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31
  了一句,又道,“其後半年,這個年輕人一直留在郡主營中,為她重新打造操練水軍,以補往前之漏。

  此人性情爽闊,豐姿偉儀,又極是風趣,兩人年貌相當,相處的時日一久,自然不免各有好感,隻是時機屢屢不當,總是未得彼此表白,讓人有些遺憾。”

  夏冬聽到此處,細細一想,心頭不由大怒。

  既然各有好感,那麽此次郡主公開對外擇婿,對那人而言就當是一個得償心願的大好機會,而顯然此人並未出現,隻怕已有負心之嫌。

  她一向是個愛打抱不平的人,何況事關郡主,焉能不怒?立即振衣而起,麵容緊繃地問道:“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梅長蘇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話,半低著頭,仍是不緊不慢地講著他的故事,隻是語調漸漸低沉:“半年後的一天,那年輕人突然不辭而別,隻留下一封簡函給郡主,上麵寫著‘盟內見召,奉命返程’的話。

  郡主氣惱他這般絕決而去,撕了書函,令人不許追趕。

  但她的弟弟卻不甘心,派了高手一路追查,誰知那人的行蹤進入塗州後,便如同泥牛入海般,消失得幹幹淨淨,再無半點追蹤的線索。”

  夏冬是何等敏銳之人,立即抓住了要點:“塗州已屬江左範圍,整整十四州,除了江左盟之外,何時還有第二個幫派?”

  梅長蘇即沒承認,也不否認,仍是道:“自那之後又過了一年,藩府中仍未查出那年輕人一絲消息。

  郡主雖默默無言,但府中眾人都覺此人涼薄,十分的不諒解。

  此時適逢郡主幼弟成年,入京襲爵,朝廷有意公開為郡主擇婿,事先征求她的意見。

  大家都以為依郡主高傲的性情,不大會接受這種公開挑選的方式,沒想到她隻略加了幾個附加條件之後,竟然應允了。”

  夏冬觸動情腸,心中哀淒,不禁歎了一口氣,容色寞寞道:“女子癡情,總是勝過男子。

  想來她雖然外表看來無恙,但其實心中,終究還是盼著那年輕人趁這個機會前來應選吧……”

  梅長蘇垂首不答,眸中一片蒼涼。

  故事到此,隻算發展到一半,隻是不知道那未來的結局,將會向何方而去?

  天邊陰沉的雲腳越壓越低,冬至欲雪,晚來風急。

  夏冬放下茶杯,站起來走到亭邊眺望遠方。

  在滿天晦霧烏雲映襯下,她高挑修長的身形愈發顯得柔韌有力,邪魅俊美的麵容上毫無表情,仿佛正在沉思,又仿佛隻在呼吸吐納,什麽都沒有想。

  然而暴風雨前的寧靜總是短暫的,僅僅片刻之後,她便深吸一口氣,霍然回身,目光耀如烈焰,直卷梅長蘇而去,口中語氣更是淩厲之極:“你既知這個故事,那麽當可告訴我,既然相愛,他為何不來?!”

  “為何不來?”梅長蘇慘然一笑,麵色如雪,慢慢閉上了眼睛,自言自語道,“這話你可以問我……可是我……我卻怎能問他?”

  既然相愛,為何不來?為何不來?

  就因為有一個早已墮入地獄的人還活在這世上,所以他隻能掙紮痛苦,左右煎熬。

  對那人來說,男女相愛的戀情,固然是純美如水,但兄弟之間的情誼,又何嚐不是如同金玉一般。

  縱然是世上最瀟灑疏闊、不拘世俗之人,終難免會有些執念,不願有半分愧對朋友。

  隻不過情之一字,曆來無計回避,表麵上一如既往的談笑不羈,掩蓋不住他內心的黯然神傷,就如同當時在迎鳳樓中,郡主看著自己這個江左盟宗主,許多話湧到唇邊,欲問難問時的痛苦一樣,那是再怎樣平靜堅強的麵具也無法掩飾的內心情感。

  當初遣派他前去相助霓凰時,並未曾預料到這個結局,但如今麵對這樣兩顆澄如冰雪的真心,自己又豈能胸懷迂腐之念,成為其間的阻礙?林殊本已命運多舛,隻為少年時無關情愛的婚約,就已帶累霓凰多年,如今奄奄病體,苟存性命,前途多艱,更是再無半分餘力牽扯兒女之情……

