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落花無語怨東風(下)
  “阿、阿羽,你怎麽來了?”

  青羽呆立在原地,靜靜望著從床榻之上翻起身的女子,隻見她不緊不慢地披上外衫,徐徐掩蓋起自己曼妙的身姿,又故作驚異地朝青羽遞來一句話。

  眼前之人是她最不願見到的人——阿和。

  青羽聞言,緩緩垂落眼瞼,又緩緩抬眸,麵上方才的嗔怪與促狹之色都在此刻化為靜如止水的深沉。

  “難道不該是我問你怎麽會在此處嗎?”

  青羽望了望仍在榻上安然地合著雙眼,裏衣鬆垮地垂落在胸膛的高子玦,強壓製住狂跳不止的心,未再向前踏進一步,卻轉而朝床榻之上的女子冷冷地扔去一句話。

  “阿羽,你說笑了,我原本便是阿玦過了門的妻子,與他同榻而臥,共享床笫之歡,好似並無你能質疑的道理吧?”

  阿和垂下眸子,眸中夾雜著些許不屑,些許自得,一邊說著,一邊伸手碰了碰自己兩片酡紅的臉頰,隨即便又去整理她綰在腦後微亂的發髻。

  青羽無言,隻是雙拳逐漸握緊,雙唇微顫著,眼底流露出阿和從未見過的淩厲。

  阿和有些被那個眼神駭住,隻見她移開與青羽對視的目光,不自知地滾了滾了喉嚨,雙手已冒出了些許冷汗。

  “咳、咳……”

  正在青羽欲轉身離開之際,卻聽高子玦幹咳了幾聲。

  青羽和阿和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向他望去,隻是一個目光中藏著心疼與複雜,而另一個目光中卻在故作嬌羞之外,還隱含著慌亂。

  “阿羽,你來了。”

  高子玦抬手按了按方才一陣幹癢的喉,在沉重的眼皮抬起之際,便注意到了青羽。

  他低沉喑啞的聲音傳入青羽耳中,驚喜的目光與她還未從錯愕中抽離的目光交疊。

  無言的靜默,靜默的相通,此時無聲勝有聲。

  就是這一熟悉眼神,青羽便在頃刻放下了所有猜忌,無需他再多言,無需他再解釋。

  她是相信他的,他的眼神從不會騙人。

  青羽的眼眶忽地有些發澀,眼前氤氳起一片朦朧的霧氣。

  這一刻,她覺著自己是在笑的,雖說唇邊揚起的弧度極小,但她確是對他投去了會心的笑。

  可高子玦卻一眼看破了她壓根掩飾不住的悲傷和委屈。

  她並非喜怒哀樂形於色表於麵的人,可即便她掩飾得再好,他就是能一眼識破她的偽裝。

  她的信任,他的了解,是他們秘而不宣的相知。

  高子玦微微蹙起眉頭,正待他欲坐起身之時,卻猛地感覺到自己身後還有一人。

  他一個猝然地回首,便見滿麵紅暈,衣衫微亂,鬢發微散的阿和。

  高子玦目光一凜,垂眸瞥了瞥,隻見阿和竟與自己同蓋一張衾被,而自己的衣衫亦是散亂不堪。

  他驀地了然青羽眼眸中的複雜情緒,心口也隨之而來一陣抽痛。

  他怎的會這般大意,竟叫有心之人鑽了這樣的大的空子?

  “你怎會在此處?”

  高子玦語氣冷冽,目光中的寒意叫人不寒而栗。

  阿和見狀,心頭的怵意不由陡然而升,卻仍強裝著鎮定,緩緩垂首,輕輕掩麵,用聽來稍顯哽咽的聲音答道:

  “昨夜聽聞你在此處,我便想著來尋你,你喝了酒,又不讓我離開,我二人便……”

  阿和欲言又止,目光閃爍著,卻始終不敢直視高子玦的雙目。

  高子玦聞言便側過身,瞥了瞥不遠處桌麵上的酒壺和酒杯,麵色微微一沉,目光隨即滑過仍在床頭案幾之上燃著的熏香。

  隻見他的目光幾不可查地一頓,其中眸光甚是深不可測。

  青羽隨著他的目光瞧見了桌麵上傾倒的酒杯,心中霎時了然。

  他定是被下了藥,否則,他怎可能會在養傷期間不顧醫囑,不顧身體,這般與其他人共臥一榻?

  青羽自是相信他絕非自願,但……

  一想到他與其他人有了肌膚之親,一想到他正服藥的身體會在別人設好圈套中受到損害,她心頭便宛若厚重的陰雲壓境,難以化解,瀕臨崩塌……

  “我先出去。”

  青羽垂首,而後抬手輕按住堵悶的胸口,強壓下欲掌摑眼前這個女人的衝動,轉身朝門邊行去。

  她此時此刻心緒頗為複雜,卻仍存理智。

  既然阿和在名義上仍是他的妻,那他的家務事便留給他來處理,否則,若是落下了口實,被人言傷害,積毀銷骨的人隻會是他和自己。

  她相信他絕不會手軟,她亦不想自己心軟。

  既然這阿和一而再再而三觸碰到她的禁區,那她便不需再心慈。

  高子玦未有挽留青羽,他知曉她的用意,亦能了解她的心情,便由她而去,隨即朝阿和冷聲一句。

  “下去。”

  “是……”

  阿和臉色微變,隨即斂好衣裳,起身離開床榻。

  “饒是你如何不喜見到我,但你我亦終究有了夫妻之實……”

  阿和垂首低眉,立在床榻之下,但說出這句話之時,卻將音量提了起來。

  待她用餘光瞥見青羽離開的背影微微一滯之際,心頭竟升起幾分報複成功的快意。

  既然得不到他的心,那便一步一步摧毀另一人的心便是……而像她這般容不得瑕疵的人,遲早會不堪重負離開他的吧?

  一定會的!隻要自己耐住性子一點一點侵蝕他二人之間的信任,反正自己在他眼中已然那般不堪了,便無懼再邁得更前一些……

  “我早說過這間房不許任何人進來,如有違者,我定以家法處置。

  既然,你總是自詡我高子玦的妻,那便應以身作則。”

  高子玦已迅速將衣衫整理好,站立在阿和身前,複又朝她扔去一句冷語。

  阿和捏了捏拳頭,抬眸對上高子玦意味不明的眼眸,沉聲應道:

  “要如何處置你說便是……”

  “哐呲——”

  “哐當——”

  高子玦未有答話,而是接連拂落桌麵上的酒壺、酒杯,以及,案幾上的香爐。

  阿和被這兩聲突來的銳利聲響驚駭得腳下當即便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隻得扶住桌麵,試圖平息心頭因心虛而生的恐懼。

  高子玦見狀,不由麵無表情地冷嗤一聲。

  隨即隻見他望向阿和,朝她揚了揚下頜,接著又垂下眼瞼,瞥了瞥在她身前碎了一地的陶瓷碎片,淡淡吐出一句:

  “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