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跑喪
  “二胡。”

   王姨沒好氣兒的應道,“我和老李鬧掰了,這不上回老李有事沒去,我讓你幫忙拉了一下,他回頭還不樂意了,說我是過河拆橋,他可真有意思,那我給人出喪沒有拉二胡的我還不能找別人了?我又不是不用他了,這給他能耐的,來我家一頓摔摔打打,差點把我三太奶牌位碰著!”

   “栩栩,你說我張羅這些吹手出白事還不是為了給他們增加家庭收入,錢又沒進我自己兜,真是翻臉不認人,我還沒說他老李自己偷摸接活呢,背著我他還跟著其他喪事主持到處拉曲兒呢!”

   我沒接話,都不容易,你要說老李叔不對,他不也是為了多掙倆錢麽。

   王姨這幾年不怎麽給人看事情了,年歲大了,身體不行,老仙兒帶不太動。

   主攻起白事。

   她主持,順帶組織起一個吹手班子。

   時髦點講叫做團隊。

   王姨是隊長。

   隊員全是她在村裏集結的,有敲鑼打鼓的,吹嗩呐的,打鑔子的,拉二胡的。

   接到白活,王姨就會把這些人聚集到一起,主持一到,吹手也敲敲打打的進門鳴喪。

   白事情,主家不好出去通知街坊四鄰自己家誰走了,晦氣,村裏都靠吹手的喪曲通知。

   訃告一貼。

   吊唁的人自己就進門了。

   來時主家會哭著相迎,走時主家不會送。

   王姨在鎮遠山十裏八鄉是比較出名的半仙兒,白事兒接的也多,先前她隻是去主持,吹手主家自己去雇,現在王姨有團隊了,找她就更方便了,相當與一條龍服務。

   收費也很公道,八百塊,從起帳子到定相,能給逝者安排的明明白白。

   錢王姨會跟吹手們分,按照分工,王姨是隊長,一套流程下來她也是最累的,所以她拿三百。

   剩下的再由吹手們分一分,一般就是出五個吹手,每個人會得一百塊錢。

   別覺得少,在鎮遠山來講,已經很好賺了。

   在鎮上打個工,一個月也就一兩千,去人家吹兩三天,晚上休息,主家還供飯。

   白天倒班吹,累了可以歇,都是坐在旁邊的帳子裏,風吹不著,雨曬不著。

   更不要說王姨找的都是她們村裏靠種地為生的莊稼人,老幾位都是年輕時愛好點文藝的,靠這門手藝吃飯還不夠,正好,王姨一張羅,跟著她出來賺點外快。

   遇到大方的主家,時不時也能創收,多拿個一兩百塊。

   凡事和人打交道的錢,就沒那麽死。

   但是有了團隊,事情就多了,一開始誰都沒意見,跟著王姨,出門賺百八十都很高興。

   時間長了,他們也會撥小算盤,撂挑子啊,想加錢啊,經常有老李叔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

   好在王姨性子潑辣,能給鎮住,你不想幹就換人,反正主家是衝她半仙兒名頭找來的,半仙兒少有,吹手可花錢就能找到。

   至於我是怎麽加入進來的呢。

   去年有天早上晨練,我正在山下繞圈跑步,王姨和三四位大叔坐在小卡車後鬥裏路過,見到我了王姨就喊了停車,跟我打了兩聲招呼,我看到那幾位大叔手上都拿著二胡嗩呐就知道她要出喪,本想聊幾句就走,誰知王姨突然問我,“栩栩,我聽許妹子說你會吹嗩呐是吧。”

   “嗯,我會。”

   “那正好了!”

   王姨眼睛一亮,“我這班子今天少個換班吹嗩呐的,你能不能跟姨走一趟,當幫個忙!”

   我一看也沒啥事兒就上車了,衣服都沒換,雲裏霧裏的就跟著去了隔壁鎮子。

   一進門主家哭聲震天,嗩呐聲一起,我還嚇一激靈!

   給許姨打電話時她都毛了,“栩栩!你上哪晨練了?跑墳堆裏去啦!怎麽還有哭聲呢!!”

   我扯著喉嚨妄圖蓋住嗩呐,“許姨!我出來幫忙出喪啦!和王姨在一起呢!換班吹嗩呐!!對!明天回去!你幫我和師父說一聲!不用擔心!!!”

