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_分節閱讀_30
  吧,我不會管的。”

  “蘇兄……”

  “飛流早已得了吩咐,不會傷人,你擔心什麽?”梅長蘇淡淡道,“懸鏡使的武功和性情都是最讓人捉摸不定的,我叫飛流住手,他會真的立即住手,要是對方突然使起了性子,豈不對飛流有害?”

  蕭景睿被這樣一說,倒費了躊躇。

  見梅長蘇慢慢坐回到他的長椅上,拾起方才起身時滑落的長裘圍好,一副意態悠閑的樣子,看來確是不會管了,可自己怎麽也做不到象他這樣不在意,隻好咳了一聲,追到打鬥正酣的兩人身邊去,高聲叫道:“夏冬姐,你先停手好嗎?”

  但是難得棋逢對手的夏冬好勝心已被激起,根本理都不理,腳下猛退一步,雙袖勁風鼓起,竟已全力使出師門絕學“江自流”,掄圓雙臂如畫太極般劃過一圈,掌影仿佛立即隨之消失了似的,一股強勁氣旋直卷飛流而去。

  少年寒冷漠然的麵容上此時終於有了一絲表情,不過這絲表情無論怎麽解讀都不是慌亂。

  他飄忽的身體麵對翻湧而來的勁風不僅沒有絲毫試圖穩定腳根的落勢,反而更加輕悠,整個人如同一片飄離樹梢的枯葉一般,竟能隨渦流翻卷起不可思議的姿態,雙掌如鬼魅般自脅下翻出,直插入那片無色無形的掌影之中,準確地切在了夏冬的手腕之上。

  一切都結束得那麽突然,前一瞬間還是人影翻飛,掌風四起,下一個刹那兩人已極速分開,隔著一丈遠的距離對視。

  夏冬的左手握在右腕之上,神情還算寧靜,隻是臉色略見蒼白,有些輕不可聞的喘息。

  飛流依然是平時見慣的樣子,冷漠陰寒,眼睛中毫無感情波動,硬硬地指著夏冬的足下道:“站這裏!可以!”

  蕭景睿怔怔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半晌說不出話來。

  如果此時在他的前方有一麵鏡子,他一定能很清楚地在自己臉上看到兩個字——震驚!

  雖然早就知道飛流武功極高,雖然早就知道這個少年的身手遠非自己可比,但是……但是……那個人是夏冬啊,是出師已有十幾年的當朝懸鏡使,是朝野江湖都屈指可數的高手啊。

  而這個飛流,這個心智如同孩童般,時常還會看見他戀戀依偎在哥哥膝前的少年,居然能夠擊敗她!

  比起蕭景睿那根本忘了掩飾的驚訝表情,當事人夏冬自己反而要鎮定淡然得多。

  她先運氣衝散了腕間的積淤,又捋了捋略顯零亂的長發,抿著嘴角微微一笑,道:“夏冬魯莽了,請蘇先生一見。”

  梅長蘇的聲音隔著矮矮灌叢悠悠傳來:“飛流,請那位姐姐過來。”

  飛流立即一仰首,指著梅長蘇的方向對夏冬道:“過去!”

  知道他的人當然明白他一向是這個樣子,但在不知道的人眼裏,這個舉動簡直是無禮之極,蕭景睿趕緊搶步上前道:“夏冬姐勿怪,飛流一向如此簡言,並無不敬之意。”

  夏冬是何等眼力,停手之後細細一觀察,便知飛流的異常,當下也不生氣,邁步進了連廊,走到了那敞亭之上。

  梅長蘇已起身迎客,含笑請夏冬在小桌旁的錦墩上坐下,自己掀開旁邊火爐上座著的銅壺頂蓋,向氤氳白氣間看了一眼,笑道:“七分梅雪,三分清露,如今水已新開,寧飲一杯?”

  “叨擾了。”夏冬安然答道。

  此時飛流又已行蹤杳杳,不知跳到了哪棵樹上玩耍。

  蕭景睿是個最體貼敏感的人,知道夏冬不是那些普通好奇之人,此來自然有因,所以不願有礙其中,說了聲外廂約了朋友,便告辭離開。

  故而在這敞亭之上,現在止有二人。

  過水溫了紫砂茶具,梅長蘇以木勺舀出適量茶葉置於茶盅底部,將沸水緩緩注入至九分滿,吸去茶沫,撇了初道,再泡,停少時,雙手奉與客人。

  夏冬也雙手接過,慢嗅茶香,輕輕啜飲了一口,略一停舌,咽下後齒喉回甘,微微合目細品,半晌無語,倒象真的隻是來應邀喝茶的一般。

  她不說話,梅長蘇也不開言,淺笑著捧杯陪飲。

  熱茶蒸暈之下,他原本過於蒼白的麵頰有了一絲朱潤,看起來倒也算得上氣質閑淡,清雅風度。

  夏冬凝目看了他半晌,方輕聲歎息道:“我有一言坦誠相告,先生勿怪。”

