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聲突兀的槍響將會場當中原本劍拔弩張的平衡瞬間打破。

  菲歐宴請的賓客魚龍混雜, 此時前來赴宴的人們迅速被分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群體。拚了命消尖了腦袋想要躋身上層, 卻苦於無處下手的的人群中爆發出掀翻屋頂的尖叫,桌椅被人們激烈的動作意味, 在地毯挪移發出沉悶響聲。

  與之相比,貴族之所以是貴族的原因就已經顯而易見了。這群受過高等教育, 時刻都記得維持儀態不讓自己露出慌張神情的貴族們隻是被那一聲沒有消音的炸裂聲響嚇了一跳, 人群在一瞬間的騷亂之後迅速平靜下來。他們快速而有序的轉換了站位, 各司其職, 雖然沒有人主持會場安排一切,但這一切都已經在井然有序當中完成。

  孩子和Omega們自然而然的被身邊的人保護在了嘴裏側,高大的alpha在最外,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 阻擋在柔弱者與危險之間。幾名強壯有力的年輕人已經製服了那位突然開槍的衛兵,遮擋麵容的頭盔隨著掙紮的動作掉落到一邊, 吃了一拳嘴角有些許血跡的年輕人表情有些茫然,它的戰鬥本能讓它麵對來自外界的攻擊時自然而然的作出回應,被幾個人按倒製服後依然梗著脖子,看起來是想要質問對方在做什麽。

  在扳機扣動之前,有人和斯凱一樣發現了不對,之前被雲悠倚靠著的alpha搶先一步將雲悠按到, 那顆光彈直直飛過去, 將樓梯的扶手擊得粉碎。

  塞爾特看著這一切, 臉上的表情已經從最初的慌張到了現在的麻木絕望。曾經在他的設想當中無比完美, 備受期待, 在所有人的祝福聲中走向幸福的訂婚宴,終於以最糟糕的原因開場,並以更糟糕的形式落下了帷幕。他也說不上來自己此時的心情如何,本應作為眾人視線焦點的自己此時又被隱於人群當中,人們關注的焦點是與自己的未婚夫對峙的元帥一家人,是製服了開槍者的勇敢者,是挺身而出築起高牆的庇護者。

  是被保護著的雲悠,和被注視著的斯凱。

  是他突然出現,大張旗鼓喊打喊殺的未婚夫。

  這場訂婚宴是他的訂婚宴,隻有他不能在這場表演當中擁有姓名。

  無論是精心挑選的禮服,妝容,發型,都已經失去了它們本應具備的光彩。塞爾特覺得自己變得灰撲撲的,與這燈光璀璨的宴會大廳格格不入,甚至產生了想要逃跑的衝動。

  他眼球在人群當中飛快的遊移,仿佛要尋找什麽,可是瞳孔無法聚焦,看到的東西都是茫茫一片不清楚的。人和人之間如同融化的黃油連成一片,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即便是認識的人他依然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辨認出來。

  但很快的,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然後是第二個。原以為此生無緣再見的人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訂婚宴上,好像跟著兩個在一起的時候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又或者隻要不好的事情發生了他們就會出現?

  塞爾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他突然開始無法遏製的顫抖起來,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恐懼,又或者是因為即將要做的事情而顫抖。

  咬著牙,塞爾特覺得自己的手臂仿佛灌了鉛水有千斤之重,動一動冰涼僵硬的手指都成了奢望,而現在,他要將這條手臂舉起來——再舉的高一點。他要在這裏指認雲悠和斯凱,他要挽救自己這場已經令人啼笑皆非,注定會淪為笑柄的宴會。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手臂,肩部關節如同缺少機油的齒輪一樣艱難的轉動了兩度後,突然停住了。有人擒住了他的手,溫暖透過了包裹著手掌的手套傳遞過來,他這才覺得自己的手已經冷的像一塊冰。

  是珀西。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從眾人的焦點之中退出去了,此時他站在塞爾特旁邊,垂著的手緊緊的扼著他的手。

  “塞爾特。”他原本同所有被吸引了目光的人一樣,注視著他人注視的人,現在那雙漂亮的眼睛裏倒映著塞爾特的身影。這個水產商人的兒子曾經有豐富的搬魚經驗,一下子能提起三四框魚的手想要製止一個疏於鍛煉的Omega的動作易如反掌。他認真地看著塞爾特,眼中有已經刻進骨髓裏的市儈合群,因此盡管他盡力克製,目光當中依然寫著譴責。

  多說無益,現在的情況也容不得那麽多的話語脫口而出了,與是珀西沒有猶豫,遵從本心。他告誡塞爾特:“要有良心。”

  不知道是不是這句話觸動了什麽,原本僵硬的手臂突然痙攣一般抽搐了一下,緊接著,舉起的動作突然發力,珀西差點握不住他。

  不得已,隻能雙手握住塞爾特。這個異色眼眸的貓一般的少年再看不見當時孤島上的飛揚神采,一雙眼睛如同死水,此時盈滿憤怒和憎恨才為其增添了一絲光芒,柔軟光滑的頭發也變得需要塗抹大量發油才能維持光澤。那雙眼睛噙滿了眼淚,表情有些扭曲,似乎已經將反駁的刻薄話語含在了舌尖上,如同昂起半身的毒蛇,隨時打算噴射毒液。

  這個人身上第一次出現了扭曲和惡毒,這讓珀西有點不寒而栗。

  但小市民向來不怎麽會讀空氣,於是珀西提醒了他一句:“能活著離開那座島已經不容易了,有點良心吧,塞爾特。”

