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山重水複疑無路
  幾日後的深夜時分,北風卷地白草折,天上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氣溫仍是一如既往的低。

  寒風嘯嘯,將房門都打得吱吱作響,高子玦將屋內的火爐又添了些柴火,而後又坐回青羽的榻前。

  借著床前的燭光,他看著她白淨的臉,仍然似沉睡著的樣子,安然的閉著雙眼,似乎毫無痛苦,但她體內的毒性卻同他們為她爭分奪秒尋找解藥一般,也在分秒必爭地在她體內蔓延著,讓她的生命氣息一點點減弱。

  高子玦握著她有些微涼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她。

  這幾日來他不斷地在腦海中回憶著所有同她有關的畫麵,說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

  雖然按照輩分,自己應該同青羽的父親南宮華同輩,但由於他出生較晚,甚至比南宮青雲小上兩歲,隻比青羽隻大兩歲,索性他從小便和他們兄妹二人以同輩相論。

  從他記事開始,她便一直喜歡跟在自己身邊了。

  說來也有些奇怪,明明從小便和她一起長大,但似乎自己對她從前的印象都已越來越模糊了。

  而從她不慎落水被自己救起之後至今的記憶卻都格外深刻,甚至有很多自己以為細微,以為定會遺忘的事情,此刻都在腦海中清晰起來,好似那些有你在的日子都盈滿了光。

  也許,自那時意識到你的不同開始,對你的心思便若靜水流深了。

  從前總覺度日如年,一日似三秋,可如今日複一日,光陰似箭般飛快地流逝而過,明明才過了幾日,高子玦卻覺得時間跑得太快了些。

  青雲去尋北山先生已經好幾日了,文澤以自己為餌引那為首的黑衣人也已過了幾日,可兩邊都未有好消息傳來。

  以蒙田為首的突厥太醫雖披星戴月地悉心研究查閱,卻還是毫無結果,對如何替青羽解毒仍是一籌莫展。

  此刻他隻希望時間慢點再慢點,這樣在她體內的毒性就能慢些擴散……

  突厥可汗卡布澤前幾日見青羽情況毫無好轉跡象,便下令取消了之後的文試,全力在突厥境內搜捕犯人,同時依然為青羽尋找著能夠解毒的大夫。

  自從青雲離開後,高子玦便搬來青羽所在的驛館西廂院中,所有有關她的事,他全都親力親為。

  他不放心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也不想管別人會如何看待他二人,比起蜚語流言和身份地位,目前對他而言,最重要的隻有她而已。

  又是輾轉難眠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起來,高子玦便去將昨夜熬好的湯藥端來,準備按慣例喂她服下,誰料剛進屋,便有隨從前來通報,說是南曄國的淮安王回來了,但卻身負重傷,現下他請高子玦去他的驛館。

  高子玦一聽,心中頓時來了些許希望,便將湯藥交與馬不肥,自己衝進了漫天風雪之中,直奔文毓的驛館。

  高子玦趕到的時候,突厥的太醫正在為文毓上藥。

  隻見他身中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刀傷,看起來傷得不清,但他根本顧不得這麽多,見到他便問:“可有拿到解藥?”

  “堂堂北辰國的廣陵王怎會也這般不懂禮數?問問題是否應當分清楚時宜,現下文澤已經受了不輕的傷,你至少等太醫給他上完藥再說吧。”多蘭公主有些不悅地對高子玦說道。

  高子玦聽到此話,微微抬眼,才發現原來突厥二公主多蘭此時竟也在此。

  但他無暇顧及她言語之中的不滿,隻定定地望著文毓。

  文毓嘴角掛著隱約的弧度對多蘭說道:“公主,無礙,高兄也是因為擔心青羽郡主。”

  高子玦瞧著他那副樣子,心中的怒氣愈加累積,阿羽她為何偏偏喜歡上他?這樣一個在她危在旦夕,還仍然有心情同他人廢話的人。

  終於文毓目光縹緲,並未看向高子玦,但卻緩緩開了口:“那人身上並無解藥,但告訴我製作解藥需用產自極北之地的靈芝,配以蜀地的川穹、嶺南的穿心蓮以及西北的雪蓮……”

  “既是如此,那現下我便去吩咐那些太醫揀藥熬藥。”高子玦聽罷心下有些欣喜。

  “等等,我回來時,便去問過蒙太醫,他們此處前三種藥材都沒有……”文毓說著眼神中也似乎也泛起了幾點淚光,但麵色仍然不改方才。

  高子玦愣在原地,聲音寒氣逼人,“偌大的突厥,怎會連區區三種藥材都無法尋得?”

