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柯麗亞和珀西如坐針氈。

  柯麗亞尚且能憑借長久以來養成的優雅從容勉強撐住場子, 但珀西除了待在廚房哪裏不敢去。他身上的汗已經快要把後背都濕透了。

  雲悠依然氣定神閑, 她在平靜的吃完了一份特質的黑暗料理咖喱飯之後擦了嘴,反倒不如之前那麽急躁了。這場無聲的戰鬥無論從身體素質或者心理素質上都能碾壓對手, 也許正是這過於巨大的優勢讓她連將麵前的兩個人當成對手都不太願意。

  此時距離她們扣住假雲悠已經過了快兩個小時了,一分一秒都熬的艱難, 珀西強迫症一樣的做飯讓桌子上的盤子都快疊起來。不知道應該像誰求助, 沒有任何被救援的可能性。

  斯凱應該與真的雲悠失聯了, 或者他正在去營救對方的路上。最壞的情況, 他既不知道雲悠在哪裏,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和他們取得聯絡,到時候又該怎麽辦?這個家夥現在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她看起來像吃的撐的動不了, 隻能躺在太陽底下懶洋洋的曬太陽消食的貓,並沒有多少攻擊性——但就憑她和雲悠失蹤必有聯係這一點, 就讓人不敢小覷。

  曾經在小島上叱吒風雲的雲悠會被一個弱小的家夥輕而易舉的降服?別開玩笑了。

  怎麽辦?

  怎麽辦?

  怎麽辦?

  柯麗亞從不喝冰水,因為那對胃不好,不符合貴族“愛惜身體”的習慣。隻是她現在必須要用冰塊才能讓自己冷靜,裝滿冰的杯子冷的嚇人,手指摸到玻璃杯子上的時候能讓人整個悚一悚,玻璃杯子上掛滿了冰涼的水珠, 這讓原本就光滑的杯子變得更加滑不溜手。

  捏住杯子, 喝一口冰水。頭上冷汗消去一點, 柯麗亞發現她的手都不覺得這個杯子有多冷了。

  快點想出辦法來, 什麽都行, 快想想這個時候誰能正常進入這裏,能與雲悠匹敵還不會被人懷疑?這個人要足夠信任自己,還要有一定的默契,在能聯係到的人當中,盡快就能趕來……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靈光一閃。

  “珀西,今天幾號?”優雅從容是貴族的打在身上的標簽,不知是不是突然想到辦法就有了底氣,覺得不可控製的事態終於又被抓回手裏一點,柯麗亞整個人略有些緊繃的動作都放緩了不少:“要是不早了的話,我想是不是應該去上課了?”

  她並沒有對某個字詞進行著重,甚至對於最後的“上課”還差點一筆帶過,精神高度緊張的珀西在鍋碗瓢盆叮叮當當之中差點沒聽見。本來他沒反應過來柯麗亞想做什麽,但就憑他對這個人的了解,以及對這個人大腦靈活度的信任,柯麗亞絕對不會在這種緊張的時刻抖這種莫名其妙的機靈——她肯定有什麽別的打算,就算自己現在並不知道,隻要順著她的話去說就行了。

  於是他關掉抽油煙機,顯示不滿地抱怨了兩句“別在人家專心致誌的時候打擾我,美味料理的品質會下降的”之類的話,然後翻著白眼假裝思考。天知道他在翻白眼之前就已經緊張的眼前一片白了,在心裏讀了個一二三之後,他假裝被油煙煙嗆到了咳嗽兩聲:“啊,今天十五號不是嗎,塞爾特的訂婚宴剛完嘛…怎麽你還有課啊,之前跟老師聯係過沒有?要是沒有的話那就得去了,又不是周末放假什麽的。”

  一邊說,他一邊在腦袋裏過柯麗亞有什麽非要去上不可的課——或者說現在一定要去見的,對現在的場麵發展有益的人。當這個問題產生的時候答案就隨之而來,他差點原地跳起來稱讚一聲“你真聰明!”之類的話。

  可以信任,同時足夠信任他們,對於場麵的控製能力過關,本領得到過認可——最重要的是能服從安排!

  太好了!正好有一位老師正是這樣的人!

