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這個時候進宮裏來是不明智的。

  過來的一路上柯麗亞一直都在腦海之中反複思索, 究竟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戰敗的消息顯然還沒有傳回來, 至少皇後本人是不知道的。而“皇後並不知道”這個信號,也足以反證, 除了內鬼之外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與宮裏的人們往來越密切,交往的越久就會越能感覺的到他們的行為方式和其他人有什麽區別。柯麗亞因為性別關係與皇後的交往最為密切, 也正是因為如此, 她也能夠隱隱約約的感覺得到, 皇後似乎並不是如同其他omega一樣的……怎麽說?該說柔弱嗎?

  不說別的, 皇後能讓柯麗亞因為性別原因無論從哪裏都無法得到正視的研究技術和她的發明重見天日,雖然用本人的名義發表,但能夠投入使用,能夠提供許多許多實踐當中獲得的數據, 能夠反饋許多她因為無法實操缺乏數據而根本就無法想到的問題,這就足以證明她是有一批自己的人的。她不確定這些人是都是隻為皇後工作, 但至少能夠肯定的是,能讓一個卓越的科研團隊隨便使用來路不明的成果和發明,說明她的話語對於那些人來說足夠有分量。

  這是一個真正的手握權柄的人,而且她總是隱隱感覺,這似乎並不來自於她的丈夫的庇護,來自她的兒子的榮光, 來自皇後本身超然的地位。她覺得就算皇後隻是一介平民, 總有一天也一定會手握權柄——原因無他, 因為這並不是由他人遞交給她的。

  她在最初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就抑製不住的羨慕, 她總覺得像帝後這樣的伴侶才是真正勢均力敵的伴侶。這是一份對等的關係, 並不是一方一味的強勢,另一方永遠都仰人鼻息。兩邊對對方都有濃厚的愛意作為基礎,都能作為戰士奔赴生活的兩個人才會更加幸福。這種觀念並不為大多數人所接受,一直以來接觸到的絕大部分人眼中Omega天生就是要被保護起來的,正如將他們放進協會的黃金籠之中一樣。

  可是柯麗亞不是一個甘於被人保護並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的人。

  她明白這種時候進攻來太過冒險,稍不在意就會露出馬腳,引人注目不僅會引來關照自己的人,更會引來心狠手辣的豺狼。謊言從來不是希伯來昂的選擇,從出生到現在柯麗亞的人生當中幾乎從來沒有過對他人說謊的經曆,她很確定自己不是塞爾特那種有鬼扯的才華的人。

  這種時候挑戰自己絕對不擅長的事情隻會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撒謊這個選項已經可以排除了,她必須想到其他的辦法,讓自己的行為至少看起來非常合理。

  從這裏已經能看到皇宮的大門,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從車上下來,腳踩到土地上,柯麗亞依然有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這天藍的似乎有些過分了,光芒耀眼,她忍不住伸手去擋了一下。

  皇宮的大門近在眼前了,她忍不住想起自己第一次進宮時的模樣。那時候她還是小小的一個,希伯來昂元帥對於女兒非常疼愛,並不願意早早地把她送進協會,於是一直拖拖拖拖到柯麗亞快要十歲時才勉勉強強把她送了進去。這次過來,就是為了在這裏掛個號,證明她是“特殊人員”,暫時不需要過去報名。

  從宮門口到大殿,那段路對於當時還十分年幼的柯麗亞來說並不短,當時父親拉著她的手,一向嚴肅非常的元帥走的極慢極慢,他一路上都在小聲的絮絮囑咐。他沒有囑咐柯麗亞見到帝後應該怎樣做,他隻是偶爾用眼神指點柯麗亞看看皇宮裏他最喜歡的那些景致,然後說起了別的事情。

  元帥一向不是一個善於表達自己情感的人,當時追求妻子時因為自己的騷操作幾次慘遭滑鐵盧,要不是始終一顆丹心向明月,明月也終於認可了他的心意,明白他這個人就是這麽一副樣子,恐怕他這輩子就隻能打光棍了。當年麵對心愛的妻子是如此,現在麵對傾注著自己滿腔柔情的女兒似乎更是如此。他似乎有個毛病,總是恥於將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表達,對於越珍視的人就越會詞不達意,幾乎話說下來就會讓話題朝著奇怪的方向偏離過去,同時也讓氣氛從原本的其樂融融變得幾近冰點。

  但那一次,元帥難得的在這一段長長的路中,在刻意放慢的腳步中,在溫和擔憂的柔聲中,對著自己的女兒闡明了自己的期待和擔憂。

  【柯麗,一直以來我對你的教育方法似乎都有協會有所不同,這就會讓你在協會中與其他接受了協會的教育的同學們顯得格格不入,也許會讓你的交友變得有些艱難。但是別害怕,即便暫時沒有朋友,也不必勉強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

