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天涯流落思無窮(中)
  “公子!公子!您可千萬你別睡過去!

  我阿姐說了如若此時睡過去,此毒極容易攻心!

  您堅持住!我已經吩咐太醫配藥了,藥馬上就來!”

  劉穆眼見被自己一路飛速護送回宮,此時正於榻上垂首欲昏睡過去的文毓,心頭不禁恐懼萬分,忙走近塌邊朝文毓朗聲大喊道。

  隻見文毓此時正斜倚著床沿,左手捂住心口,額上的細密汗珠已將鬢發浸透,臉色蒼白似紙,唇上的血色越發消退,還不斷痛苦地喘著粗氣,整個人看上去虛弱至極……

  文毓聽見了劉穆的喊聲,試圖抬眸用眼神給予回應。

  他明明眼見劉穆就在自己身前不遠處,可耳中聽來的聲音卻是似幻似真,若隱若現,仿若置身幻境,極不真實。

  “公子,公子,您先別說話了,要保存好體力,等湯藥送來……”

  劉穆見文毓費力啟唇吱吱呀呀試圖發聲的模樣,忙湊近至其身旁,滿眼關切地開口道。

  文毓見忽地出現在眼底的麵容,那張熟悉至極的臉似有幾道疊影一般,讓他的心神出現片刻的恍惚。

  隻見文毓合上雙眼,試圖調整匯聚起目光的焦點,可當他複而睜眼,麵前的人影不單沒有減少,竟反倒還多了一道明黃色的影子,晃得他頭腦愈發眩暈……

  文毓感覺到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靠近自己,隨即隻聽耳邊傳來一陣忽遠忽近的低語:

  “阿毓!阿毓!你這是怎麽了?!”

  多蘭聽聞貼身婢女向自己上報完文毓被劉穆背回宮的消息後,便火急火燎地衝到文毓的寢殿,眼見他於榻上的羸弱模樣,心如擂鼓,登時亂了分寸。

  多蘭原本清脆的嗓音,此時竟略顯淒厲,而她那響徹整個寢殿的聲音,在文毓聽來卻隻若蟲鳴般的窸窣之音。

  “娘娘!公子現下中了毒,正待太醫煎好湯藥送來,還望娘娘暫時寬心,勿要這般失態!”

  劉穆望見多蘭花容失色地衝進寢殿,直奔向文毓的床榻,隨即隻見她一把摟住他,竟哭天搶地地嚎哭起來。

  眼見文毓在她懷中緊蹙眉頭,似是被此舉加劇了痛苦的模樣,劉穆心下焦灼非常,生怕因此加快毒發,便忍不住脫口而出。

  多蘭聞之劉穆其言,身形微微一頓,隨即鬆開文毓,將他緩緩安放至玉枕之上。

  劉穆見狀,心下舒了一口氣,誰知此時卻見多蘭滿目怨毒地望向自己。

  “何時輪到你來指責我了?你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隨身侍衛,而我是即將母儀天下的人,你莫不是覺著自己有這等資格?”

  多蘭語氣冰冷,怒氣縈繞。

  “屬下不敢!望娘娘恕罪!”

  劉穆見多蘭一改往日模樣,她眼神中顯露出的陰狠是她此前飛揚跋扈之時都不曾有過的厲色,他不禁心頭狠狠一驚,自知失言,急忙跪地稽首。

  多蘭瞥了瞥頭枕玉枕,表情痛苦的文毓,隨後取出袖口中的手帕,替他揩拭掉額上的細汗,而後再將目光投射於正垂首不敢再多言的劉穆身上。

  “抬起頭。”多蘭冷聲一句。

  劉穆壓製住心頭的慌亂,徐徐抬起頭,正欲抬眸與多蘭對視之際,卻突聞“啪”地一聲,響亮而刺耳。

  “這一記耳光是你以下犯上該領的賞賜。”

  直至多蘭不帶半點感情的嗓音再度響於劉穆耳畔,他才猛地意識到多蘭那一巴掌是掌摑在了自己的右臉之上。

  霎時間一陣火辣的輕疼自他的臉頰蔓延開來……

  劉穆還未來得及反應,更無暇顧及右臉疼痛之際,多蘭再次用盡渾身氣力揮起手掌朝劉穆的右臉狠狠掌摑而去。

  劉穆那半張原本就已有些紅腫的臉頰,此時竟呈現出了一種可怖的醬紫色,讓在場的一種隨侍皆噤若寒蟬,瑟縮不敢多言。

  他們此前皆以為從突厥遠嫁而來的多蘭除了蠻橫任性一些,卻並不知曉她這一介女流的手勁兒竟能如此之大,亦不知曉她下手竟這般不留情麵,連聖上身側的貼身侍衛都敢打。

  劉穆原本也未曾料到多蘭會對自己下狠手,亦認為她就算因為氣急給自己兩記耳光,也不會有太大痛感,

  但,他卻低估了多蘭這一雙在突厥曾長年累月摸過韁繩的手,畢竟她的馬術連在突厥也可謂是數一數二的。

  可想而知,她的手勁絕不會亞於一個習武的男人,甚至她所用巧勁還是一般習武之人比不上的。

  “這一巴掌是為你不恪盡職守,未能保護好陛下的懲罰,本宮賜你的這兩記耳光,你可有異議?”