  他隻敢在心裏無聲地尖叫,手還保持扶在油煙機上的動作,手指的忍不住狠狠的抓在一起了。

  果不其然,柯麗亞的聲音隨之傳來。她先是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然後拖著長聲開口:“沒辦法嘛,我們之前不是剛剛吵架了,我才不想和他說話呢——不過這拖得時間也夠長了,不如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給他一個台階下好了。就是這種時候還有人在旁邊實在有點難為情呢。”

  說著,她的眼睛看向了雲悠。

  “我不去。”被注視的人冷淡地說:“不管有沒有我的課,我都不去——我要在這裏等著斯凱來找我,如果他進不來,我就隻能去找他了。我們之前就說過了,我們兩個分開的時間太長,我很擔心他。”

  “哦,無所謂,你不來反倒比較好,這樣的話我正好能光明正大的刁難刁難他——還有,不是我說你,就算是刁難人也要適可而止才能讓人心生憐愛覺得可愛,要是過頭了就隻會惹人厭煩了。”柯麗亞輕哼一聲,她還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就有一個也許內心深處有著不為人知老媽子一麵的家夥跳了出來。

  “誒喲!難得柯麗亞能說出這麽明事理的話!沒錯啊,不是我說你雲悠,和自己的對象吵架這事啊,你確實要好好跟柯麗亞學一學。你想啊,你們兩個以後總是要一起過日子的嘛,現在就搞得今天離家出走,明天跟人私奔的,這可怎麽能把日子過下去啊?”緊張的情緒找到了一個宣泄口,終於不用忍耐自己發作的話癆病,珀西直接解下圍裙掛在椅子背後,整個人以一副提前進入中年的市儈形象拉開椅子,坐到了雲悠的旁邊。

  “咱們Omega啊,總是要依靠著自己的alpha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嗎你說是吧?而且你看你對象多優秀啊,能找到這麽好的人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我的意思是你真是走大運了!多少姑娘惦記著呢,你還不趕快抓緊?要我說啊,你就應該先把婚給結了。你想,要是把婚一結,那他,不管有多少人還惦記著,或者他之後會不會出去跟別人逢場作戲,他的妻子都隻有你一個——你說對吧?”

  雲悠心不在焉,她目光遊移,眉頭微皺,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偶爾還要趕蒼蠅一樣把靠的太近的珀西往遠推一推。

  時間又熬過去十幾分鍾,即便珀西車軲轆話來回說,他也始終沒有透露“尤爾已經將你的尋人啟事貼的滿大街都是了”這個寶貴信息。

  他的立場忽左忽右,時而要她趕緊結婚,時而又鼓勵她要是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就要去追求真愛。

  最後,這位假貨不勝其煩。也許是她在來之前接受了什麽命令,即便是在忍無可忍的時候也沒有出手傷人,隻是用拳頭將餐桌砸了好幾塊。巨響之後的寂靜之中,雲悠舉著自己的拳頭:“還有問題嗎?”

  斯凱靜默的搖頭。

  “真不知道以前究竟是怎麽忍過來的,你們的腦袋裏到底裝了些什麽廢料,真想打開來看看。”

  這種可怕的話並不是用威脅或者憤怒的語氣說出來的,而是一種躍躍欲試的,“這個漂亮罐子裏裝的是什麽看不見,把它摔碎了看看好了”這種情感說出來的。話出口就給人一種“這位兄弟是認真的他搞不好真的會這麽做啊!”的感覺。

  這下場麵變得寂靜了,誰都知道他們已經沒有辦法通過任何武力之外的手段將這個人繼續留下。可是如果采取其他手段,他們更是隻有白給的分。

  到現在,成功地將一個看起來各個方麵全部高於自身的人扣住超過兩個小時,這本身就足夠值得驕傲的了吧。

  但柯麗亞向來是一個有想法有野心的人,迄今為止她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隻要拚盡全力的去努力就很少有失敗的時候,對於這種程度的勝利,她相當不屑。

  在對方的拳頭擊碎桌麵的時候,她飛快運轉的大腦卻是因為突如其來的驚嚇和恐懼停轉了一瞬,但很快的,她強迫自己停止去感受,去想象任何一樣,這個人帶來的情感。

  雲悠就過她的命,她們曾經生死相托,曾經他們能在雲悠和斯凱的保護下力挽狂瀾逃離險境,那麽這次也隻不過是指揮官換人了而已。她從不認為自己會比別人差些什麽,身體素質方麵可以認輸,但如果是頭腦戰,就算是第一次跟別人真刀真槍的對抗,她也有贏的決心和把握。

  贏,一定要贏。

  夥伴生死未卜,援軍杳無音信,與小島上一樣,他們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而已。珀西已經被討厭了,這個應該怎麽利用?警衛過來也不夠看,但是可以用呼叫警衛來恐嚇對方。

  她向來不喜歡將勝負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東西,或者變數極大地事物身上,但此時,她隻能寄希望於斯凱找到他們。

  想想,柯麗亞。這個人在假扮雲悠,既然目標是斯凱,那麽斯凱能給雲悠什麽?尊重?信任?不不不一定不是這些——斯凱和雲悠是無往不勝的黃金搭檔,這些是理所當然的。

  那麽既然她的目標是斯凱,為什麽,或者說是什麽誤導了她,讓她冒著風險走進這裏?總不可能是自願進來的吧。

  這裏是什麽樣的地方?Omega協會,這裏明麵上是omega能得到保護,教導,好好成長最後能如同鮮花一般開放的地方。

  那它有什麽特色?