  所以今日備茶待客,等來了夏冬,終究是要了此心事。

  “夏大人,”梅長蘇再次睜開雙眸時,眼睛裏已隻有寧和與溫情。

  他柔柔地凝望著夏冬,聲音平穩而又安詳,“蘇某與郡主交情不深,有些話不好當麵言講,故而今日借茶留客,將這故事講給大人聽,就是想請大人替蘇某轉言:雖然郡主一直猶豫不決,沒有直接向我詢問,但我知道她心裏的疑惑是什麽。

  那人確在我江左盟中,以前我不太明了郡主的心意,生怕其間有什麽誤會,對他不願多加追問。

  但自從與郡主相識之後,該看清楚的事情我已然看得清楚。

  因此請郡主放心,那人的心意絕不會比郡主略薄半分,隻是目前還有些事務纏身,暫時不能入京。

  郡主如果信得過蘇某,還請再多給他一些時間為謝。”

  夏冬聽了這番話後,一時並沒有急著反應,而是細細琢磨了半晌,方皺著眉道:“男子漢大丈夫當幹脆一些,愛就是愛,不愛就不愛,有什麽了不起的事務,纏得他來不成金陵一趟?”

  梅長蘇並不多加解釋,隻淡淡說了一句:“江湖中人,身不由己,請夏大人見諒。”

  夏冬冷哼一聲,但終究還是道:“此事既然與郡主相關,你又如此坦誠相告,我替你跑這一趟腿也不妨。

  不過你也轉告那個小子,來日見了他,我夏冬這關不是那麽好過的。”

  梅長蘇微笑道:“郡主有夏大人這樣的好朋友,真是難得。”

  聽得此言,夏冬眸色突轉冰寒,冷冷道:“她現在還不是我的朋友,等她出嫁之後,我才肯承認這朋友二字。”

  “是嗎?”梅長蘇似對這句話毫不在意,隨口道,“因為當年那樁婚約麽?郡主一日不另嫁,她就一日是林家的人。

  而對於夏大人來說,林家人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吧?”

  這句話他似是無意說出,但聽在夏冬耳中,卻令她全身一僵,眼睫劇烈顫動了一下。

  她並不是奇怪梅長蘇知道這件事。

  因為這樁當年舊案雖然被朝廷刻意淡化,但那畢竟是一樁牽連了成千上萬人的大事,以江左盟第一大幫的實力,隻要有心調查,自然不難查出來。

  真正令她震悚驚訝的是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感覺,是自己心中突然湧上來的那股難以抑製的情感的洪流。

  盡管事情已過去十二年多,盡管已可以不在午夜夢回時心顫落淚,但多年的修煉平複,竟未曾帶來絲毫真正的痊愈。

  那個清雅書生簡簡單單的“林家”二字,就可以猛然勾起心中的滴血痛楚和刻骨仇恨,宛如烏絲間那一縷白發,永遠那麽鮮明醒目,隨時隨地都無法漠視。

  梅長蘇將目光從夏冬的身上移開,似是不忍見到她猝然間顯露出的脆弱一麵。

  身為懸鏡使的夏冬,自然是強者中的強者,可是剝開她傲人的身份與堅強的麵具,她仍然是那場慘劇所遺留下來的千千萬萬悲憤孤孀中的一個。

  猶記得初嫁時的她,青春美麗,生氣勃勃,剛掀過蓋頭就不拘俗禮走出新房為丈夫擋酒。

  明月紅燭下的一雙璧人,一個是赤焰軍中名將,一個是懸鏡門下高徒,堂上師長含笑祝福,軍中兄弟團團慶賀,從此便是花朝月夕,相持相扶。

  本以為幸福可得長久,又誰知七年恩愛,回首成灰。

  仿佛古道邊剛遙望過那兩人依依惜別,再相見她已是十二年的未亡人。

  幸而她是夏冬,懸鏡使的職責和堅韌的心誌支撐她抗過了那次打擊,同門兄弟麵前也未曾輕露悲傷;不幸她是夏冬,一團混亂中人人都因為她的堅強而疏忽放心,隻到某一天突然發現她鬢添白發、眸色如冰時,才陡然驚覺她心中的積憤與哀戚。

  也許隻有霓凰郡主稍稍體會到了一點夏冬的心境,被迫快速成熟起來的那個少女,本是世上最高傲與強勢的女子,卻在最初與夏冬相處的那段時間內諸般忍讓她的挑釁與刁難,即使是在兩人並肩禦敵,已結成深厚友情之後,仍然默默地承受了她“你一日不嫁,就一日不是我的朋友”這樣冰冷的宣言。

  但是梅長蘇心中明白,這世上若有人敢對霓凰郡主不利,第一個站出來的人一定是夏冬。

  無論她嫁或不嫁,無論她名義上還是不是林家的媳婦,她都是夏冬最親近的朋友。

  因為在戰場上結下的情誼,是世上最不容易變質的情誼。

  “蘇先生,”片刻靜默後,夏冬抑製住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冷冷問道,“你到京城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梅長蘇莞爾道:“怎麽,懸鏡使大人連這個都沒查出來?”