  “夏大人不必客氣,”梅長蘇以敬稱呼之,語調謙和,“有什麽話,但講不妨。”

  “先生確實是極出色的人物,我自知現在尚看你不透。

  不過……無論先生到底是哪種人,想來也逃不過兩者之一。”

  “哦,”梅長蘇微笑,“願聞其詳。”

  “你或是琴韻茶香的風雅才子,或是城府萬鈞的謀策之士,可無論是哪一種,都不是適合霓凰郡主的類型。”

  梅長蘇仍是笑容未改,溫言道:“莫非夏大人今天來,是聽了什麽傳言,以為蘇某是郡主選定的未來夫婿,所以要事先品察一下?”

  夏冬一哂:“目的倒確實是這個目的,但卻並非聽了傳言。”

  “哦?”

  “我與霓凰郡主相識多年,她的性情脾氣也算知道幾分。

  若無特殊原因,就算你是陛下和皇子們麵前再紅的紅人,她也不會對你這般禮遇。”夏冬說到這裏,眸中突閃寒意,“但對於郡主的諸般優待,先生的回應卻令人失望,可以說是從未曾投挑報李,令我著實不解。

  穆府中也有人與我有同樣的感覺,覺得先生未免過於倨傲,不夠殷勤。”

  梅長蘇的麵上浮起一層苦笑,舉起手中茶杯又飲了一口,方緩緩道:“夏大人……蘇某也不妨直言,您實在是錯了。”

  “錯了?”

  “郡主絕世風采,氣度淩雲。

  蘇某不聾不瞎,豈無景慕之心?隻不過……一來病軀虛弱,年壽難永,之所以至今沒有娶妻,就是不願帶累人家女兒,何況郡主?二來麽,就算蘇某有意,郡主隻怕也無心。

  正如夏大人適才所說的,蘇某不管是那種類型,都不適合郡主。

  這一點夏大人知道,郡主自己又豈會不知?她心裏裝得下的人,必當是個義烈漢子,豪氣男兒,可與她一起同上沙場,並肩禦敵,又怎會象蘇某這般萎靡懶散,無半分英氣?”

  “可是霓凰明明……”

  “霓凰郡主待蘇某確實非常禮遇,不過這個中緣由,卻並非如各位那想象的那樣。”梅長蘇放下茶杯,舒展著手指在火中烤了烤,“夏大人身為懸鏡使,手段非凡,想必已對蘇某的來龍去脈查了個一清二楚吧?”

  夏冬坦然點頭道:“沒錯。

  江左盟宗主如此年輕,還讓我稍稍吃了一驚呢。”

  梅長蘇看著自己在清冷空氣中呼出的白霧,目光悠悠,漫聲道:“我這個身份,郡主也知道。

  她之所以青眼相看蘇某,不為別的,就是因為這個。”

  夏冬挑了挑眉,眸中閃過一抹不解:“江左盟雖是天下第一大幫,有些來頭,但說句不怕你惱的話,那到底不過是江湖門派。

  郡主乃清貴之身,統率的是十萬鐵騎,你這個身份震得住她?”

  “郡主哪有可能被震住?”梅長蘇失笑道,“我也不敢有此妄想。

  不過我說郡主是因為我江左盟宗主的身份,所以才對我格外禮遇,這卻不是假的。”

  夏冬皺眉道:“世上並不都是象先生這樣的聰明人,能再講得清楚些麽?”

  梅長蘇慢慢坐起身,自袖內拈出幾塊香餅,丟入旁邊紫鼎裏焚熏,又拿出懷中一直偎抱著的暖爐,揭開爐蓋,用小火鉗夾了幾塊紅炭進去換了,重新緊緊抱住,在長椅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方笑著道:“雖天色陰沉,但圍爐焚香,又有清茶在手,也不失為一件樂事。

  夏大人若無要緊的急事,可願在這敞亭之上,聽蘇某講一個故事?”

