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37
  蕭景桓作為一個有實力與太子爭嫡的皇子,手下自然甚多智囊幕僚,他之所指定季師爺,是因為這位老先生是刑名出身,最拿手的就處理詞訟諸事,說不定能想出什麽辦法來。

  聽了何敬中詳述案情經過,季師爺的兩道花白眉毛就擰成一個毛球狀,配著他原來就皺巴巴的臉,看起來分外滑稽,但何敬中現在的心情,實在是沒人半分餘暇去注意人家的臉,眼巴巴地抬眼望著,那團毛球擰得越緊,他的心裏就越慌。

  過了大約一盅茶的功夫,季師爺長長吐出一口氣道:“令公子闖的禍事,委實的不小啊……”

  “這個我知道,”何敬中急道,“可是就算要教訓他,也得等這件事解決了才行了啊!”

  季師爺伸手撫了撫頷下微須,慢慢道:“唯今之計,還要京兆尹衙門先定案……”

  “什麽?”何敬中立即跳了起來。

  “何大人稍安勿躁,”季師爺伸手虛扶了一下,“聽老朽慢慢解釋。”

  何敬中按捺了一下情緒,拱拱手道:“師爺請講。”

  “首先,京兆府雖管轄帝都治安,但畢竟隻算是地方官衙,大人您和文遠伯,他哪個都得罪不起。

  判公子有罪,高升固然不敢,但判他無罪,高升又焉敢獨立承擔這個責任?如果因為他兩相為難,把這案子的時間拖延長了,受罪的是公子。

  所以首先要大人您讓一步,給高升一個台階下,讓他先把案子結卷,而且不能為難他強行翻案,就讓他判公子殺人之罪。”

  “啊?!”

  “大人別慌,京兆府結案並不可怕,怕的是他結成鐵案。

  大人您退讓了一步,高升自然要投桃報李,案子雖判定為殺人,但案宗裏的證據可以弄模糊一點,證詞裏再留幾個紕漏,反正文遠伯到時也隻知道京兆府判定成殺人,具體案宗怎麽寫的他也查不到,這樣高升一方麵得到了您的首肯,另一方麵也不會得罪文遠伯,所以必然不會拒絕。”季師爺露出一個狡詐的笑容,“大人您想,京兆府結了殺人案,接下來應該怎麽樣?”

  “刑部……”

  “不錯。

  他必須要上報刑部。”季師爺用手指敲著桌子,十分自得地道,“這案子在京兆府手裏,是操作不成的。

  一來他不敢,二來他官小也擔不起。

  可是刑部就不一樣了,權責大得多不說,關鍵這裏是譽王殿下的地盤,齊尚書不比高升更盡心盡力?”

  何敬中如同茅塞頓開一般,拍著大腿讚道:“季師爺果然老成!”

  “這案子雖然牽扯的都是大人物,可畢竟隻死了一個人,是普通的刑案,齊尚書就算再有心,也沒有特意指定將此案倒提上來的理由,所以隻能讓京兆府自己結案上報。

  若他報上來的是個鐵證如山的死案,當然沒法子,但若是份證據證詞都有疏失的案卷,刑部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可以自己重審,屆時活動的餘地大些,公子被移送過來也可少吃些苦,大人覺得如何?”

  何敬中感激不盡地道:“師爺此計甚妙,下官這就去見殿下,求他在齊尚書麵前發個話。

  不過高升那邊……”

  “這個你放心,高大人現在為了枯井藏屍案早就象個沒頭蒼蠅似的了,一定巴不得早些將貴府這個燙手炭圓丟出去。”季師爺笑道,“他現在的師爺是老朽的舊識,少不得為何大人跑上一趟了……”

  何敬中急忙深施一禮道:“勞動師爺了。

  此事若成,下官必定厚禮相謝。”

  “都是為殿下效勞,客氣什麽。”季師爺謙遜了兩句,起身送客。

  因為何敬中是譽王的心腹愛臣,他倒也不敢怠慢,稍事整理,便命人備了青布小轎,出門向京兆府衙而去了。

  第四十一章 茶莊中的舊友

  “這個!”一隻大大的橢圓形水梨遞到眼前,看起來飽滿潤澤,十分可口的樣子。

  “為什麽要給我這隻?”梅長蘇笑微微地,逗著眼前的少年。

  “最大!”

