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59
  我們大梁還有這麽露臉的人啊?怎麽我一點都不知道呢?”言豫津滿麵驚歎之色。

  “這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漸漸的不再會有人提起,你們這點點年紀,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

  “我畢竟還是要長你們好幾歲的,聽長輩們提過。”

  “那這個使臣現在還在世嗎?如果在的話,還真想去一睹風采呢。”

  梅長蘇深深地凝視著言豫津的眼睛,麵色甚是肅然,字字清晰地道:“他當然還在……豫津,那就是你的父親。”

  言豫津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嘴唇輕輕地顫動了起來,“你……你說什麽?”

  “言侯言侯,”梅長蘇冷冷道,“你以為他這個侯爵之位,是因為他是言太師的兒子,國舅爺的身份才賞給他的嗎?”

  “可、可是……”言豫津吃驚得幾乎坐也坐不穩,全靠抓牢座椅的扶手才穩住了身體,“我爹他現在……他現在明明……”

  梅長蘇幽幽歎息,垂目搖頭,口中漫聲吟道:“想烏衣年少,芝蘭秀發,戈戟雲橫。

  坐看驕兵南渡,沸浪駭奔鯨。

  轉盼東流水,一顧功成……”吟到此處,聲音漸低漸悄,眸中更是一片惻然。

  豪氣青春,英雄熱血,勒馬封侯之人,誰不曾是笑看風雲,叱吒一時?

  隻是世事無常,年華似水,仿佛僅僅流光一瞬,便已不複當日少年朱顏。

  然而梅長蘇的感慨無論如何深切,也比不上言豫津此時的震驚。

  因為這些年,和那個暮氣沉沉,每日隻跟香符砂丹打交道的老人最接近的就是他了,那漠然的臉,那花白的發,那不關心世間萬物的永遠低垂的眼睛……根本從來都沒有想象過,他也曾經擁有如許風華正茂的歲月。

  蕭景睿把手掌貼在言豫津僵硬的背心,輕輕拍了拍,張開嘴想要說幾句調節的氣氛的話,又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梅長蘇卻沒有再看這個兩個年輕人,他站了起來,視線朝向大門的方向,低低說了一句:“他回來了。”

  果然如他所言,一頂朱蓋青纓的四人轎被抬進了二門,轎夫停轎後打開轎簾,一個身著褐金棉袍,身形高大卻又有些微微佝僂的老者扶著男仆的手走了下來,雖然鬢生華發、麵有皺紋,不過整個人的感覺倒也不是特別龍鍾蒼老,與他五十出頭的年齡還算符合。

  梅長蘇隻遙遙凝目看了他一眼,便快步走了過去,反而是言豫津站在原處發呆,一步也沒有邁出。

  “言侯爺這麽晚才回府,真是辛苦。”梅長蘇走到近前,直接打了個招呼。

  言闕先是國舅,後來才封侯,雖然侯位更尊,但大家因為稱呼習慣了,大多仍是叫他國舅爺,隻有當麵交談時才會稱他言侯,而他本人,顯然更喜歡後麵那個稱呼。

  “請問先生是……”

  “在下蘇哲。”

  “哦……”這個名字近來在京城甚紅,就算言闕真的不問世事,隻怕也是聽過的,所以麵上露出客套的笑容,“久仰。

  常聽小兒誇獎先生是人中龍鳳,果然風采不凡。”

  梅長蘇淡淡一笑,並沒有跟著他客套,直奔主題地道:“請言侯撥出點時間,在下有件極重要的事,想要跟侯爺單獨談談。”

  “跟老夫談?”言侯失笑道,“先生在這京城風光正盛,老夫卻是垂垂而暮,不理紅塵,怎麽會有什麽重要的事需要跟老夫談的?”