  【為什麽會不習慣?因為離開家了所以爸爸在擔心我嗎?】

  【也不全是。因為…這個社會對於你們這樣的孩子,是有一個具體的模板和標準的,如果達到了標準,大多數的人就會交口稱讚,反之,就會被詆毀和指責。他們希望你們隻需要做一隻甘願待在鳥籠之中的金絲雀,有水,有食物,有主人的愛撫就會感到非常開心。但是柯麗,一直以來爸爸都把你當做一隻鷹來教,所以在籠子裏,我想你可能最初並不會很開心。】

  【可是怎麽會有人心甘情願的呆在籠子裏呢?他們難道沒有自己的追求和夢想嗎。】

  【他們的榮辱全部都與另一個人緊緊相連,在那個人尚且沒有出現,他們彼此都還不認識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把自己的一切和那個上處於想象中的人聯係在一起了。但你的一切一直都隻與自己有關,所以我想也許你會不適應。你當然有權利去選擇任何一種你想要的生活,但是在你被許多人推著往一個方向走之前,我想讓你知道另一條路上有怎樣的風景。】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願意這樣呢?他們甚至還不認識那個人。】

  【因為那些既得利益者希望他們這樣,柯麗。而且一直以來似乎Omega們可以選擇的道路除了成為某人的妻子之外都非常狹窄,即使能走下去,也非常的艱難。人們會希望他們的名字漸漸隱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加上所謂的身份,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親,某人的姐妹,但是總是忽視他們本身。】

  【那我不要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反抗會非常困難和痛苦。逆著絕大多數的聲音走路會遭遇很大很大的阻力,這將會是一條無比艱難的道路。】

  【我不怕——你剛才說過了,我有權利去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她想起了當時父親臉上鬆了口氣,又意料之中的笑容。那笑容之中的驕傲和得意太過明顯了,他蹲下來,摸了摸柯麗亞的腦袋:“對,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柯麗,無論多麽艱難,隻要你想做,就去做吧。”

  所以往前吧。

  一直往前。

  柯麗亞明白自己現在並沒有能力能與那些出賣帝國的人對抗,但是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要親手審判那些老鼠,讓他們付出代價。

  原本冗長的道路此時走完隻需要很短的時間,在半途,她突然頓住了。

  道路的正前方時拉伯正在與另一個人說話,這個身份尷尬的家夥一直都和他的父親相當不對付,柯麗亞毫不懷疑這種情緒也會蔓延到自己的身上來。現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打算站住等一等,讓他們先過。

  期限兩人目光有過短暫的交匯,但依照拉伯以往的性格,他大概最多會朝她微笑一下,然後加快腳步從路口經過。然而這一次,他的反應異乎尋常。

  “柯麗亞小姐。”他溫和熱情的招呼道:“真巧,您怎麽也在這裏?”

  這有點讓人出乎預料,但柯麗亞早就已經習慣了貴族之間的互相往來,她屈膝提裙,見禮之後稍退半步,臉上也掛上疏離又不失禮貌的官方應酬笑容:“是啊真巧,我之前因為…一些事情,所以應邀來與皇後陛下共進下午茶。”

  “是嗎?那時間也不早了,您快過去吧。”

  太好了,看來他隻是一時興起。心中小鬆一口氣,她一麵驚詫於拉伯突如其來的高調,一麵忍不住多想一想,這個人的朋友是大殿下引見的,這個人就是之前和塞爾特蜜裏調油的菲歐。兩個都讓人生不出好感的對象湊到一起,那還真是臭味相投了。

  思忖著要不要也問他一句,沒想到拉伯又開口了。

  “之前看到您似乎神色匆匆的,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柯麗亞楞了一下。她不由得就想到了之前聽到的慘敗,隨後就為自己一瞬間的滯澀感到後悔——這種時候就沒有辦法否認了。她穩住心神,手指在袖中縮緊,眼神垂下:“沒有,我隻是…沒什麽,隻是一個噩夢讓我我有些心神不寧罷了。”

  她原本就與拉伯沒什麽交集,再加上父親對他的不友好讓自己更沒有可能因為一兩句關切的話語就像尋常的Omega一樣泣涕漣漣的撲過去。敷衍過去之後,柯麗亞想是要趕快把這個話題帶過去一樣提問:“說起來,之前看到閣下也是神色匆匆,是有什麽事情嗎。”

  “是的,還很重要。”他爽朗一笑,毫不避諱的承認。

  “我的兄長阿方索殿下回來了,我正要去迎一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