   正喊著,王姨還在後麵指揮,“孝子賢孫,跪——!!!”

   我顫巍巍的回頭,靈棚的遺像前齊刷刷跪了幾排人。

   這一聲跪!

   打開了我跑喪的大門。

   那次完事後王姨給了我一百塊,我高興地啊,無關錢多錢少,多了條來錢道啊!

   在沈叔這住著,我最不好意的就是要零花錢,已經白吃白住了,張不開嘴提錢。

   沈叔也像是明白,所以他年節給我的紅包都很大,一次會有一千塊,我能花好久。

   平常學費是許姨直接給我交,衣服是許姨給我買。

   哪怕我習慣穿的運動品牌都是固定的,許姨也會扯綹子帶我到縣裏專賣店去買。

   縣裏若是沒有,她最狠的是帶我坐火車去市裏,就為了給我買幾雙武術鞋。

   當然,沈叔不缺錢,他雖然生活在深山裏,吃喝不是很講究,但是光他鼓搗的那個檀香木,我逐漸懂事後都知道很貴,可沈叔再不缺錢,我也不好意思要,他和許姨也明白我這心理,隻要一有要花錢的地方,他們就先一步全部打點好。

   特別照顧我難以明說的自尊心。

   但我不爭氣呀!

   生活習慣不好,從小手散慣了,喜歡一些小玩意,比如說帶掛墜的油筆,漂亮的硬殼筆記本,信紙,筆袋,玩偶……

   看到就走不動路,一進文化用品店就好久出不來,十塊八塊的花著自己不太當回事。

   更不要說我偶爾還會買幾本漫畫書,喜愛的小飾品,護膚品,雜誌……

   通通是兒時養成的壞毛病。

   我也知道自己不懂事,就算不跟家裏要錢,那也得攢一點,怎麽好瞎花呢。

   可我就是控製不住,也是想哄自己開心,練的太累了,買點喜歡的東西,心情就會好。

   從而導致經常把錢花得快見底兒了才發現自己花超了。

   算完賬發現,買了一堆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好在我斷斷續續的也有事主,不說上梁,幫忙幫到個牲口一次也能得五塊十塊。

   沒徹底缺過錢。

   一直在即將沒錢的邊緣來回試探。

   王姨這喪事一跑,錢能更活泛點了。

   我就跟王姨約好,隻要是周六日,有出喪的活我就跟著去,幹點啥都行。

   打鑔的大叔不在我就打鑔,嗩呐的缺人我就吹嗩呐,這些人都在,我就幫忙打打下手。

   頭幾次出喪我很害怕,不敢看院子裏的黑帳子靈幡靈床,尤其是擺在前麵的遺像,真瘮得慌!

   漸漸地就習慣了,看到棺材就像看家具,進院就跟王姨忙活,從起帳子燒紙開始,中間送漿水哭靈,最後摔盆出殯,每一步我都門清兒,王姨嗓子啞了我還幫她喊幾聲。

   主家看我挺賣力氣還靈活,也沒人說我添亂。

   上回我幫忙拉二胡,李叔可能不樂意了,就去找王姨毛病了。

   “栩栩,姨跟你說這些幹啥,我就是被那老李頭氣到了!”

   見我沒答話,王姨兀自繼續,“那就按老規矩,明天上午八點,你在王秀麗的手機店門口等我,我這邊把人叫齊了就坐車去拉你。”

   “行。”

   我點頭,“王姨,那這次的引魂雞還是咱自己準備嗎?”

   “主家讓我準備,他們怕買不好。”

   王姨道,“栩栩,你還要去魏老太太家買?明早能來得及嗎。”

   “來得及。”

   我笑了笑,“王姨,您知道魏奶奶沒別的營生,她就一個孫子還不太正常,但是大輝哥雞養的特別好,保證是金毛紅冠的大公雞,我到時候直接拎著,到了主家先放到後院,出殯那天再拿出來,價格就還是兩百塊錢,您看行嗎?”

   “行呀!”