  好進難出,專人保護,除了這個性別的人之外隻有少量bate和極少數alpha可以進入。

  是搖籃,是學校,是漂亮的金絲牢籠。

  還能是什麽呢?

  她思緒轉的飛快,冥冥之中覺得自己就快要抓住真相的一根線頭,然後就能將一切牽引而出,但幾次靈感閃過,她感覺到了什麽,又無法握緊。

  這時,珀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有些悻悻說道:“什麽嘛…凶什麽凶,你是哪頭豬啊這麽凶…你這樣根本就沒有人會願意保護你的,就算你是Omega也一樣…”

  柯麗亞雙眼猛然睜開!

  她抓住了!

  離開躺椅,柯麗亞將自己有些僵硬的雙手張開在合住,握拳幾次,向雲悠走過去。

  從她會走路開始就有人叫她應該如何走路,每一步應該如何邁出才會顯得自信優雅,又大方得體,這樣走路對於她來說已經向呼吸一樣正常了,換句話說,如果這個時候讓她換種流裏流氣的走路姿勢才真是讓人感到為難。

  但她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現在這一刻感謝自己的形體禮儀老師。

  感謝她,能讓自己在邁上戰場的時候邁出的每一步都這麽鏗鏘有力,又讓她豪情萬丈!

  已經沒有桌子的阻擋,但柯麗亞依然固執地做出拉開凳子的舉動。她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心中的興奮讓她覺得自己全身發燙。她坐下,翹起腿,做派做足。

  “好久沒見了,反正斯凱也還沒來,不如我們聊聊天吧。”她語氣平靜,臉上還掛著恬淡的微笑:“之前你能那麽迅速高效的完成我的委托,保護我的家人,其實我特別想好好感謝一下你。但是我實在想不到你需要些什麽,所以就沒準備,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最應該做些什麽了。”

  “我要見斯凱。”

  “我知道,不要著急不要著急,真是的,跟後麵鬼攆一樣,這裏可是非常非常安全的,除非那個正在攆著你的鬼性別與我們相同,不然他是進不來這裏的。”說著,她像是被自己這個無聊的笑話逗笑了一樣,真誠的哈哈哈起來。

  “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你給我講講之前你是怎樣驚心動魄有迅速敏捷的處理掉狙擊我們的人吧?你知道,這種跌宕起伏的故事我最喜歡聽了。”說著,她眨了眨眼經:“反正,現在斯凱還沒過來找你嘛。”

  ·

  柯麗亞已經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裏了。

  這個家夥給人的怪異感並不是因為疏離,而是她對於很多事情缺乏常識。現在並不是探究對方生活環境的時刻,她也不想去了解究竟是什麽樣的環境能把人培養成這麽一副完全與社會脫節的模樣,總之應該不會太過愉快。

  本來派來冒充他人的,應該是能在極短時期內摸清楚一個人的習慣,至少非常會來事,精通模仿,同時對於察言觀色頗有心得,在極短時間內就可以通過旁人對這個人的態度,將他的形象完全描繪,並且能完全扮演對方。但這個人顯然不是這麽回事,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按照雲悠的方式處理哪怕一件事,甚至可以說對於這個形象完全沒有好好揣摩,根本沒有做過功課。

  而且本人的基本功也太不紮實了。

  沒錯,她的優勢就是“引導和謊言”。這個人的目的她已經猜出來一些了,從她的行為模式,像離不開母親的小孩子一樣一刻不停地重申自己要與斯凱見麵,種種跡象表明這個人的目的隻有一個。

  ——她在尋求庇護。

  為什麽?

  誰在追殺她嗎?

  是雲悠嗎?

  心中千頭萬緒悉數壓下,她臉上的笑容更加和善:“別害怕,我隻是覺得很無聊。”語氣循循善誘,甚至主動用冰涼的手去包裹另一隻冰涼的手。觸手的溫度讓人心安,柯麗亞知道自己猜對了。

  “別害怕。”她循循善誘:“我隻是好奇而已,反正斯凱一定會來找你的——他總能找到你,然後把你帶回家去。”

  ——但在你被帶走之前。

  ——你要把我的朋友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