  “突厥不比你北辰和我南曄,二者皆地處中原,地大物博,能尋得四方稀有藥材……”

  “那人呢?”高子玦捏緊拳頭,強壓著內心的失落和恐懼,語氣似乎帶著略微的哽咽道。

  “死了……他想殺我,我便……”

  高子玦並未聽完他的話,隻用那雙寒潭般又深又冷的眼睛望了眼文毓,便轉身離去。

  既然此處已別無他法,我便帶她離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再試上一試。

  阿羽,即便訪遍天下名醫,我也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

  “這個廣陵王實在是太可氣了,虧他還是北辰國的王爺,竟然如此不顧禮數,你都受了這般嚴重的傷了,他卻還似這般趾高氣揚,更何況他想救青羽,要抓歹人為何不自己去,非要讓你去犯險。”

  一旁的多蘭一邊替文毓氣不過一邊關切地看著文毓。

  文毓絲毫不引人注目地輕歎了口氣,斂起麵容上的笑意,淡淡開口道:“他也是出於對郡主的關心,更何況青羽郡主所受之傷比文某重上不知多少倍……”

  他緩了幾秒後,雙眉微蹙,輕聲道:“公主此番前來,文澤受寵若驚,但我感覺有些累了,就請公主先行回去吧……”

  多蘭聽罷,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文毓幾眼,又再三叮囑了太醫幾句,才帶著隨從離開了。

  等高子玦返回到驛館之時,發現青羽的房門外此時竟聚集著許多太醫,他原本就懸著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加快腳步衝進屋內,發現此時蒙田正在替她號脈,剛想問馬不肥為何他們會突然前來,便突然注意到,躺在榻上的青羽,麵色慘白,毫無一點血色,雙唇也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他的頭仿若突然被重擊一般,心猛地一沉……

  此時,蒙田麵色極為難看的開口道:“青羽郡主病情似是加重了,毒性已經攻心,恐怕……”

  高子玦聽到此話,隨即抽出腰間佩劍橫在蒙田的脖頸上,聲音冷似寒冰,不帶一絲感情和起伏地說道:“你不是說你熬製的湯藥可暫緩毒性,為何今日突然便攻心了?”

  蒙田被橫在脖子上的利劍嚇得麵色發白,眼神之中皆是驚懼之色,聲音顫抖得斷斷續續開口道:“廣陵王息怒……臣開的藥方確實有延緩之效,但所托時間太久,毒性無法……得到稀釋……沉積在郡主體內便……”

  “此前你不是說至少可以撐得了十餘日嗎,如今還不過五六日!”

  “臣……臣開的藥方本身也自帶些毒性,恐是兩種毒在體內相衝……今日便集中爆發。”

  高子玦嘴角不受控地微微顫動,雙目之中似是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手握劍的力度又加大了些,劍離蒙田的脖子也更近了幾分,似是已讓他的皮膚滲出了幾分血色……

  “住手!在我突厥,怎容你劍指我王室的太醫!”此時出現在門外的突厥可汗卡布澤厲聲道。

  高子玦用餘光向後瞥了瞥,睫毛隻微微顫動了下,便恢複方才的樣子。

  他依舊沒有放下手中的劍,而是沉聲開口道:“試問可汗我北辰護國大將軍府的堂堂郡主,在你突厥莫名遇襲,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你是想讓我們派多少萬大軍壓境?”

  可汗卡布澤被他這麽一說,一時有些啞口無言。

  隻聽高子玦繼續以冰冷的聲音厲聲道:“你突厥的庸醫,當時為了暫緩局勢,竟用以毒攻毒之法治療,卻不事先告知,試問你們是不是存心要置我北辰過郡主於死地!”

  蒙田聽完此話,“咚”地一聲,應聲跪地,嘴上直說:“擅用此法解毒是微臣之過,但微臣絕無故意加害郡主之意呀……”

  高子玦垂眼瞥了眼蒙田,麵不改色地將劍收起,轉身望著可汗卡布澤,眼神犀利,不帶半分感情:“到了此番局麵,可汗都要對下屬加以維護,莫非他是得可汗授意才會如此大膽?莫非可汗覺得你自己,甚至整個突厥能夠承受得起加害北辰國和親使者護國大將軍府郡主的擔子?”

  高子玦字字句句鏗鏘有力,雖說此話分量有些重,但卻句句在理。

  一旁馬不肥的心中不禁對眼前的高子玦生出幾分和從前的不同印象,他從前隻覺阿玦沉默寡言,卻不曾想遇到大事,他竟可這般沉著不露怯,頗有幾分君王的魄力。

  這番話也讓突厥可汗不禁有些啞然失色,不知為何,麵前這個人雖隻是一個王爺,但卻頗有帝王風範,他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和周身散發著的君王氣勢,竟讓他這個堂堂突厥大汗生出了幾分懼色,這是他從未曾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