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離開椅子, 斯凱在雲悠身邊蹲下:“那你知道對方是誰嗎?有交流過嗎?”

  “應該沒有。”她搖頭:“那種狀態下感官會變得格外遲鈍, 我聽不見清晰的話音, 除了最後那個。而且我都不確定到底是不是那個人說的,感覺在聽見話的時候就驚醒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看管起來。”

  斯凱沒有說話。這種時候語言都是無力的,於是他摘掉了自己的手套, 用溫熱的手掌用力捏了一下雲悠有些發涼的小手。溫暖迅速被傳遞過來,從指間開始一直蔓延到心髒,她衝他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指搖了搖,謝他好意。

  一時間,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出聲。斯凱已經明白, 為什麽雲悠這麽執著於探索自己到底是誰, 或者是什麽了。她的性格當中帶著一股永不服輸的倔強和好強,最討厭受製於人,自尊不允許她被像個玩偶一樣任人擺布。他垂下頭輕輕歎了口氣,一股複雜的情感油然而生, 既像同病相憐的悲哀,又像同袍作戰的慷慨。

  他問:“怕嗎?”

  “不怕。”雲悠答得很快:“沒說假話,真的不怕,顧不上。”

  哦, 明白了,重點是顧不上。

  “那行吧, 不過說實話我倒是真的有點害怕了。”他用力的伸了個懶腰, 直接閉上眼睛平躺在地板上, 展了展腰,喉嚨深處發出舒服的低吼,他把兩隻手枕到了腦袋背後,慵懶的哼了兩句:“那這次咱們兩個就,互相舍命相陪了。”

  默契到了這個份上,很多話都已經不用挑明,兩人自然而然就心領神會了。

  ——我就想知道知道到底是什麽人有資格,膽敢在背後把我當成遊戲人物一樣隨意操作。為了這個其他一切都無所謂了。

  ——明白啦,那我替你害怕好了,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這從沒給過一毛生活費,隨隨便便沒見麵就敢以爹自稱的孫子是誰。

  ·

  可能是心理負擔一下卸下之後人反倒會特備疲憊,雲悠說完之後沒一會兒,自己都沒察覺就睡著了。聽著雲悠漸漸放緩變得悠長的呼吸聲,斯凱這才睜開眼睛。

  他維持這個看似輕鬆的動作已經有一段時候了,現在全身僵硬。從地上一躍而起,臉色冷硬的俯視著毫無防備的雲悠,他伸出了手。動作緩慢卻堅定,那手直接向雲悠纖細的脖頸探過去。他一下就找到了雲悠的頸動脈,可能因為緊張或其他情感作祟,指尖有點發涼,他將柔軟的指腹輕輕點上去,感受它正在跳動著,一下又一下。在這之中奔騰的,湧動的,跳躍的,全都是生命。

  令人望而生畏,挪不開目光,生生不息的生命。

  又一下跳動,斯凱大夢初醒,像被燙了一下縮回來。

  雲悠依然一動不動,呼吸的頻率也沒有任何變化。

  這單方麵的緊張和對峙又持續了一小會兒,斯凱突然吐了口氣。他又一次伸出手,這次動作極快,緊繃的肌肉也放輕鬆,飛快的捏了捏雲悠的臉,生怕她不醒來一樣還得寸進尺的搖了兩下。

  “警惕性真高。”他嗤笑了一聲,把自己的三角帽蓋在了雲悠腦袋上:“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呢。”

  ·

  三角帽下,雲悠呼吸平緩,肌肉放鬆。她與剛剛入夢時動作姿勢,周身氣場沒有一絲不同——不,有一樣不同。

  三角帽下,她睜著眼睛。

  ·

  脖子對於任何人來說都絕對的敏感區域,換句話說,任何人都潛意識裏知道鏈接頭部和軀幹的脖子是全身的致命點之一,一般情況下有人貿然接近這裏就足以點燃人們的敵意和戒備。

  雲悠確實因為斯凱的動作提了半口氣,但也僅此而已了。她之前因為心情的放鬆和平和的環境陷入了短暫的類似“微醺”的狀態,光和霧都變得有重量,感官變的靈敏,身體卻如同入夢一般放鬆。盡管貪戀這樣仿佛絕對安全的環境,但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讓她在斯凱有了動作之前就清醒了過來。

