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兄長
  福格坐上馬車,借著車廂內的魔法燈,他又看了一遍懷裏羊皮紙上那個名為尼索的男人的畫像。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卷起羊皮紙,推開車廂的窗戶,對馬車夫布爾說:“速度慢一點。”

  布爾回頭對福格開玩笑:“我怕一旦速度慢下來,等別人認出這是福格少爺你的馬車之後,會拿石子兒扔你。”

  “你就放心吧,這裏是中心區,他們不敢砸我。”福格說著,重新關上窗戶,然後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肩。他深吸了一口氣,食指與中指在左肩後摩挲了幾下,接著便因劇痛而抖了起來,豆大的汗珠打濕了內層的衣服,他悶哼一聲,倒在床一樣的座椅上,深深地陷入了其上柔軟的白色墊層之中。

  車廂之內,隻剩下疲憊粗重的喘息。

  布爾默默讓前進的馬匹放慢速度。這輛馬車的車廂刻著第一階的隔音魔法,但駕車的布爾對車內的喘息聽得很清楚。從半個月前開始,福格少爺在車廂裏就會經常發出痛苦的喘息。少爺怎麽了?布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少爺不想讓他知道,那他隻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想著,布爾又減慢了些速度,盡量駕得平穩一下。

  福格頭旁的坐墊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雪白的坐墊在汗水打濕之後隱隱呈現灰色。休息了很長時間之後,福格又摸向了自己的左肩,摸到了一塊手指甲大小的、鱗片一樣的東西。福格陷入鱗片所給予的恐怖之中,一開始那是光滑的鱗片,後來鱗片上開始長小疙瘩,直到三天前,那就像是一片生了疹病的指甲蓋。值得慶幸的是,這東西並沒有蔓延的跡象,也一直安靜了三天;而且,這小東西還能被隱藏——雖然過程很疼。

  賽格爾家族的祖先還是一個半獸人嗎……福格將這個想法從腦中刪除,到目前為止隻有隻有自己身上出現了這個跡象,大概是自己得了什麽病。福格有些悲慘地一笑,再次忍受了一次劇痛,將那片鱗甲隱藏了起來。

  一個被怪病感染的、擁有半獸人甚至魔獸血液的名聲不好的男人,可不能是賽格爾家的人。

  ……

  到家的時候,福格理好了衣服下車,察覺到後院傳來的一股第一階魔獸的氣息。福格一愣,然後開心地大喊:“哥哥!”

  進門不久的雷傑剛從院子裏走出來,就看到一個人影有些虛弱地朝自己走來。仍穿著水金軟甲的雷傑和福格擁抱了一下,並且小心地避免自己的軟甲抵到福格。

  雷傑開心地給了福格一個他能忍受的熊抱,然後放下了福格。福格揉了揉肚子,向著比自己高了快一個頭的雷傑抱怨:“你身上的盔甲磕到我了。”

  “是你自己要跑這麽快的。”雷傑大笑著比劃了一下福格的身高,問:“潘,怎麽還沒長高?”

  “我又不是長生族或者神族,二十六歲了我還怎麽長?再說不是我矮,是哥哥你長得太高了。”福格說完,問:“這次回來住多久?”

  “三四個月吧。”雷傑的臉上露出陽光一樣的笑容,他回頭,手摸上了颶風的頭顱。“颶風”是雷傑在十八歲收服的坐騎,十年過去了,颶風已經從一隻小馬羔長成了一匹有著青色鬃毛的高大黑馬,再過三到四年,等颶風成年時,大概就能練至第二階。

  “颶風,好久不見了。”福格從空間戒指裏取出幾枚青果喂給颶風。颶風吃完之後,滿意地打了個響鼻,還主動伸出頭在福格的脖子上蹭了蹭。

  雷傑有些意外,說:“你可是除我之外,第一個颶風願意蹭脖子的人。”

  “我和颶風都認識快十年了。”福格拍了拍颶風的脖子。雷傑朝院子外看了一眼,說:“颶風,回後院去。”

  說完,雷傑看向了門外站著的一名穿著白色軟甲、背背一柄白色長劍的騎士。

  騎士長朝兩人行禮:“雷傑大人,福格家主。”

  福格高傲地用鼻子出了個氣,然後他看雷傑,讓雷傑處理。

  “騎士長大人。”雷傑回禮,問:“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騎士長點了點頭——點頭的時候他已經考慮清楚此事不用防備那名終日無所事事的家主——然後說:“埃裏克醫生失蹤了,難以找出什麽線索。”

  福格在一邊冷笑:“賭場裏鬥爭還沒開始,巡衛隊都能立刻出現,但末爾鎮的一位名醫失蹤,你們騎士團反倒找不出蹤跡了嗎?到底是巡衛隊中選出的騎士團太過無能,還是巡衛隊平時隻會針對貴族呢?”

  “潘。”雷傑看了福格一眼,製止福格繼續說下去,接著對麵色平靜的騎士長說:“我們就不浪費騎士長的時間了。”

  騎士長再次向兩人行禮,然後走進主屋。騎士長離開之後,雷傑問福格:“你還沒和奧格登劃清界限嗎?”