  多蘭語氣冰冷,神情淡漠而倨傲,甚至並未用正眼去瞧跪地的劉穆。

  “屬下毫無異議,屬下知罪,謝娘娘開恩。”

  劉穆強忍麵頰之上的痛感,卑躬屈膝,垂首低眉,不敢再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而躺在榻上文毓雖說此時極為孱弱,喉中也無法發出任何音節,但卻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隻見他眉頭蹙得更緊了,雙唇已由泛白逐漸轉為發青……

  “你先下去吧,要是還有下次,我便不隻是用這般無傷大雅的賞賜了!”

  多蘭語氣淩厲,目光睥睨。

  “是。”劉穆應了一聲,站起身,緊咬下唇望了望文毓,正欲委身退出內殿之際,便聽多蘭一聲驚呼:

  “阿毓!”

  劉穆聞聲回頭,卻見文毓已然合上了雙目,雙唇青紫……

  文毓隻覺一陣天旋地轉,而後耳邊傳來紛雜的聲音,隨即入眼的便是一片黑暗,他腦中的場景閃回到前一夜……

  “把解藥交出來!否則別怪我的劍不長眼睛!”

  劉穆一聽文毓中了青羽此前所中之毒,便將手中長劍離那女人的脖頸又近了些。

  “怎麽?中了毒還這般強硬?莫不是你也想嚐嚐這毒針的滋味?”

  那女人作勢從袖中彈出銀針,文毓順勢閃身將劉穆拉直一旁,生怕劉穆亦中了暗器,那他二人便當真會淪為刀俎魚肉。

  眨眼之間,他們二人前後夾擊那女人的局麵便轉為一人對二人的對峙局麵。

  “看來還是你識時務一些,不過,別妄想我會放過你們,但凡見過我真實麵目的無關之人,都要死!

  不過,文毓諒在你是一國之君,我在此處便先放你一馬,留你回去交代後事。

  而他,便沒如此好的運氣了!”

  那女人說罷竟朗聲大笑起來,笑聲陰森刺骨,讓二人都不寒而栗。

  就在笑聲戛然而止之際,那女人忽地直衝向劉穆,一掌將已然中毒的文毓擊倒在地。

  而後隻見利刃出鞘,月下泛著白光的劍刃,直指劉穆。

  劉穆眼疾手快,迅速揮起長劍,還擊而上。

  一時間,乒乒乓乓,利刃相接,白光頻現。

  二人的武功應是不相上下,但劉穆卻因時不時留意著正跌坐在地,捂著心口的文毓,而被那女人抓住了破綻。

  那女人覺察到他的心神不寧,趁其不備,攻其要害,挑劍徑直刺向他的心口,本想用全力一刺,對他一擊致命。

  誰知她的劍竟受到了阻力,劉穆的心口仿佛穿了鐵甲一般,無法刺入,待她正欲換方向再次嚐試之際,劉穆卻早已反應過來。

  劉穆一麵躲避她的劍,一麵提劍更不留情地朝她揮劍,二人勢均力敵,不分伯仲,扭打在一起不下幾十回合,情勢可謂十分膠著。

  “咚——啪——”

  隨著接連兩聲玉器墜地的清脆之音響起,二人才陡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皆大驚失色地望著落於對方腳邊不遠處,極為相像兩枚的玉佩。

  文毓心口的鈍痛陣陣密集地襲來之後,他終於擁有了片刻的舒適,抬首凝神,一臉莫名地望向正定於兩邊,凝滯不動的二人。

  隻見劉穆胸口的黑色衣衫已被劍劃破,透出白色的內襯,而那女人手臂之上正順勢而下一道鮮血……

  正在文毓處於狀況之外時,便見這二人募地衝向對方的方向,但卻並未是為攻擊,二人竟飛速拾起地麵上的玉佩,細細端詳起來。

  “你怎會有這一半的玉佩?”那女人率先開口問道。

  “你又怎會擁有這一半?我爹明明說過那另一半玉佩應早已歸於塵土了……”

  劉穆看罷手頭的那枚和自己原先那枚十分相似的玉佩,滿目驚詫之色。

  “你爹?你爹是何人?”那女人神色添了幾分緊張幾分不易察覺的欣喜。

  “你無需知曉!但這枚玉佩應是屬於我爹的,這是他幾十載前送給一人的定情信物,但那人早已香消玉殞了,你到底是從何處得來此物?”

  劉穆斂起麵上微微鬆動的表情,正色對那女人說道。

  “這半塊玉佩是我娘臨死之前交與我的,她說送她這塊玉佩之人已早已身歸黃土了……”

  那女人斂起一貫的張狂姿態,神色有幾分悲傷。

  “胡說!我爹還健在!你這個狡猾的女人十言九假!”劉穆激動道。

  “可我娘確實是魂歸太虛了……”那女人並不惱,眼神中的哀傷之色更甚。

  “那與我何幹?快將我的玉佩歸還於我!”

  那女人佯裝劉穆話未入耳,繼續追問道:

  “你爹姓甚名誰?”

  劉穆正欲拒絕接話並提劍相向之際,便被文毓倏忽而至的聲音打斷:

  “他父親姓祁名冉,不過祁冉早在許多年前便已經被賜死了,如今尚在人世的,是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