  她能感覺到對方從地上鯉魚打挺,站起來後用冰冷的目光描過自己頸部血管的路線,伸出手按在了她的動脈上。

  這個動作代表著僭越和危險,況且距離這麽近,想要擊殺斯凱對雲悠來說易如反掌,可她依然像個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黑暗中睜開的雙眼眨動幾次,她正在數著心跳等待著斯凱後續會做些什麽。

  她聽見一聲低笑。

  “帽子還給我吧,雲悠,我知道你醒了。”他拖著長聲,慵懶又輕鬆,好像剛才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別人,臨時打消掐死自己念頭的人根本不是他。斯凱用腳透著操作杆,兩手抱著半躺在椅子上:“或者你繼續睡,也許你睡夢中會說一兩句夢話,問一兩個問題,反正你也睡著了,我就算解答你也聽不見。”

  嗬,形式主義。

  雲悠白眼都不想翻了,可是心裏念頭一過,她發現自己還真有不少東西想問問斯凱。

  那些問題像是漲潮時的海浪,一次快過一次,一浪高過一浪,最後成了雪白的泡沫全堆在礁石上。

  其中一樣首當其衝。

  “斯凱。”她臉上還蓋著三角帽,說話有點甕聲甕氣:“你為什麽要給自己打‘生命原液’?”

  ·

  這個問題最終沒得到回答。或者說斯凱回答的太意識流了,雲悠沒懂他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終於讓自己的腳離開操作杆,像個正常人類一樣開始駕駛飛船的斯凱笑了一聲。由於三角帽的遮擋,雲悠不太確定對方的目光是否在她身上留轉了一圈,因為那目光實在太迅速了,時間太短,眨眼一次就會錯過。緊接著斯凱歎了口氣。

  這本來應該是開始回答問題的前兆,然而斯凱一口氣歎完了之後可能以為自己的答案也混在這口濁氣裏一起吐了出來,室內一片安靜,儀器運作的聲音都變小了,許久之後他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可這個人就是這麽欠打,在雲悠已經快要放棄等待答案時,這位兄弟換了個坐姿。聽動靜他應該是又把自己的兩條腿架了上去。雲悠一下想起自己好像就是以斯凱為例相信了進化論,畢竟把腳當手用還用的挺不錯的,她目前隻見過猴子是這樣。

  就斯凱這嚴重的返祖現象來說,他肯定是猴子進化過來的。

  等這個不長毛的猴子坐舒服之後,她聽見了他的回答。

  ·

  “因為我是個偽善者,雲悠。”他語調慵懶,聲音放緩,像是大貓午睡醒來時伸個懶腰,希望以此來中和言語當中的落寞。

  “我曾經為了自己的尊嚴盡我所有的力量拒絕這一切,但是現在,我又自己選擇了妥協。”

  他又沉默下來,於是雲悠再問:“為什麽?”

  這次他倒沒有又裝死,飛船猛地轉向,三角帽從雲悠的臉上滑落,掉在地上一聲悶響。她睜著眼睛,目光沒有了阻礙直接衝向對麵的斯凱,這讓她楞了一下。他的情況也不遑多讓,剛才還隻能看見一個帽子頂,現在看見的卻已經成了少女的臉龐。雲遊的眼睛像兩顆稀世的黑珍珠,光下泛出的光能灼傷人眼。

  於是斯凱立刻放棄了和她對視,帶著潰敗的慌亂。他放下腳,重新像個正常人類一樣手握操縱杆。

  “為了我所剩無幾的尊嚴。”

  ※※※※※※※※※※※※※※※※※※※※

  忘記設定時間啦

  .

  你們伸懶腰的時候喜歡小聲叫嗎?就跟貓呼嚕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