  福格無奈地聳肩:“哥哥,他始終是我們的叔叔。”

  “但他是個惡棍。”雷傑的眼裏閃過一絲狠辣,然後說:“潘,我沒讓你處罰奧格登叔叔,隻是要你離他遠一點而已。”

  “以後再說吧。”福格不想多談這個話題,問:“晚上和父親一起吃飯吧,哥哥你想吃什麽?我安排人去給你準備。”

  ……

  又是一件麻煩事兒……騎士長離開之後,厄洛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這次隻是針對埃裏克醫生個人,那這隻是巡衛隊的事情;但如果這件事情還會有更多的受害者、或者說目標是末爾鎮上的幾位名醫生,那這就是會令她更頭疼的事情了。

  而且鎮裏還有奧格登這樣的一個人,還有一個福格在幫他……厄洛裏歎氣,無奈地趴在桌子上。

  站在厄洛裏身後的辛迪有些擔心地詢問:“厄洛裏小姐?”

  “我沒事,隻是頭疼最近的事情。”厄洛裏搖頭,重新坐起來,自嘲一笑:“不過既然要管理位,自然要負責這些事情。”

  說著,厄洛裏走到窗邊,透過窗口可以看到賽格爾家中閑置已久的一片空地——聽奧爾德管家說,這片空地以前是雷傑和福格玩鬧的地方,還有不少供兩位少爺玩鬧的器具,後來則變成了雷傑訓練的場地——再向外眺望,長滿花草的利斯小丘便映入眼簾。書上說,賽格爾家族的第一代家主到達時,這還是一片光禿禿的土山。因此,第一位賽格爾先生立下誓言,要讓這片小丘布滿生機、讓末爾村——當時還沒有末爾鎮——成為周圍最強大的一個村子。

  後來,每一代的家主都讓末爾鎮更加繁榮……厄洛裏結束了走神,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後看到辛迪欲言又止的樣子,問:“怎麽了嗎?”

  “厄洛裏小姐……”辛迪猶豫了一下,“為什麽不對付奧格登呢?”

  厄洛裏看了一眼辛迪,反問:“因為他是個惡棍、劣跡斑斑,所以要抓住證據,幹掉他?”

  “是的。”辛迪點頭。

  “他是個壞人,所以要殺死他——這是巡衛隊、騎士團、懲罰者的邏輯。”厄洛裏看向辛迪,“但我們不能用這樣的邏輯。”

  辛迪茫然地看著厄洛裏。

  厄洛裏換了個角度解釋:“辛迪,你覺得如果我們要除掉奧格登,最重要的是說服誰?”

  辛迪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是司法長或者審判長。”

  “所以我說你用的仍然是巡衛隊的邏輯。”厄洛裏搖搖頭,說:“辛迪,末爾鎮最有權力的不是司法長、不是雷傑將軍、也不是家主福格,而是奧布雷恩老爺。如果老爺不同意,所有的上流人,貴族也好、法官也罷,誰都不會定奧格登的罪。那個奧格登可以在路上突然摔死、可以被某個盜賊刺死、可以被醉酒的冒險者打死,他可以因為任何理由意外死亡,但隻要老爺不開口,貴族與我們就動不了他。”

  辛迪有些明白了,說:“厄洛裏小姐,你的意思是,奧布雷恩老爺他……”

  厄洛裏點點頭:“之前吃飯的時候,我隱晦地問過,但老爺並沒有正麵回答。”

  辛迪難以置信:“可老爺為什麽會縱容一個惡棍?”

  “因為奧格登是老爺的親弟弟……”厄洛裏突然一笑,話鋒又一轉,問:“辛迪,你覺得福格怎麽樣?”

  “是一名遭人唾棄的紈絝子弟,但比惡棍好了一些。”

  厄洛裏笑著搖了搖頭,說:“如果把他放到曆史皇族之中,他其實是個聰明人。他不要什麽地位和名聲,不去爭奪些皇室的什麽東西,他也不幹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他隻要自己的生活能比普通人過得好。像他這樣的人,不論哪個兄弟成了國王,以後都不會去為難他,這是貴族之中默許的規則。我知道你想問‘既然這樣,為什麽福格會是家主。’這是因為雷傑不想當家主,所以就讓給了福格,反正就算家主給他,也不是他管理。”

  “可是這樣的話,厄洛裏小姐,你為什麽要嫁給福格?”辛迪吐出了一直以來她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我知道當時奧布雷恩老爺看中了小姐你的才能,所以老爺才說:隻要娶了小姐,福格就能當家主——但那也是因為小姐你想嫁給福格。不然的話,老爺完全可以說:隻要雷傑先生娶了小姐,福格就可以當家主。這完全成立啊!”

  厄洛裏愣了愣,然後低眉,用小瓷勺在她冷掉的可可裏攪了幾圈,輕輕說:“人總有些理由……”

  她也總有看走眼的時候。

  門被嘩的一聲打開,福格帶著一臉壞笑,看著房內的兩個人。辛迪的臉上瞬間布滿了慌張——她可以不稱呼厄洛裏為賽格爾夫人,但絕對不能稱為小姐。就算福格和厄洛裏僅是名義上的伴侶,但福格也可以用這個理由狠狠地懲罰辛迪。

  厄洛裏心裏先是一驚,然後硬氣地站了起來,嘲諷:“看來地位會讓人缺少一些起碼的尊重。”

  “幹嘛呢?我可是特地來感謝夫人你告訴我奧格登叔叔出事的,順便問問你想吃什麽,我讓人幫你帶過來,不過——”福格話鋒一轉,看向辛迪,說:“夫人你的這位侍女,她所用的某個稱呼,好像不是十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