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36
  向如此,按捺了一下色心,陪著一起走出了小院。

  春嬌閣是在楊柳心偏東一點的位置,需繞過湖心,再穿過一片桃林。

  有佳人相伴,何文新渾然不覺路長,一直不停地調笑著。

  剛過了湖心,走上青石主路,宮羽突然停下腳步,低聲道:“請公子先行,宮羽隨後就到。”

  何文新愣了一下,立即問道:“你要做什麽?”

  “剛才跌倒,衣裙沾了青泥,我想先去更衣。”

  “不要緊,”何文新色迷迷地道,“本公子看美人,從來不看她穿什麽衣服,不用換來換去這麽麻煩。”

  宮羽眼波輕轉,柔聲道:“既然要陪公子飲酒,宮羽不願有一絲妝容不整。

  請公子見諒。”

  被美人如此嬌聲一哄,何文新哪裏還能說出半個不字,笑著道:“好好好,不過本公子不願先走,就在這兒等著,你換好了衣服,咱們再一起走。”

  宮羽飄過來一個柔媚的眼神,微笑不語,裙袂輕漾間已盈盈轉身,消失在近旁一所小樓的轉角處。

  何文新被這般美態所引,不由自主地踏前了幾步,想要再多看兩眼,突覺腳底一硌,眼角同時掃到一點反光,低頭定晴一瞧,竟是一支精巧的珠釵,不知何時從美人頭上滑落的。

  俯身拾起珠釵,何文新腦中浮現出美人更衣的綺妙場景,心頭一動,立即將珠釵裝於袖中,隨著宮羽剛才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想著以還釵為借口飽一飽眼福。

  前麵引路的朱媽媽一看就知道不妥,剛想開口阻攔,就被何家隨從的惡奴給推到了一邊。

  轉過小樓底層的折廊,前麵果然有間屋子亮著黃潤的燈光,何文新賊笑著湊到窗前,正想探頭推開,裏麵突然傳來了說話聲。

  “姑娘,心柳姑娘就在這樓上的包房裏招待邱公子嗎?”

  “是啊……邱公子英俊瀟灑,與心柳姐姐很是相配,我真替他們高興……”

  “姑娘還高興呢,他們郎才女貌在樓上纏綿恩愛,憑什麽要姑娘委屈自己去陪那個姓何的小人?”

  宮羽幽幽歎息了一聲,“姐妹之間,當然要相互幫襯了……隻是那個姓何的實在太過猥瑣,他若有邱公子十分之一的豐采,我也不至於如此難過……”

  聽到這種話,是個人都不能忍受,何況何文新根本就不是個人,當時就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又聽得那個什麽什麽邱公子就在這樓上,立即就向樓梯口衝去,奔至二樓,挨個兒房間踹門,嘴裏叫罵著:“姓邱的,給本少爺他媽的滾出來!”

  這一鬧陣仗大了,連主道上的人全都聽見,朱媽媽帶著人慌慌張張趕過來不說,何家的家奴也擁了上樓。

  二樓上除了心柳與邱公子以外,還有另外兩個客人,而且何文新先踹出來的就是這兩位比較倒黴的,不過一看他們四十歲以上的模樣,何文新就算智力再低也知道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正想再踹第三個門,門扇反而先打開了,一個二十多歲容貌端正的年輕人跳了出來,也是大聲吼道:“什麽人在吵鬧?”

  何文新的眼睛頓時就紅了,衝過去就是一拳,那邱公子也是貴族公子出身,吃喝玩樂的習慣有,被人欺負的習慣沒有,再加上喝了點酒,心愛的美人又在身後看著,哪有幹站著挨打的道理,一閃身,就回了一拳過去。

  這兩人都沒怎麽修習武功,平常就算跟人有衝突也很少親自動手,此時撕扯在一起,根本沒招沒式,如同街市混混一般,委實難看。

  趕過來的朱媽媽急得快要哭出來,正要喝令手下去拉開,何家的家奴們已衝了過去,幫著主人將對方按住。

  邱公子雖然也有隨從,但都被招待到其他地方去喝茶吃酒,根本沒有得到消息,朱媽媽見勢不好,忙命楊柳心的護院們前去維護。

  何氏家奴們作威作福慣了,當下一通亂打,何文新更是行為狂暴,隨手從旁邊掄起一隻大大的瓷花瓶,向著邱公子當頭砸了下去。

  “公子快閃開!”房內傳出一聲驚呼,邱公子急忙向左閃身,不料右腿此時突然一麻,身子失去平衡,一晃之下,眼前黑影壓頂而來,隻覺得額頭一陣巨痛,立時癱倒在地。

  半人高的白窯瓷瓶,在人頭上生生砸碎,那聲巨響震住了在場的每一個人,大家都象是在看慢動作般睜大了眼睛,看著邱公子頭頂冒出一股鮮血,整個身體晃了幾下,頹然倒在了滿地碎瓷之上,頭部四周不多時便已積成一片血泊,一時間連行凶者自己都嚇呆了。