  夏冬冷哼一聲,道:“我知道關於麒麟才子的說法,也知道你胸懷大誌,遲早要擇主而事。

  但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要參與太子和譽王之爭,也沒必要把過去那麽久的事情也查得如此清楚吧?”

  梅長蘇絲毫不在意她冷洌的態度,仍是微笑道:“現在的每一分時光,都是從過去延續而來的,不查清楚過去,又怎麽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麽,不應做什麽?無論是再久遠的過去,種下什麽因,終有什麽果。

  懸鏡使一向行事力圖公正,不也是懷有這個信念麽?”

  “過去的事自然都有它的意義,我隻是想不通它們與你何幹?”夏冬目光如炬,灼灼地射在梅長蘇的臉上,“難道十二年前的那樁舊案,竟會影響如今太子譽王相爭的朝局嗎?”

  “隻要有牽連,就或多或少會帶來影響。

  莫非夏大人認為他們與當年的事毫不相關麽?”梅長蘇淡淡反問。

  女懸鏡使沉吟了一下,“是,我承認他們當時推波助瀾,加速了祁王的滅亡,但若不是祁王自己心懷狼子野心,圖謀大逆,若不是赤焰軍助紂為虐,行事卑汙,又何至於有後麵罪有應得的結果?”

  梅長蘇麵不改色,但牙根已暗暗咬緊,半晌後方吐出一口氣,道:“我想……這就是你和靖王殿下一直避不見麵的原因吧?”

  夏冬神色一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夏大人一直對朝廷關於祁王逆案的結論深信不疑,而靖王卻自始至終為祁王力辯,若非皇帝陛下仁慈,又已查實他隻是惑於兄弟之情,確與逆案無涉,隻怕他早已牽連入罪。

  不過饒是如此,他依然受了謫貶壓製,十年多的野戰功勳,竟掙不到一個親王的封號,以至於太子和譽王都不把他放在眼裏。

  你們二人觀點相反,一旦見麵,不提此事也罷,如果不小心提起,總難免會有衝突。

  所以竟是能不見麵就不見麵的好。”梅長蘇直視著夏冬的眼睛,“蘇某猜得可對?”

  夏冬定定地看著他,目光似在審視,又似別無他意,但終究是沒有否認,淡淡道:“靖王殿下是皇子,夏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而已。

  他非要罔顧事實,心中偏向叛逆,陛下都寬大為懷了,夏冬又能拿他怎麽樣?”

  梅長蘇一麵欠身重新為她添續熱茶,一麵道:“看來夏大人認為,一定是靖王錯了?”

  “當然是靖王錯了。”夏冬的視線堅定如鐵,“蘇先生既然刻意調查過這段舊事,當知祁王逆案是由何人所查?”

  梅長蘇的唇角不為人所察知地暗暗抿緊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色,笑道:“這個誰都知道吧,就是本代懸鏡使首尊,令師夏江夏大師啊。”

  提起夏江的名字,夏冬眸中立露恭肅之意,語氣更是前所未有地篤定:“家師自出道以來,輔佐陛下,受皇命查案無數,迄今無一差錯。

  蘇先生若是再敢語帶質疑,夏冬必視為對家師不敬。”

  “蘇某不敢,”梅長蘇攤開雙手一笑,“夏大師坐鎮懸鏡司,鐵麵公正,人所俱敬,蘇某何等小子,豈敢擅加質疑?不過是聊著聊著,突然想起靖王,就聊到這裏了。

  還請夏大人勿怪。”

  “蘇先生是國士,怎麽會對一向遠離朝局的靖王突然感起興趣來了?”

  梅長蘇眼珠輕轉了一下,道:“在夏大人麵前,明人不說暗話。

  象靖王這樣武功高,能領兵,又對嫡位沒有威脅的皇子,無論誰能把他拉到旗下,都會是一個強助吧?”

  夏冬怔怔地看了他一陣,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