   王姨歎了聲,:“栩栩啊,你心眼好啊!魏老太太能認識你也算是她有福氣啦,那我明天就八點半去找你吧,給你騰出點時間,你別太趕,注意安全。”

   “得嘞。”

   我笑笑,聊了幾句掛下手機,下炕就去了許姨那屋,“許姨,我明早要跟王姨去許家屯出喪,拉二胡,就不吃早飯了。”

   “桂枝姐這個點兒通知你的啊。”

   許姨看著電視,“那是小三天啊。”

   “嗯,差不多得住一宿,看看主家安排吧。”

   我說著,看了眼伏在炕桌上寫作業的純良,這小子不知道聽誰說的,在鬧市中學習更顯用心。

   所以他不需要許姨在他學習的時候保持安靜,一定要許姨看電視。

   當下他看著書本真是目不斜視,但我敢保證他聽到我說啥了,不想去,他就不搭茬兒。

   先前他跟我去過一回,奔吃席,喪事完事都有頓送親飯,他欠欠的跟著就為了蹭一頓吃的,結果就不說吃的啥樣,那過程給他就整堵挺了,聽人家哭靈聽入神了,小老哥跟著淚眼婆娑,就差去那陌生的逝者前當孝子賢孫下跪磕頭了。

   熬到送親飯開始,他拿著筷子還吸鼻子,“不行,我這心口太堵了,這席以後我就不吃了,姑,你那雞翅不吃給我,我壓壓眼淚,味兒還挺好,唉,太難受了。”

   我都無語,有本事你別吃啊!

   抬腳去到正房,告訴沈叔明天我要出門。

   沈叔正在看書,他除了打坐和玩香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書。

   我曾好奇他為啥沒完沒了的看,幾十年了,不膩歪嗎。

   沈叔說他看的不是書,是求知的心。

   什麽時候他不想看書了,就說明他活到頭沒意思了。

   “去吧。”

   沈叔頷首,視線還在書本上,“栩栩,我還沒問過你,如果你考不上高中,會作何打算。”

   我正要走,聽到這話就怔了怔,“師父,我考不上嗎?”

   給我算了?

   沈叔手上翻著書頁,“我是說如果。”

   “如果要是考不上,我就不念了唄。”

   沈叔微怔,看向我,“你不想讀大學嗎?”

   “還好。”

   我抿了抿唇,很多話不太想說,從我拜師以後,沈叔就不給人看事情了,無論誰來電話,誰找上門,他都沒有給麵子,對外就宣稱年老體弱,頤養天年,空出時間著重培養徒弟。

   慢慢的,沈叔清淨下來。

   夏天在院子裏喝茶賞花,秋天看月,冬季圍爐看書。

   自認生活愜意,恬淡超脫。

   我卻知他這份灑脫中帶著無奈,袁窮的五雷掌損了他不知多少道行,他現今的身體經不起太多的風浪,在我麵前的,不再是那個麵容年輕的沈叔,而是個皺紋橫生的老者,他每天都咳嗽,需要喝藥,哪怕他看起來精神矍鑠,底氣十足,我也會想起那晚蠟燭點燃的瞬間,他坐在炕上,用蒼老的麵容淡笑的說出,“我隻用了七成功力……”

   一句話。

   漾盡了這位狂人所有的風骨與辛酸。

   十二歲那年的冬夜,讓我看到了沈叔如何擋在我前麵,並且瞬間蒼老,我能做的,就是拚命的奔跑,想讓他知道,收我為徒,將是他此生最大的驕傲。

   可即便這樣,我做的還是太少,想多多陪陪他。

   哪怕在各自的屋子裏看書,聽到他的咳嗽聲,我也心安。

   所以我想,考的上就念,考不上再說。

   心態很複雜。

   既期待,也不期待。

   期待是因為從小爸爸媽媽就跟我說,要念大學,念了大學有出息。

   不期待則是,我的人生方向變了。

   我已經選擇了行業,走在和大多數人截然不同的道路上了。

   無需用常規標準去界定什麽。

   “算了,先考高中吧。”

   沈叔看向書頁,“考完再做打算。”

   “師父,您覺得我能考上高中嗎?”

   我朝他走近了兩步,“我上次月考二百六十分。”

   沈叔笑了,對著書麵肩頭顫動,“多少?”

   “二百六。”

   我說的自己都上火,“明明我都會,可是寫到卷子上,就……”

   該死的時運!

