在外邊等候,便匆匆進了暗道。

  靖王坐在密室中他常坐的那個位置,低著頭似在沉思。

  聽到梅長蘇的腳步聲後方才抬起頭來,神情還算平靜,隻是眼眸中閃動著含義複雜的光芒。

  “殿下。”梅長蘇微微躬身行禮,“您來了。”

  “看來你好象早就料到我要來。”靖王抬手示意他坐,“蘇先生今天在天牢中的表現實在精彩,連謝玉這樣人都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上。

  麒麟之才,名不虛傳。”

  “殿下過獎了。”梅長蘇淡淡道,“不過能逼出謝玉的實話來,我也放心了不少。

  原本我一直擔心夏江也衛護太子之意,身為懸鏡司的掌司,他可不是好對付的人,現在既然已可以確認他並無意涉及黨爭,與夏冬之間也有了要處理的內部嫌隙,我們總算能夠不再為他分神多慮了。”

  靖王不說話,一直深深地看著他,看得時間久到梅長蘇心裏都有些微的不自在。

  “殿下怎麽了?”

  “你居然隻想到這些,”蕭景琰的眸色掠過一抹怒色,“聽到謝玉今天所吐露出來的真相,你不震驚嗎?”

  梅長蘇思考了一下,慢慢道:“殿下是指當年聶鋒遇害的舊事嗎?時隔多年,局勢已經大變,追查這個早就毫無意義,何況夏江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為了毫無意義的事去樹一個強敵,智者不為。”

  “好一個智者不為。”靖王冷笑一聲,“你可知道,聶鋒之事是當年赤焰軍叛案的起因,現在連這個源頭都是假的,說明這樁潑天巨案不知有多少黑幕重重,大皇兄和林家上下的罪名不知有多大的冤屈,而你……居然隻認為那不過是一樁舊事?”

  梅長蘇直視著靖王的眼睛,坦然道:“殿下難道是今天才知道祁王和林家是蒙冤的嗎?在蘇某的印象中,好象你一直都堅信他們並無叛逆吧?”

  “我……”靖王被他問得梗了梗,“我以前隻是自己堅信皇兄和林帥的為人罷了,可是今天……”

  “今天殿下發現了這條詳實的線索,知道了一些當初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是嗎?”梅長蘇的神情依然平靜,“那麽殿下想怎麽樣呢?”

  “當然是追查,把他們當年是如何陷害大皇兄與林帥的一切全部查個水落石出!”

  “然後呢?”

  “然後……然後……”靖王突然發現自己說不下去,這才恍然明白梅長蘇的意思,不由臉色一白,呼吸凝滯。

  “然後拿著你查出來的結果去向陛下喊冤,要求他為當年的逆案平反,重處所有涉案者嗎?”梅長蘇冰冷地進逼了一句,“殿下真的以為,就憑一個夏江,一個謝玉,就算再加上皇後越妃母子們,就足以讒死一位德才兼備的皇長子,連根拔除掉一座赫赫威名的帥府嗎?”

  靖王神情頹然地垮下雙肩,手指幾乎要在堅硬的花梨木炕桌上捏出印子,低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就算大皇兄當時的力量已足以動搖皇位,與父皇在革新朝務上也多有政見不和,但他畢竟生性賢仁,並無絲毫反意,父皇何至於猜忌他至此……大家都是親父子啊……”

  “曆代帝皇,殺親子的不計其數吧?”梅長蘇深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控製情緒,“咱們這位皇上的刻薄心胸,又不是後來才有的。

  據我推測,他既有猜忌之心,又畏於祁王府當時的威勢,不敢輕易削權。

  這份心思被夏江看出,他這樣死忠,豈有不為君分憂之理?”

  “你說,父皇當年是真的信了嗎?”靖王目光痛楚,“他相信大皇兄謀反,赤焰軍附逆嗎?”

  “以皇上多疑的性格,他一開始多半是真的信了,所以才會如此狠辣,處置得毫不留情。”說到這裏,梅長蘇沉吟了一下,“看夏江現在如此急於封謝玉的口,至少最開初聶鋒一案的真相,皇上是不知道的。”

  靖王看著桌上的油燈,搖頭歎道:“不管怎麽說,若不是父皇自己心中有疑,這樣的誣言,隻須召回京中便可查明,又何至於……隻恨當時我不在國中……”

  “幸好殿下你不在國中,否則難免受池魚之災。”梅長蘇神色漠然,“此案雖由夏江引起,最終卻是皇上處置的,殿下想要平反隻怕不易。

  不如聽蘇某一勸,就此放開手,不要再查了。”

  靖王站起身來,在室內踱了幾圈,最終停下來時,臉上已恢複了寧靜,“先生所言,固然不錯,但我若真的就此放手,世上還有何情義可言?謝玉所說的,不過是一個開端,後麵是怎麽一步一步到那般結局的,我若不查個清楚明白,隻怕從此寢食難安。

  我素知先生思慮縝密,透察人心,要洗雪這樁當年舊案,還請為我出力。”

  梅長蘇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殿下可知,如果皇上發現殿下在查祁王舊案,定會惹來無窮禍事?”

  “我知道。”

  “殿下可知,就算查清了來龍來脈,對殿下目前所謀之事也並無絲毫助益?”

  “我知道。”

  “殿下可知,隻要陛下在位一日,便不會自承錯失,為祁王和林家平反?”

  “我知道。”

  “既然殿下都知道,還一定要查?”

  “要查。”靖王目光堅定,唇角抿出冷硬的線條,“我必須知道他們是如何含冤屈死的,這樣將來我得了皇位,才能一一為他們洗雪。

  隻為自己私利,而對兄長好友的冤死視而不見,這不是我做得出的事,請蘇先生也不要勸我去做。”

  梅長蘇咽下喉間湧起的熱塊,靜靜地在燈下坐了一會兒,方才慢慢起身,向靖王躬身施禮,沉聲道:“蘇某既奉殿下為主,殿下所命一定遵從。

  雖然事過多年,知情者所餘不多,但蘇某一定竭誠盡力,為殿下查明真相。”

  “如此有勞先生了。”靖王抬手虛扶了一下,“先生如此大才,景琰有幸得之。

  扳倒謝玉之局,實在是環環相扣,令人歎絕。

  我雖未親睹,亦可想見當日情勢是何等的緊張。

  太子現在失了強助,正在惶惶之時,先生打算讓譽王乘勝追之嗎?”

  梅長蘇搖了搖頭,“不,我會勸譽王稍稍放手。”

  “哦?”靖王想了想,登時明白,“可惜譽王不會聽。”

  “當然我也不會狠勸,略說一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