  第三十六章 往事情傷

  夏冬的視線停留在梅長蘇素淡的容顏上,良久後方才緩緩收回到下垂的羽睫中。

  今天來寧國侯府前,她曾經想象過這位蘇哲是什麽樣的人,可真正見到了以後,才發現他遠比傳言和想象中更加的深沉。

  “既然蘇先生有此餘暇,夏冬自當洗耳恭聽。”

  梅長蘇向她微微點了點頭,側過臉,將目光從他唯一的聽眾臉上移開,投向了晦暗昏黃的天際,不疾不徐地道:“話說某國某朝,有一藩王,手握雄兵駐守邊境,一向深得皇寵,信任備至。

  有一年這位藩王攜女進京,小郡主被留在宮中,認識了很多皇室宗親族中的孩子。

  其中有一位是朝中大元帥的獨子,年長她兩歲,最是活潑淘氣,驕縱張揚,兩人經常在一起嬉鬧。

  太後見他們兩小無猜,便做主為他們訂下了親事。

  雖然藩府和元帥府並沒有什麽深交,但畢竟門當戶對,兩家都沒有異議。

  誰知訂親後隻過了一年,大元帥便卷入了一場逆案之中,父子俱亡。

  雖然藩王遠戌邊陲,與該案無涉,但終究難免因這兒女姻親之故,受了牽累。

  皇帝對他有了疑慮之心,兵糧諸事,都不象以前一樣得心應手,磨損了兩年,麾下戰力自然受了影響,此時鄰國突興強兵犯境,致使一戰不勝,二戰殞身,留下孤女弱兒,無主兵將,盡皆哀哀無依。

  其時援兵未到,情勢危急,年方十七歲的小郡主重孝上陣,替父領兵,一番浴血苦戰,竟被她穩住了城防。

  夏大人,你說這小郡主,是不是一位當世的奇女子?”

  夏冬眸色幽深,輕歎無語。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當時自己隨援軍南下時,於城牆之上見到的那個身披素甲,麵色堅毅的少女。

  縱然年長她有十歲,縱然多年懸鏡生涯遍閱世情,但在那次共經艱險之後,自己對於這個不屈弱女的感覺,竟隻有敬重二字。

  若不是心頭刀割般的血仇之痛阻在其間,懸鏡使夏冬與霓凰郡主兩位英氣女子之間的友情,應該半點也不會遜色於那些生死相交的義烈男兒。

  梅長蘇隻略略瞟了一眼她的表情,又接著道:“急危雖解,但局勢猶然未穩。

  郡主一戰立威,藩府鐵騎,盡皆俯首。

  朝廷找不出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便許她暫領藩鎮軍政之權。

  之後便是十年的漫長歲月,多少次兵危險境她獨自支撐,眾人隻看到她統領雄兵的赫赫威勢,誰又能體味她心中的艱苦與壓力。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就在兩年前,她還遇到過一次幾乎已無力挽回的危局。”

  聽到此處,夏冬不禁悚然動容:“有這種事,未聞廷報啊?”

  梅長蘇以目光示意她稍安,仍是保持著原先的語速:“郡主的麾下,善野戰,善攻防,確是威猛之師,但卻有一個至弱之處,那便是水戰。”

  夏冬是比較了解雲南騎軍的,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顯然十分同意。

  “那次危局,便是由於鄰國有位高人,製訂了極為狠辣的水攻之策所致。

  先以突襲之計,強力奪得河道渡口,以巨艦為營,小艦為刃,河道為路,一應供給,竟全從水上輸送,浩浩水軍竟沿河直衝腹地而去。

  雖是兵行險著,竟有了奇效。

  郡主若全力攻打渡口,敵方水軍便乘虛上岸為亂,若在水麵上攻擊敵軍,又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彼時麾下諸多將才,竟無有破敵之法。

  身為一軍主帥,郡主那時的憂煎之心,可想而知。”說到這裏,他咳嗽了幾聲,停下來喝茶。

  “後來怎樣了?”夏冬正聽得出神,見他停頓,忍不住出言追問。

  “正在為難關頭,營中來了一個年輕人,自薦最擅水戰,請求入營供職。

  郡主慧眼識人,破格錄用。

  那人果然未有半字吹噓,確是個水軍奇才。

  經過半月籌謀,他親上戰陣,一舉破敵。

  戰後奏報朝廷捷訊,郡主本想報他首功,請旨嘉獎,但此人不知為了何故,卻堅持不讓郡主將他的姓名上報請賞。”

  “哦?”夏冬一怔,“血戰的功勞他都不要,這倒奇了。”

  “也許此人無心官場吧。”梅長蘇淡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