   班主任都跟我上火,每次考試前她都說,沈梁啊,你要多檢查幾遍卷麵,我教過這麽多學生,你真是最馬虎大意的一個啦!

   “無妨。”

   沈叔清了清嗓兒,“等你中考的時候,我會做個護身符給你,你掛到脖子上,當你準備答題時,就默念三遍神兵火急如律令,屆時神兵既到,他們不會幫你答題,但會守護你不要犯下馬虎大意的毛病,如果這都考不好,那為師也無能為力了,人啊,走到哪步就做哪步的事兒吧。”

   “謝謝師父!!”

   有符肯定就沒問題了!

   我學習還是不錯的,英語敢說全校第一。

   就是考試不行,可氣人!

   不說念不念大學,連高中都考不上還念個球啊。

   回到房間收拾了下東西,鋪被褥時小杜鵑叫我,“栩栩姐姐,你頭上冒光了!”

   “啥光啊。”

   我拿下它的紅布,幾年下來,小杜鵑是一點沒變,還是我抱回來的模樣,花枝沒長大,開的花瓣一直就沒謝過,但是它膽子變大了一點點,不會時不時的就嚇到縮緊花瓣,或是來個生人都戰戰兢兢,許姨擦拭花盆偶爾忘了給它罩上紅布,被陽光曬到挺個一半天的也不會蔫吧。

   說話模式也沒變,永遠都是栩栩姐姐你最棒,栩栩姐姐你可以的,算我粉絲之一。

   咱就說這冒光,在她這我冒多少回了?

   紋刺那晚她就說我冒了,我拜完師送走家人那晚,它又說我冒光了!

   你問它啥光,她說是甜味兒的光,很絢麗,過了會兒它又大驚失色的說不對不對,是黑光,很苦澀,有人哭啦!

   我琢磨是跟我吃的花蠱有關,還跟她解釋了下。

   小杜鵑似懂非懂,最後不了了之。

   今兒再聽它說冒光,我都想笑,幹啥啊,我外號手電筒啊!

   “是金光。”

   小杜鵑一本正經的回我,“栩栩姐姐,你要大展身手啦!”

   “成,借你吉言。”

   我摸了摸她的花瓣,她的聲音也沒變,還是小姑娘的童音兒,在我心裏,是真的把她當做妹妹看的,“睡吧,明天要早起,加油,晚安。”

   ……

   一夜無夢。

   五點鍾鬧鍾一響,我就爬了起來。

   洗漱完畢,對著鏡子簡單紮個馬尾,背上書包,伴著微曦的晨光一路小跑下山。

   四月中旬,北方早上的天還有點涼,路過早點鋪子,買了五份早餐裝進書包。

   跑到秀麗姐的手機店門口,看了眼腕表時間,沒到五點半。

   手機店的卷簾門關著,我拿出秀麗姐給我的備用鑰匙打開門,進店後放下兩份早餐,留下一張便簽,告訴她我來取自行車,早餐給她和紅英姐吃。

   推著自行車出去,回身再把卷簾門放下鎖好,蹬上車就朝著小山屯行進。

   自行車是純良的,山地款,他那時候要追夢中情人,一放假就去人家,美名其曰一起學習。

   女孩家在附近的村裏,他走著去太累,就用壓歲錢買了這輛山地自行車。

   後來那女孩考上高中就住校了,一個月才能回來一趟,純良這自行車就閑置了。

   鎮上就這麽大,上學騎吧,還得鎖山下,推上山吧,來回不夠費勁的。

   賣了他還舍不得,最重要的是那女孩兒不是每個月還回來麽,他還要騎去看望人家。

   整的還挺棘手,秀麗姐就說可以鎖她店鋪門口,她也有自行車,能一起看著,晚上就把自行車一起推店裏了,不用擔心丟,要用的話隨時可以去她店裏取,對我真心很照顧。

   清風拂麵,很快我就出了汗。

   小山屯正處大寶縣和鎮遠山中間,開車的話也就二十分鍾,正常我騎車要四十分鍾,著急就蹬的快,好在走得早,路上沒啥車,我不停的抄著小路,天光逐漸大亮,空氣都透著清新,遠遠地看到高矮錯落的民房,我勒著車閘擦了擦汗,躬身蹬車入村。

   “魏奶奶!!”