  片刻的反應期過去後,房間內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大家這才激靈一下,意識到出了大事,盡皆麵如土色,朱媽媽衝到邱公子身邊,抓住他的手腕一探,全身立即一軟,幾乎要昏了過去。

  “他……他自己沒躲的……他沒躲……”何文新語無倫次地說著,一連後退了幾步,靠在欄杆上。

  一個較大膽些的客人走上前去探查了一遍,抬起頭顫聲道:“死……死了……”

  朱媽媽這時稍稍清醒了一些,披頭散發地站起來,高聲叫著:“來人,來人啊,報官,快去報官……”

  何文新雖然因為親手殺人嚇呆住,他帶來的人中竟然還有一個稍微能主事一點的護衛,忙壓著場麵道:“先別……別報官,商量,咱們再商量一下……”

  聽到這句話,何文新的頭腦似乎也清醒了一點,上前幾步抓住朱媽媽叫道:“不許報官,我給錢,給錢!”

  “給錢頂什麽用?”朱媽媽大哭道,“邱公子也是官宦之家出身,文遠伯爵爺怎肯善罷甘休?我的楊柳心算是完了……完了……”

  “少爺,別愣著了,快走吧,趕緊回家求老爺想辦法,快走啊!”那個主事的護衛急忙喊著,拉住何文新就朝外跑,楊柳心的人不願擔幹係,自然想要攔,場麵頓時又是一陣混亂。

  與這片嘈亂與喧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不知何時已出現在二樓樓道裏的宮羽,她已換了一身淺藍夾衣,緩步邁過一地狼籍,在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況下走進了那個引發衝突的房間。

  在房門裏的地上,癱坐著一個嬌柔豔美的姑娘,滿麵驚慌,一雙翦水明眸中盛滿了恐懼,渾身抖得連咬緊了牙關也止不住那“咯咯”的打戰聲,顯然已被這血腥意外的一幕驚呆了。

  宮羽走到她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心,柔聲道:“心柳姐姐,別怕,沒事的……你什麽事都不會有的……”

  她的聲音清雅甜美,仿佛帶著一種可以使人安穩的魔力一般。

  心柳顫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猛地撲進她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室外的混亂還在繼續,宮羽輕柔地撫著懷中心柳的長發,目光掃過門口血泊中的那具屍體,唇邊快速掠過一抹冷笑,之後便是毫無表情。

  第四十章 何敬中

  譽王這幾天本來心情極好,在派出灰鷂連夜查明自己最緊要的幾個部屬都沒有卷入枯井藏屍案之後,他好整以暇地準備著看太子憂急的好戲。

  戶部尚書樓之敬年富力強,每年不知為太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卷來多少銀子,簡直就是太子心愛的一個聚寶盆,現在眼看著這個聚寶盆就要被人砸碎,譽王真是睡著了都會樂醒,暗中已數不清狠狠地嘲笑過太子多少次。

  他沒有想到的是,笑人者人恒笑之,同樣的麻煩很快就降臨到了自己的身上,雖然情況還沒有那麽嚴重,但也足以讓他頭大如鬥,再也沒有心情笑得出來。

  “殿下!殿下!求求您了……我家三代單傳……隻有這一根獨苗啊……”跪在譽王府花廳內涕淚交流的紫衣官員正是吏部尚書何敬中,他的兒子何文新打死文遠伯爵之子邱正平後雖然在家奴們的護衛下,成功逃回了家中,但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第二天京兆尹府衙就派人上門索拿。

  何敬中本來依仗著自己從一品貴官的職銜,堅持閉門不見,誰知京兆府那個小小的八品捕頭竟然算是個人物,一不動粗,二不動氣,手執公文站在何府門外,大聲念著:“奉命緝拿人犯何文新,該犯昨晚在楊柳心妓館殺人潛逃,請大人開門!”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累了就換一個人繼續,眼看著府門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隻怕再念下去半個金陵城的人都會擁過來看熱鬧,丟醜不說,隻怕要驚動禦史,何敬中也隻能暫時服軟,將連哭連喊的兒子交了出去,同時放了幾句狠話壓製著那些拿人的捕快不許難為,接著便急匆匆地奔赴譽王府哀求。