  “最大的給蘇哥哥吃嗎?”

  “嗯!”

  梅長蘇視線輕輕一斜,看見坐在一旁的蒙摯正在舉杯喝水,暗暗一笑,故意又問道:“飛流,你告訴蘇哥哥,這隻梨是什麽顏色的?”

  “深白色!”

  蒙摯“撲”地噴出剛喝進嘴裏的一大口水,一邊嗆咳著一邊瞪著飛流:“深……深什麽色?”

  飛流哼了一聲,根本不理他,扭過頭去。

  “其實我們飛流,才是最會造詞的一個人呢。”梅長蘇的目光中漾著暖暖的溫情,軟柔地撫摸了一下飛流的頭發,後者仿佛能感受到他的關愛一般,依了過去,再次遞上手中的水梨。

  “飛流,這個現在不能吃呢,”梅長蘇微笑道,“這個是凍梨哦……”

  “凍梨……”

  “就是凍起來,讓它可以保存久一點,不過要吃的時候呢,就一定要先解凍,否則咬不動哦。”

  飛流睜大了眼睛,看看左手的梨,再看看右手的梨,最後舉起較小的那個咬了一口,頓時呆住。

  “咬不動吧?”蒙摯這時已恢複了高手的風度,湊過來道,“要泡在水裏解凍,軟了才能吃。”

  飛流對這句話消化了片刻之後,立即就消失了蹤影。

  “其實那個梨不能算是最大的,”蒙摯搖頭感慨道,“現在皇城裏最大的圓形物體,應該是京兆府尹高升的頭吧?”

  梅長蘇不禁一笑,“蒙大哥說話有趣,那位高大人就算沒遇到這些棘手的事,他的頭也該比水梨大吧?”

  蒙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說呢,給人家弄那麽頭疼的兩件案子去,自己倒這般清閑。

  我看你逗飛流的樣子,就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壞。”

  兩人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城南一處清雅別致的茶莊,雖然臨街,卻並不喧鬧,每一間茶室都是單間竹屋,布置得甚是有品。

  自從枯井藏屍案報官之後,全金陵的人就都知道了兩件事。

  一,蘭園井裏有屍體;二,新冒出來的名人蘇哲想要買一處園子。

  蘭園荒敗殘破,又是凶案現場,當然不能住了,所以蘇哲應該還需要再買一處新的宅院。

  於是不管是想趁機結交的,還是確實是好心推薦的,或者是真的想出售房產的,總之各方來請他去看看園子的邀約一時不斷,讓人應接不暇。

  不過既然還住在謝府,這些麻煩事當然大半由謝弼擋了,梅長蘇除了去看過雲南穆氏和夏冬推薦過來的宅院外,今天是第三次出門。

  “你覺得我選的這個宅子怎麽樣?”蒙摯靠近了一點,問道。

  梅長蘇徐徐回眸看了他一眼:“難不成你還真打算把那宅子賣給我?”

  蒙摯玩笑道:“雖然有點上趕著結交紅人的感覺,但你還真給我麵子,肯隨我出門一看。”

  “你蒙大統領是何等份量,憑是什麽人,也不敢不給你麵子啊。

  你看今天我接受你的邀約,謝弼顯然覺得那是理所應當的,如果我拒絕你,他反而會驚奇吧?”梅長蘇淡淡一笑,“更何況我在京城最初那點名氣,還不全靠你和飛流那一戰打出來的?雖然那次不是我安排的,但也算有意外的效果。”

  “飛流那孩子確是奇才,幾日不見,他好象又有進益了。

  聽說他前不久還擊敗了夏冬?”

  “嗯。”梅長蘇隨口應了一聲,仿佛渾不在意,“這孩子心靜,自然易與武道有共嗚。

  不過他畢竟還小,內力不夠精純,真遇上象你這樣的純陽高手,還是難免要吃虧。”

  “有什麽關係,他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修練呢。”蒙摯敲著茶杯,第二次問道:“你覺得我選的宅子怎麽樣?”