   拐過村口的一棵老榕樹,我對著木柵欄的破門就喊起來,“魏奶奶!!”

   “來啦!”

   一個老太太披著帶補丁的外套從房子裏出來,看到我就愣了愣,“栩栩?你咋這麽早就來了!”

   “買雞!”

   我推著自行車進院,“打擾您休息啦!”

   “打擾啥啊,快進屋歇歇。”

   魏奶奶幫我擦了擦汗,對著房子就喊了聲,“大輝啊!栩栩來啦!給倒碗水!!”

   我抿著笑,這魏奶奶就是當初賣我凍梨的老人家,說起來她也是個執著的人,她真的去了鎮遠山的大集,但是那年的一月一號我才蘇醒,晚上拜的師,也沒下山和她碰到麵。

   魏奶奶二月一號又去了大集,拎著個玻璃絲袋子,整個人蹲在路邊。

   那次我陪許姨去上集了,她看到我就驚喜的喊,“小姑娘!”

   我也很驚訝,跑上前問她是不是來賣梨。

   她搖頭,笑著跟我說,“我是來等你的。”

   “您等我幹啥啊。”

   “給你這個。”

   她把玻璃絲袋子遞給我,“我這個月等不到你啊,下個月還得來等,一定要給你……”

   正納悶兒袋子裏裝的是啥,袋子突然一動,玻璃絲袋子破口處探出一顆公雞腦袋!

   給我嚇一跳都。

   “奶奶,您給我雞?”

   活的還是!

   “嗯,給你吃!”

   魏奶奶笑著看我,臉上的皺紋都成了花,“你那天把我梨子買了,還多給了錢,我不知道咋謝謝你,給你送隻雞,我自己養的,可好了。”

   “我不能要!”

   我買梨子才花了幾十塊,活雞多貴呢!

   魏奶奶一定要我收下,後來我才知道,那兩天她孫子病了,她著急給孫子買藥,就差十塊錢,她這人還剛強,不願朝人張嘴借,我的出現正好給她解了燃眉之急,就成了她的大恩人。

   孫子病好了,她就想謝謝我,所以把家裏的雞給我抓來了。

   我被她驚到了,她都不知道我家庭住址,隻是知道我名字,就在鎮遠山大集等上了。

   要是我一直沒下山呢?

   魏奶奶得等到什麽時候?

   那天我收下了雞,但是執意要送她回家,我想的是偷摸把錢留下給她。

   路上我們倆一直聊,等到了她家,我再次被洗禮了。

   可以這麽說,魏奶奶都不用領我來她家,就告訴我,找全村最破的那座房子。

   我自己就能摸來了。

   破木頭拚接的柵欄門,凹凸不平的黃土小院子,呼著黃泥的石頭房子。

   牆麵黃泥都裂紋了!

   跟幹旱的土地似的,全是溝壑。

   房頂扇的草,稀稀拉拉的壓著瓦片,風一過,我感覺這房子都搖搖欲墜!

   魏奶奶還說絕對不會塌,村裏每年都派人來評估,還給修過,難看是難看,住人沒問題。

   是沒問題。

   人擱哪不能住呀。

   橋洞還能睡呢。

   進去後。

   還不敵外麵呢!

   牆麵烏漆嘛黑,棚頂呼的都是報紙,遍布著蒼蠅屎。

   懸掛的小燈泡我就不說了。

   手電筒可能瓦數都比它大。

   最令我詫異的是屋內一個大男孩兒,白白淨淨,特別清秀的長相,坐在炕上正在玩石頭子。

   魏奶奶給我介紹,“這是我孫子,叫大輝,比你大兩歲,大輝啊,別玩了,這是妹妹,你叫栩栩!!”

   我和他打了聲招呼,“大輝。”

   大輝木木的看向我,幕的就笑了,“妹妹,栩栩,妹妹。”

   我控製麵部表情,“哎,你好。”

   “栩栩,你能陪我玩石頭子嗎。”

   “我……”

   “栩栩啊,沒事兒啊!”