  事情發生在螺市街,秦般若用以探聽各方消息的大部分人手和探子都在那裏,當然很快就查清了凶案經過,悄悄回報了譽王。

  一聽說是在眾目睽睽下殺的人,屬於人證物證隻嫌多不嫌少的現行犯,蕭景桓不禁也為了難,皺眉在室內踱了幾步,沉著臉不說話。

  “殿下,”何敬中見譽王神色不明,心中更急,又抹了一把眼淚,“卑職知道自己教子無方,小兒也確實闖下大禍……但求殿下感念卑職竭心盡力效忠多年,年過五十隻此一子,況且家母溺愛他如命,若有不測,隻怕老娘親承受不住……殿下,殿下……”

  譽王冷冷瞥他一眼,心中甚感麻煩,但他一向對下屬采用的都是以結恩為主的手法,何況這個何敬中出任吏部尚書以來,確實把官員的任免獎罰之權抓得甚是靠牢,太子幾番也沒有插得進手來,如今見他哭成這樣,想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著實是他的一個死穴,置之不理恐怕不妥,所以還是放緩了聲音,用微帶責備的語氣道:“你也太疏於管教了。

  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行事怎可這般狂悖?若是打死個平民倒也罷了,那被殺的是伯爵之子,現在雖不在朝中出仕,祖輩的蔭封掛在那裏,文遠伯也是有上奏之權的。

  本王若是強行庇護,會不會有不開眼的禦史參本暫且不說,文遠伯自己就不肯善罷幹休,如果鬧到皇上那裏去,你和本王誰討得了好?”

  何敬中將頭在地上磕得咚咚作響,哭道:“卑職也知為難殿下,但若隻是打死平民,卑職怎敢來驚動殿下?就是因為打死的是文遠伯家的人,卑職自知力量微薄,才來向殿下求救的。

  殿下您也知道,文遠伯一向膽小怕事,若是殿下親自出麵從中說和,諒他也不敢太傷您的顏麵……”

  “你說的輕鬆,這是小事麽?你的是兒子,人家的不是兒子?人在急怒之下,什麽事情不敢做?”譽王斥罵了一句,又安撫道,“你現在也不要先亂了方寸,又不是第二天就處斬,慌什麽?”

  “卑職怕京兆尹府衙定了案,就不好扳回來了……”

  “京兆尹府?”譽王冷笑一聲,“你以為京兆尹府喜歡定你這個案子?高升現在不定怎麽頭疼呢。”

  譽王這話倒說的不錯,若是高升現在能聽見,一定會大喊知音。

  先是一個枯井藏屍案令太子高度緊張,又暴出一個妓館殺人事件涉及到譽王的愛臣,若說現在整個皇城最頭疼的人,應該莫過於這位僅僅隻有三品職銜的京兆府尹高升了。

  何敬中用衣袖抹了一把臉,鎮定了一下道:“卑職實在是亂了方寸。

  殿下不知,金陵府派員來拿人時,可是一點情麵都不講的,所以卑職擔心……”

  “這就是高升的過人之處了。”譽王反而露出讚賞的表情,“這個案子一方是你,一方是文遠伯,顯然是個隨時都可能上達天聽的案子,何況案情一目了然,沒有耽擱的理由,所以拿人才一定要幹脆,如果一時動作慢了,你將兒子送走,責任就變成是他的了,文遠伯那邊怎麽交待?現在扣了人,再看著風向慢慢審,如果將來判你兒子死罪,他也不在乎在拿人的時候先得罪你一下,如果開釋無罪呢,他就是給了你大情麵,你還會計較他上門拿人這點小過節嗎?你可不要以為,當金陵城的父母官,會比當你的吏部尚書容易。”

  何敬中也是個最諳權術手腕的人,隻不過一時關心則亂,腦中一片紛雜,被譽王一提,立即明白,原先因為高升毫不留情的行為而吊起來的心,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躬身道:“還是殿下神目如電,卑職糊塗。”

  “算了,你也不用拍馬屁。

  再怎麽說你這案子都難辦,本王一時也想不出解決之道,”譽王回身看他又要哭求的樣子,忙擺了擺手,“你去見見季師爺,先商量個主意出來,本王再來看可行不可行。”

  何敬中見譽王口氣鬆軟,心頭大喜,忙叩謝了,急匆匆趕到側院去,找到了譽王所說的季師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