  梅長蘇想了一下,道:“看得出是你選的。

  ”

  “說話不要這麽毒哦,我雖然不懂那些樓台池閣,但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才費盡周折,替你找到這處住所的,你還不領情。”

  “我就是這個意思,”梅長蘇目光溫潤地看著他,“蒙大哥,果然是你最懂我想要什麽。”

  蒙摯雖然本有些沾沾自喜的邀功意味,但被他這樣直接的一謝,反而有些訕訕的,抓了抓頭道:“我也知道那宅院裏的景致確實差了些……”

  “園景是要重新翻改,否則人家會奇怪我怎麽千挑萬選挑到這樣一處宅院。

  不過有那一個好處,頂十處勝景。

  蒙大哥,真是難為你費心。”

  “也沒有怎麽特意費心啦,”蒙摯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在周圍瞎轉悠的時候發現的,這宅子後牆跟靖王府的後牆隻隔數丈之地,因為中間是地溝陰渠,沒有道理,四麵又都是樹林環植,加上兩家的主門朝著不同的街道開口,感覺上兩所宅子甚至不在一個街區,的確不太容易發現兩家居然隔得這麽近。

  小殊,你手下不是有專擅縱地術的人嗎?等你搬進去後,就在你的後院與靖王的後院之間挖一條密道,這裏就算你們平素沒有公開交往,他也可以夜裏偷偷從密道過去跟你私會……”

  梅長蘇無力地看著這位大梁第一高手,哭笑不得地道:“雖然是好主意,但你能不能不要學飛流那樣用詞?什麽叫私會?”

  “差不多的意思……”蒙摯想了一下又問道,“你現在還不打算明確表態嗎?上次郡主的事情,太子遲早會知道是你一手破壞掉的。

  他可不是什麽有器量的人,說不準會對你采取什麽報複手段,我看你還是先假意順從一下譽王這邊,縱然不稀罕他的蔭護,至少也不必兩麵受敵吧?”

  “放心,他們現在都忙,都還顧不得來收拾我。”梅長蘇麵上浮起清冷的笑容,“有道是隻防不攻是絕對的敗著,既然譽王已經借枯井案咬住了戶部尚書樓之敬,太子就必然要死盯著何文新的案子不放。

  我想……何敬中一定會想辦法把他兒子的殺人案提到刑部去審吧。”

  “刑部可是譽王的天下,太子盯得住嗎?”

  “譽王是占了上風沒錯,但何文新這案子實在是太明目張膽了,文遠伯發著狠呢,刑部要動手腳,難免會有一番周折。”

  “你當然是最高興看到他們互相撕鬥了。”蒙摯見梅長蘇將手縮進袖中,忙推了個手爐過去,“不過就算何文新被太子盯死了,那到底不是何敬中本人,於譽王而言,並無多大損失啊。”

  梅長蘇唇邊突然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道:“若他知道如何約束部屬適可而止的話,何文新此案的確也還傷不了他什麽……他目前最大的軟肋,還是在慶國公柏業身上。”

  蒙摯一擊大腿,道:“說到這個,我還正想請教你呢。

  我想夏冬回京,多半已經收齊了不少證據,怎麽這侵地案到現在連一個泡兒都沒有,你說皇上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在想……這個侵地案,到底由誰來主辦……”

  “啊?”

  梅長蘇將手掌翻轉過來,貼在手爐取暖,麵上的表情淡淡的,仿若在閑話家常:“皇上要辦侵地案,主要是為了近來權貴隨意兼並土地之風日盛,有礙國本。

  但這麽大個案子,該交到誰的手裏主辦,卻是個難題。

  我想,他就是尚未決定好主審人選,才會遲遲沒有動靜的。”

  蒙摯身為禁軍統領,當然不是一個單純粗豪之人,細想了一下,點頭道:“沒錯,懸鏡司隻管查案,沒有審結之權,這案子太大,隻能交由中書省、禦史台和廷尉府三司會審……可是……”

  梅長蘇冷笑道:“皇帝陛下心裏明鏡似的,三司會審,如果沒有一個既中立、又鎮得住的人在上麵壓著,好好一個侵地案,立時便會變成一場黨爭,皇上借查此案立威警戒的初衷就達不到了。”

  蒙摯皺了皺眉,歎道:“難怪皇上遲遲不決,這事確實難辦。”

  梅長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所以要靠你替皇上解憂了。”

  “我?”蒙摯吃了一驚,“我能有什麽好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梅長蘇懷抱暖爐向後一靠,唇角輕挑,“你可以向皇上推薦一個人。”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