  “請言侯爺不用再浪費時間了,”梅長蘇神色一冷,語氣如霜,“如果沒有靜室,我們就在這裏談好了。

  隻是戶外太冷,可否向侯爺借點火藥來烤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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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言闕

  這一章比一般的章節要長些,因為我現在也不指望在起點還有更多的讀者會點擊這個文來看,所以懶得分拆上傳賺那幾分鍾的首頁更新了……對於一有更新就會來看的讀者們來說,這樣可能更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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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長蘇音調很低,適度地傳入言闕的耳中,視線一直牢牢地鎖在他的臉上,不放過他每一分的表情變化。

  可是令人稍感意外的是,言闕麵容沉靜,仿佛這突如其來的一語沒有給他帶來一絲悸動,那種安然和坦蕩,幾乎要讓梅長蘇以為自己所有的推測和判斷,都是完全錯誤的。

  不過這種感覺隻有短短的一瞬,他很快就確認了自己沒有錯,因為言闕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常年隱蔽低垂的眼眸並不象他的表情那樣平靜,雖然年老卻並未混濁的瞳仁中,翻動著的是異常強烈複雜的情緒。

  有震驚,有絕望,有怨恨,有哀傷,唯獨沒有的,隻是恐懼。

  可言闕明明應該感到恐懼的。

  因為他所籌謀的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大逆不道,足以誅滅九族的,而這樣一樁滔天罪行,顯然已被麵前這清雅的書生握在了手中。

  然而他卻偏偏沒有恐懼,他隻是定定地看著梅長蘇,麵無表情,隻有那雙眼睛,疲憊,悲哀,同時又夾雜著深切的、難以平複的憤懣。

  那種眼神,使他看起來就如同一個在山路上艱險跋涉,受盡千辛萬苦眼看就要登頂的旅人,突然發現前方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正冷酷地對他說:“回頭吧,你過不去。”

  梅長蘇現在就擋在前麵,向他通知他的失敗。

  此時的他無暇去考慮失敗會帶來的血腥後果,腦中暫時隻有一個念頭。

  殺不了他了。

  連這次不行,隻怕以後就再也殺不成那個男人了。

  這時言豫津與蕭景睿已經緩過神跑了過來,奇怪地看著他們兩人。

  “豫津,你們有沒有什麽安靜的地方,我跟令尊有些事情要談,不想被任何人所打擾。”梅長蘇側過頭,平靜地問道。

  “有……後麵畫樓……”言豫津極是聰明,單看兩人的表情,已隱隱察覺出不對,“請蘇兄跟我來……”

  梅長蘇點點頭,轉向言闕:“侯爺請。”

  言闕慘然一笑,仰起頭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先生請。”

  一行人默默地走著,連蕭景睿也很知趣地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到了畫樓,梅長蘇與言闕進去,以目示意兩個年輕人留在樓外。

  畫樓最裏麵是一間潔淨的畫室,家具簡單,除了牆邊滿滿的書架外,僅有一桌、一幾、兩椅,和靠窗一張長長的靠榻而已。

  “侯爺,”等兩人都在椅上坐定,梅長蘇開門見山地道,“你把火藥都埋在祭台之下了嗎?”

  言闕兩頰的肌肉繃緊了一下,沒有說話。

  “侯爺當然可以不認,但這並不難查,隻要我通知蒙摯,他會把整個祭台從裏到外翻看一遍的。”梅長蘇辭氣森森,毫不放鬆地追問著,“我想,你求仙訪道,隻是為了不惹人注意地跟負責祭典的法師來往吧?這些法師當然都是你的同黨,或者說,是你把自己的同黨,全部都推成了法師。

  是不是這樣?”

  言闕看了他一眼,冷冷道:“過慧易夭,蘇先生這麽聰明,真的不怕折壽?”

  “壽數由天定,何必自己過於操心。”梅長蘇毫不在意地回視著他的目光,“倒是侯爺……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成功嗎?”

  “至少在你出現之前,一切都非常順利。

  我的法師們以演練為名,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火藥全都埋好了,引信就在祭爐之中。

  隻要當天皇帝焚香拜天,點燃錫紙扔進祭爐後,整個祭台就會引爆。”

  “果然是這樣,”梅長蘇歎道,“皇帝焚香之時,雖然諸皇子與大臣們都在台下九尺外跪候,可以幸免,但皇後卻必須要在祭台上相伴……盡管你們失和多年,可到底還顧念一點兄妹之情,所以你想辦法讓她參加不了祭禮,對嗎?”

  “沒錯,”言闕坦然道,“雖然她一身罪孽,但終究是我妹妹,我也不想讓她粉身碎骨……蘇先生就是因為她病的奇怪,所以才查到我的嗎?”

  “也不盡然。

  除了皇後病的蹊蹺以外,豫津說的一句話,也曾讓我心生疑竇。”

  “豫津?”