   魏奶奶生怕我緊張,“你別怕,大輝不傷人,可老實,他就燒壞腦子了,五六歲的智商……”

   我朝魏奶奶笑笑,“奶奶,我不怕。”

   相反的,心裏很酸。

   那天我和大輝晚了一下午的石頭子,還留下吃了飯,走時魏奶奶就哭了。

   她說好些年沒人在她家吃飯了。

   村裏人就算不明說,心裏也是嫌她們家埋汰。

   我抱了她,跟她說以後我會常來。

   大輝扯著我袖子,“栩栩,你不要走,我想和你玩。”

   我說下次再玩,抬眼看到了他額角的瘢痕。

   魏奶奶說這是大輝小時候被村裏不懂事的孩子欺負留下的。

   所以她一出門就把大輝鎖在家裏,怕他出去亂跑,再被誰給打了。

   從那以後,我和魏奶奶就熟了。

   她偶爾會去鎮遠山看我,知道我和秀麗姐走的近,就送些應季山貨到秀麗姐的店裏,托秀麗姐給我,時間長了我身邊人都認識魏奶奶,但是老人家不要我的錢,就希望我經常來看看大輝,教大輝識幾個字。

   後來我和王姨跑起了喪事兒,機緣巧合的,我發現王姨哪次都得買雞,俗稱引魂雞。

   逝者下葬時,先生會用雞冠子血滴到鐵鍬上,辟邪之用,雞要叫,表示鳳鳴之地,大吉大利,然後這雞就放跑了,去哪了也沒人管,主家是不會要的,但是買雞的錢過後一定是要給王姨的。

   我一看雞去哪買都一樣,魏奶奶家也養公雞。

   這麽的,我遇到白活兒就會找魏奶奶來買雞。

   謀個小私,公事公辦,也不上稱,直接兩百塊。

   ……

   “栩栩,錢多啦。”

   大輝給我倒了碗水,能看出他還沒睡醒,神情懵懂,但看到我很開心,也聽話,讓他幹啥就幹啥,我喝完水對著魏奶奶笑笑,“奶奶,這是主家給你的錢,我就是跑個腿,多了少了的,您還能讓我給主家找零啊!”

   魏奶奶不好意思,“縣裏活雞也就二十塊錢一斤,俺家這雞也就七八斤,你一下給兩百……”

   “奶奶,您就收著吧,我還著急回去!”

   我把錢朝她懷裏推了推,轉臉看向大輝,“大輝,麻煩你幫我抓隻公雞。”

   大輝憨憨的笑笑就去院裏了。

   刹那間雞飛狗跳。

   農村有句老話,姑爺子上門,小雞掉魂。

   意思是女婿一來,老丈爺就會殺雞款待,家裏雞都怕姑爺子。

   魏奶奶家沒有姑爺子,但我經常來,這些雞一看到我就慌!

   我笑稱,栩栩上門,小雞也掉魂。

   大輝幹活麻利,抓好雞就找了個廢舊的玻璃絲口袋把雞放裏麵,順便在袋子上留出道口子,能讓雞腦袋伸出來,不能憋著,引魂用麽,得生龍活虎的,“栩栩,綁好了。”

   買了很多次了,活兒大輝都會幹,他長得特別白淨,單眼皮還很秀氣,很有現年流行的南韓範兒,幫我把袋子綁在車把上,他笑的靦腆,“栩栩,行嗎。”

   “行!謝謝你了大輝!”

   我從書包裏拿出兩份早點遞給他,“這個給你吃,肉包子,還有茶蛋,你吃完了要聽奶奶話,我過些天就來找你玩,上次我教你那個碧綠的碧字,怎麽寫的你沒忘吧。”

   大輝接到包子就高興了,“沒忘,王白石,就是碧,碧綠的碧。”

   “好乖。”

   我跨上自行車,確定了下袋子不會掉就安心了,“那就這樣,奶奶,我先回去了。”

   魏奶奶看到包子還過意不去,“栩栩,你別總給我花錢,特意跑來買雞我已經很……”

   “沒事兒呀!”

   我笑著看她,“魏奶奶,您要啥賬都算,那您以後就別給我送山菜啦!”

   魏奶奶紅了眼,“哎,慢點騎啊,別摔了。”

   “放心吧!!”