  又是一次抽搐。

  珀西感到自己手中那隻蓄滿了力量的僵硬的手在顫抖之中終於緩緩的垂下去了。塞爾特眼中最後的光芒如同那隻垂下的手一樣漸漸熄滅,最後重新回歸為一潭死水。

  不安在珀西心中一閃而過,他又看了塞爾特一眼,對方沒有任何回應,之後他便收回目光,同所有人一起看向了這場鬧劇中心的演員們。

  ·

  在雲悠全身無力的症狀略有緩解之後她便能獨自站立了,之前菲歐要當場誅殺前朝貴族沒能得逞,眾人對他所作所為已有不滿,再加上他態度如此傲慢狂妄,更是讓人想要當場教教他怎麽做人。那對著柔弱者的一槍仿佛給了眾人壓抑的怒火一個引爆點。

  貴族的憤怒依然是理智的,沒有人甘願自降身份與他逞口舌之快,當一名高挑強壯的女A冷笑著將自己的領巾掏出來擲到菲歐的麵前,被憤怒衝的頭腦發昏的其他人仿佛這時才發現了這種方法。一時間,賓客或摘下手套,或取出領巾,可以戰鬥的人都冷峻而無聲的將它們等到菲歐的麵前。

  這種時候,還要和所有人都對著幹的,那就不僅僅是愚蠢這麽簡單了。

  菲歐表情有些難看,他的手指又虛指了指斯凱,張了張嘴,最後隻惡狠狠地說“你們會後悔的”就離開了。

  這場失敗的宴會時無論如何也舉辦不下去了,帶著伴侶的人已經表示要立刻離開這裏。而雲悠由於無處可去,再加上她自己甘願暴露“有固定交往對象”這個身份,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將她交給了尤爾上將。

  這麽久了,雲悠依然對這個人有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不適。

  斯凱此時已經不知道到哪裏去了,跟著尤爾一起離開之前,雲悠表示自己想要先處理一下傷口。尤爾在“法院的老鼠”那裏吃過虧,現在說想用洗手間也不合適,於是她提出了一個無法被拒絕的理由。雖然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傷口在那裏,也沒有特別難受的地方——但是這根本不是問題,大不了現場造一個就行了。

  貴族召開宴會的場所一般都配有一到兩名私人醫生,此時幸好還有一名醫生正在工作。他穿著一件看起來略寬大的白大褂,在雲悠與尤爾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在收拾自己的藥箱,看起來正要離開。

  “請問有什麽事?”對於這個時候依然有人來尋求幫助,醫生先生表示非常疑惑,但他依然十分敬業的戴上了口罩,聲音從口罩後傳來有點失真:“這種時候我其實不建議你們在這裏就診,可能先離開是一個好的選擇。”

  雲悠舉起了自己被劃破的手臂:“可是我一直在流血,擔心還沒有離開這裏,我就已經失血過多進入休克狀態了。”

  “哦別擔心親愛的小患者,一個人想要進入休克狀態並不容易,要讓你全身三分之一的血都流出去才行——不過沒關係,我先幫你看看。”

  一番看似嚴肅認真的檢查過後,醫生非常輕鬆的吹了聲口哨:“別擔心,不需要縫合,隻要上點藥然後包紮一下。回去之後記得不要碰水,定時換藥,小心感染,如果有其他不適一定要盡快就醫。”

  後麵的話是對著尤爾說的。開始包紮時,醫生發現這裏隻剩下很小的一卷紗布了,他將紗布全部展開發現並不夠,於是幹脆放棄了包紮這個方案。將紗布回收時,他不小心碰翻了一瓶味道有些刺鼻的試劑,於是手忙腳亂的一邊收拾,一邊讓他們趕快回家,自己去醫院治療。

  雲悠沒有猶豫,她抱著自己的胳膊謹遵醫囑,站起來就走。隻是行至門邊,她並沒有打開房門,反而將虛掩著的最後一條縫隙也關上了。隨後,她原地一轉,背靠著門板,看向尤爾。

  “好久不見,上將。”她平靜的說:“覺得這個場景熟悉嗎?”

  沒來得及說話,一團濕透的紗布從後麵偷襲過來,一下按在尤爾的口鼻上。這個人並未過多掙紮,仿佛他就是在等待這個結局一樣。尤爾倒下了,兩人將他當到沙發上後,斯凱一把拉下口罩,他取出碘伏和棉簽揣進懷裏,把雲悠一把撈到背上。

  避開電子眼不太容易,最後兩人在洗手間稍作休整,斯凱開門見山:“我覺得那個打你的人有問題。”

  “真巧,我也是。”

  對視一眼,斯凱一邊給雲悠人工創造的新鮮傷口消毒,兩人迅速交換了彼此掌握的情報。

  “那這麽說,你不完全知道在菲歐的房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是,我威脅過他之後到我出現在會場這段記憶出現了斷層。”

  斯凱咂了咂嘴。不否認又是那個便宜爹的手筆,但是能讓雲悠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那可真的不多見。

  但現在最重要的並不是這個。

  消毒完畢之後,斯凱拉住站起來的雲悠:“別忙著出去,你在這裏檢查一下你自己的身體,有看不見的地方可以叫我過來幫你看——嘶別打,我是柔弱者!”

  看著牆壁上出現的一個凹陷,覺得自己不把話說完恐有性命之憂,斯凱清了清嗓子:“你身上都是血,我需要知道這血是誰的,以及,如果是你的而你又沒有傷口的話,那你究竟是怎麽痊愈的。”

  雲悠收回拳頭嗤笑:“傷口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痊愈。”

  “可能的。”臉上嚴肅的表情讓人不自覺得正經起來,斯凱與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模樣大不相同,過於威嚴的目光甚至讓雲悠感到有點不自在。

  “你忘記你這次出來是為了什麽嗎。”他不管雲悠的錯愕,繼續說道:“你自己與眾不同,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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