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上)
  入夜,暗下來的洛城挨家挨戶燃起燭燈,為冬夜的清寂添上了些許暖色,可在距洛城幾裏開外的郊外卻沉浸在死一般的孤寂之中。

  朔風呼嘯,將原本就已隻剩枯枝的樹木刮得沙沙作響,寒月高懸,為本就空無一人的郊外更添淒冷。

  “噠噠噠——”

  一陣馬蹄聲響由遠及近,借著月光明朗,隻見一架不大的馬車正朝著郊外更遠的地方奔馳。

  車沿上坐著的那名車夫,口中呼出的白氣層出疊現,他身上裹著厚重的夾襖,唯有不斷揮鞭的雙手裸|露在寒風之中,在月色的映襯下泛著青光。

  “師傅,既已過了那條坎坷的小道,便麻煩將馬車再駛得快些。”

  馬車中傳出一個聽來清朗非常的聲音,那聲音穿過特意被加厚過的帳簾,越過長嘯的北風,再穿透那車夫頭戴的護耳帽,最終仍清晰地傳進了車夫耳中。

  “公子呀!我能有眼下這般速度已是竭盡全力了。

  你也是知曉眼下是什麽天氣的,若不是你開了個頗令人滿意的價,我定是不會在這般惡劣天氣中答應載你往南邊去的!”

  那車夫借著回話的空檔兒,連忙將其中一隻手覆在口邊,連哈幾口熱氣,試圖將已然凍僵的手有半刻回溫的餘地。

  “師傅,我自是知曉天氣惡劣,但若是你能看在我委實急著前去尋親的麵兒上再盡些力,待我到了目的地,定然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倍的酬金,如此可好?”

  馬車中的聲音洪亮如初,隻是語氣聽來比此前愈加急切了些。

  車夫聞言,被寒風僵化的麵頰上出現了稍微的鬆動,他撇了撇嘴又幹咽了一口唾沫後,複又答道:

  “行吧,看在公子你是個爽快人的份兒上,我便再更盡些力。”

  馬車中的人聞此言,輕舒一口氣後,眉間終於有了片刻的舒展,接著隻聽那道清朗的聲音又起:

  “師傅,寒夜駕車實屬不易,這點暖身的酒便是我的一點心意,望能笑納。”

  車中人話音一落,那車夫便見自己的身後多出了一個酒袋。

  車夫見狀,不由喜上眉梢,騰出一隻手,便去摸那酒袋子。

  “好家夥!這酒竟然還是溫熱的!多謝公子好意!待我喝一口暖暖身子,便加速前進!”

  聽那車夫的聲音中氣十足,已全然無了方才的無精打采,車中人不由彎起了唇邊。

  隨後隻見這車中人,輕掀開車窗上的簾子,探頭凝望著空中明月,雙手合十疊放在胸前,合上雙眸,念念有詞。

  “咣咚——”

  車中人因馬車突地一個趔趄,身體重心不穩地撞向馬車內壁,發出一聲沉沉的悶響。

  “師傅,出了何事?!可是絆到了石頭?”

  車中人單手撐著馬車內壁,重新坐穩之後,連忙開口詢問車外的情形。

  這人噤聲等了片刻,車外不單無人應答,原本慢行的馬車卻也忽地停了下來。

  車中人隻覺心跳的節奏驀地加快,因不安而微顫的雙手,緩緩伸向麵前隻有一絲透亮的帳簾。

  帳簾漸起,冷風灌入,就在這人欲將帳簾盡然掀開之際,卻突覺手腕被一道力量箍住,隨即那力量猛地朝前一帶,車中人便一個踉蹌跌到車外來。

  那道拖拽力量的主人動作極快,見車中人跌墜在地,便一個反手將其緊緊地箍在手臂之中,叫其動彈不得。

  這人雖被突來的不明力量束縛住,雙目卻因著月光,看清了馬車上的場景,此時隻見那車夫斜倚在馬車外壁之上,瞧來應是被擊暈了。

  這人的心髒一陣狂跳,卻依舊用冷靜低沉的聲音開口問道:

  “你是何人?為何突地劫停馬車?是為劫財?若是劫財,你先將我放開,我將我身上所有的財物皆交與你。”

  “嗬——並非為了劫財。”

  另一人冷嗤一聲,語氣顯得甚是輕蔑。

  那人聲音一起,這被挾持的人竟覺那聲音聽來有幾分耳熟。

  “那你為何這般,難道是我與你有何怨何仇?”

  “你自己做過事自己還不清楚嗎?你這采花惡賊,不單荼毒農家少女,竟還敢將毒手伸向城內的小姐!”

  “采花……惡賊?恐怕你是有所誤會,我並非你口中那般為人……”

  這人一麵側頭輕聲解釋著,一麵暗自將一隻手緩緩滑向自己的腰間。

  “嗬!壞人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壞人!”

  那人忽覺被自己縛住這人的氣息竟有幾分熟悉,他的身形不由輕微一晃,但嘴上卻仍舊厲聲應道。

  正待他欲將手頭上禁錮此人的力道加大,將其翻轉與自己麵對麵之際,卻突覺腹上傳來被硬物壓迫之感。

  他登時一驚,手上的力道下意識一鬆。

  而就在他驚異這當兒,那被方才被他挾製住的人朝下一個委身,便靈活地脫離了他的控製。

  他猛地回神,卻為時已晚,正欲向前躍起重新縛住那人之時,那人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取下長劍。

  “唰——”

  霎時之間,冬夜的靜寂被利劍出鞘的聲響所劃破。

  隨聲而起的便是正閃著利光的長劍,那長劍不偏不倚,直抵他的脖頸。

  他渾身的血液當即倒流,心口驟然緊縮,沒成想竟因忽生的雜念而輕了敵,委實叫他咽不下這口被反擒的氣。

  隻見他沉著麵色,逐漸抬首,順著長劍的方向望去。

  “青羽!”

  “時言!”

  相對而視的二人幾乎是同時脫口而出。

  隨後,青羽抵住武時言脖頸的利劍緩緩落下,麵上的驚異之色卻絲毫未褪。

  “你怎會?”

  “你怎會?”

  二人又不約而同地開了口,接著武時言做了個“請”的動作,青羽會意便開言道:

  “你怎會出現在此,還將我當成了采花惡賊?”

  武時言按了按額頭,長歎了一口氣,回應道:

  “阿吳她今日早些時候,托人帶信給我,說是自己險些被前些時日城中肆虐的采花賊給非禮,求我一定要將其就地正法,以為她報仇,為那些被殘害過的少女報仇……”

  “那你為何便認準了我這馬車?”

  青羽滿目疑色,隻覺此事來得甚為湊巧,巧得讓她不得不有所懷疑。

  “因為她在信中提到了那賊人身著白衣,離開之際是乘坐著一駕不大的馬車,馬車車頂上懸掛著彩色的穗帶,那替賊人駕車的車夫身著淺灰色夾襖,頭戴一頂護耳帽。

  我出了城,一路跟了許久,才見你這一輛馬車,而這幾點特征亦全然對應上了,而你又恰著白衣,我這才……”

  武時言說著,不由麵生赧色,隻覺自己此舉甚是唐突了青羽。

  青羽聞言,便朝馬車望去,借著月光,雖說看不清車頂的穗帶具體由幾種顏色組成,但其確為多色這一點卻是不難辨認出。

  而那她此前並未多加留意的馬車夫的形貌特征亦確如武時言所說,青羽的雙眉蹙得更緊了些,不由喃喃而語。

  “這未免也太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