   我一溜煙的騎出去,看著腕表時間,剛七點,還有時間,車子拐到榕樹邊上,抽冷子出來了一道影子,奔著我車頭就來了,我當下第一反應是樹上啥玩意掉下來了,衝撞了什麽,直覺又告訴我不可能,榕樹是風水樹,種在村口就是守護村子平安的,哪會有髒東西?

   緊勒車閘,公雞都驚的跟著打鳴了!

   “啊呀,小姑娘對不起啊!!”

   停穩才發現是個人。

   四十多歲的婦人。

   老榕樹上年月了,長得很茂盛,樹根處修繕了半米高平台,她站在平台上,正好處我視線盲區,奔著我車把這一跳,差點讓我給她撞了。

   “啊,沒事沒事。”

   我支腿安撫了下公雞,看著婦人還很莫名,“大姐,沒碰到您吧。”

   並不認識她,哪次來小山屯我都直接去魏奶奶家,沒跟這村裏其他人打過招呼。

   她這從天而降的,貌似故意在樹後貓著堵我,為了啥啊。

   “沒沒沒,是我著急了。”

   婦人站我車前還整理了下衣物,穿著很洋氣,能看出剛起來,頭發略有淩亂,“我剛才在院裏,看到你騎車過來,去魏大娘家買雞了,我聽魏大娘說過,你是先生,誰家出了白事你會去幫忙,然後去她家買公雞……”

   啊。

   我聽得雲山霧繞,瞄著腕表的時間,“大姐,您的意思是,也想賣公雞給我?”

   做生意?

   關鍵我買魏奶奶家的公雞是為了解決她和大輝的一點點經濟問題。

   否則沒必要這麽折騰啊!

   “哦,不不不……”

   婦人一臉難色,四處看了看,哎呀了一聲,“小姑娘,是這樣,你不是先生麽,我有點事兒想谘詢你,我有個親戚住在小秦村山底下,黃鼠狼總去他家咬雞,他還不敢打,攆又攆不幹淨,在農村又不能不養家禽,你說這怎麽辦啊。”

   小秦村?

   有點印象,那村四麵環山。

   “大姐,您家親戚被黃鼠狼迷過嗎?有不正常過嗎?”

   “那沒有。”

   大姐搖頭,“就是禍禍雞,也怕人,攆了就會走,但回頭又來。”

   我尋思了會兒,沒迷過人就沒啥大事兒。

   “大姐,這樣,我一會兒還有事兒,就長話短說,如果不是磨人,單純的想要防止黃鼠狼進門禍害家禽,這種情況,讓您家親戚養幾隻大鵝就行。”

   “大鵝?”

   “對。”

   我點頭,“散養,不用關在籬笆裏,就放大鵝在院裏溜達,黃鼠狼八成就不敢來了。”

   有種說法是是鵝屎對黃鼠狼有傷害性,黃鼠狼踩上就會爛腳。

   這咱不知道,我也沒做過實驗。

   但大鵝的確是家禽界的紀律委員,它警覺性強,睡眠很淺,能叫喚,還很好鬥。

   聽說過馴服猴的,馴服狗的,甚至馴服老虎的,幾個見過馴服大鵝的?

   那玩意急眼了六親不認,攆著你叨啊!

   叨完還得罵你,該呀!

   隻要這紀律委員能發揮好鬥的本性,一般的動物都會避而遠之。

   畢竟沒誰喜歡被罵著活該還攆著磕的!

   大姐半信半疑的看我,“行,那我回頭讓他們試試,小先生,你有電話嗎,留個號碼,回頭要是有哪不懂的我再問你……”

   我拿出手機,“您的號碼多少,我給您打一下,134……”

   記下大姐的手機號,她姓劉,叫劉曉紅,“那劉姐,我去忙了,啊,不用給錢,兩句話而已,小事兒,回頭見!”

   “哎哎,小沈先生,謝謝你了。”

   劉曉紅衝著點頭,說話還很講究,方言不是很重,:“不好意思我冒昧了。”

   “沒事。”

   我騎車就走,蹬出七八米,我停下來回頭看她,“劉姐,您其實是要問我別的事兒吧。”

   劉曉紅臉色一變,“你看出來了?”

   “和孩子有關的吧。”

   “這……”

   劉曉紅驚訝不已,本能的摸了摸小腹,“我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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