  “那晚他送了幾筐嶺南柑橘給我,說是官船運來的,很搶手,因為你去預定過,所以言府才分得到。”梅長蘇瞟了一眼過來,眼鋒如刀,“象你這樣一個求仙訪道,不問家事,連除夕之夜都不陪家人同度的人,會為了準備年貨鮮果而特意去預定幾筐橘子嗎?你隻是以此為借口,前去確定官船到港的日期罷了,這樣才能讓你的火藥配合戶部的火藥同時入京,一旦有人察覺到異樣,你便可以順勢把線索引向私炮坊,隻要時間上吻合,自然很難被人識破。”

  “可惜還是被你識破了。”言闕語帶譏嘲,“蘇先生如此大才,難怪誰都想把你搶到手。”

  梅長蘇並沒有理會他的諷刺,仍是靜靜問道:“侯爺甘冒滅族之險,謀刺皇帝,到底想幹什麽?”

  言闕定定看了他片刻,突然放聲大笑:“我別的什麽都不想幹,我就是想讓他死而已。

  刺殺皇帝,就是我的終極目的。

  因為他實在是該死,什麽逆天而行,什麽大逆不道,我都不在乎,隻要能殺掉他,我什麽事都肯做。”

  梅長蘇的目光看向前方,低聲道:“為了宸妃娘娘嗎?”

  言闕全身一震,霍然停住笑聲,轉頭看他:“你……居然知道宸妃?”

  “又不是特別久遠,知道有什麽奇怪。

  當年皇長子祁王獲罪賜死,生母宸妃也在宮中自殺,雖然現在沒什麽人提到他們了,但畢竟事情也隻過去十二年而已……”

  “十二年……”言闕的笑容極其悲愴,微含淚光的雙眸灼熱似火,“已經夠長了,現在除了我,還有誰記得她……”

  梅長蘇靜默了片刻,淡淡道:“侯爺既然對她如此情深意重,當初為什麽又會眼睜睜看著她入宮?”

  “為什麽?”言闕咬緊了牙根,“就因為那個人是皇帝。

  是我們當初拚死相保,助他登上皇位的皇帝。

  當我們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練武習文,一起共平大梁危局時,大家還算是朋友,可是一旦他成為皇帝,世上就隻有君臣二字了。

  我們三個人……曾經在一起發過多少次誓言,要同患難共富貴,要生死扶持永不相負,他最終一條也沒有兌現過。

  登基第二年,他就奪走了樂瑤,雖然明知我們已心心相許,他下手還是毫不遲疑。

  林大哥勸我忍,我似乎也隻能忍,當景禹出世,樂瑤被封宸妃時,我甚至還覺得自己可以完全放手,隻要他對她好就行……可是結果呢?景禹死了,樂瑤死了,連林大哥……他也能狠心連根給拔了,如果我不是心灰意冷遠遁紅塵,他也不會在乎多添我一條命……這樣涼薄的皇帝,你覺得他不該死嗎?”

  “所以你籌謀多年,就隻是想殺了他,”梅長蘇凝視著言闕有些蒼老的眼眸,“可是殺了之後呢?祭台上皇帝灰飛煙滅,留下一片亂局,太子和譽王兩相內鬥,必致朝政不穩,邊境難安,最後遭殃的是誰,得利的又是誰?你所看重的那些人身上的汙名,依然烙在他們的身上,毫無昭雪的可能,祁王仍是逆子,林家仍是叛臣,宸妃依然孤魂在外,無牌無位無陵!你鬧得天翻地覆舉國難寧,最終也不過隻是殺了一個人!”

  梅長蘇扶病而來,一是因為時間確實太緊急,二來也是為了保全言侯,此時厲聲責備,心中漸漸動了真氣,聲音愈轉激昂,麵上也湧起了淺淺的潮紅,“言侯爺,你以為你是在報仇嗎?不是,真正的複仇不是你這樣的,你隻是在泄私憤而已,為了出一口氣你還會把更多的人全都搭進去。

  懸鏡司是設來吃素的嗎?皇帝被刺他們豈有不全力追查之理?既然我能在事先查到你,他們就能在事後查到你!你也許覺得生而無趣死也無妨,可是豫津何其無辜要受你連累?就算他不是你心愛之人所生,他也依然是你的親生兒子,從小沒有你的嗬寵關愛倒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