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護國公這番親切姿態,令常伯樊眉眼鬆開了些許, 頭更是往上低了不少, 顯然愈發的恭敬:“是, 公爺老當益壯,並沒有記錯小輩的名字。”

  如若不是深知他這妹夫的城府,蘇居甫當真能被他恭順的樣子氣出個好歹來,可這廂他眼珠一轉,一看周遭那些滿意不已的打量, 就知他妹夫此舉是順了人心的。

  世人不管是那張揚跋扈的, 還是那端莊矜重的,喜的都是那對他們必恭必敬之人。

  他妹夫也是個深諳人心的。

  他也不能弱了, 蘇居甫暗中淺吸了口氣, 把繁雜的思緒皆按捺了下來,心開目明。

  “這是為何?”這時,坐在蘇承下方的一個身著常服,一臉官相的五旬老者開了口, 隻見他朝蘇護國公拱了拱手,道:“這位常小輩是為何入了陛下的青眼,還得老公爺如此愛重?”

  蘇明義撫須不止, 心情舒暢道:“甘大人有許不知, 我府中這小輩生意做得極好,陛下呢又是個愛才的, 想必是從哪知道了他的名聲, 這才在見本公的時候提了本公家這姑爺一句, 這也是陛下對本公的器重啊。”

  那甘大人一笑,讚同地頷首,“是,陛下向來器重老公爺,這些年的看重可從來沒有少過,吾等從來隻有豔羨的份。”

  這甘大人最會說話,每次請他都請得不冤,蘇明義朝他拱手,回了一記禮,回道:“甘大人盛讚了,甘大人乃是國家棟梁,朝廷的中流砥柱,陛下對你,隻會比對本公更看重。”

  “這麽說來,”這廂,靖王又敲了一記手心,一臉恍然大悟道:“是老公爺要介紹俊才給我們認識了?哎喲喂,榮幸,榮幸,本王榮幸至極。”

  不等護國公說話,靖王就朝常伯樊招手,“常俊才,你過來本王麵前。”

  常伯樊走了過去,一站定,就見靖王看著他訝異道:“剛才沒來得及細看,這麽一看,居然是個極英俊的。”

  他說著就朝下麵府中師爺道:“陶師爺,我可沒聽說陛下今年挑俊才可是按的相貌挑的啊。”

  陶師爺在下方揉額不止。

  靖王沒等到回應也不以為然,回頭又與護國公道:“老公爺有所不知,前個兒陛下從地方上調上來的那個叫徐中的縣令也長得那個叫一表人材,等年後他要是到吏部就職了,我看媒婆都要把他家的門踏破了。”

  “你家怕也……”也得這樣,可惜靖王這句話還沒說完,就被全場的嘩然打斷了。

  隻見在坐中人都看向了他,那先前與護國公說話的甘大人這廂就開了口,他朝靖王急急一拱手就急不可耐道:“王爺此話當真?那徐中進京是被調至吏部的?敢問陛下打算讓他就任吏部何職?”

  靖王大嘴巴莫說舉朝皆知,就是民野間都有不少人耳聞,他這嘴巴大可不是隨便胡說的,而是他真嘴巴漏風,什麽話到了他耳朵裏,他第二天就能傳出來,便連陛下跟他說的也是。

  這也是靖王嘴巴大,但是隻要這京城的王公貴胄哪家想辦酒宴也得想方設法請了他去,沒有他說也來的話,這酒宴就得遜色不少了。

  “這個我哪知道啊,我隻知道徐中進宮的時候我恰好也在,沾了我皇兄的光,看了這後生一眼,嘖,還別說,那後生真俊,跟我們眼前這位常後生有得一比,我皇兄這些年眼睛也是愈來愈挑了啊,都不找老頭子當官了,都找年輕後生,哈哈……”靖王扇子一敲手,大逆不道道:“這不,又來一個,哎喲喂,回頭我得找我皇嫂好好嘮嘮這個事情去。”

  陶師爺在下麵聽著看不像話了,連忙出聲製止道:“王爺,扯遠了,今天是護國公給我們介紹小輩的好日子,我們可莫喧賓奪主,礙了老公爺的好事。”

  “陶師爺哪裏的話,”護國公見大家一副心不舍守,心思根本不在他現眼下的這位小輩身上,而是吏部大員的更迭上,他也想知道吏部年後變換的事,便道:“本公的事在靖王爺麵前都是小事,王爺有話隻管說就是,本公跟各位大人一樣皆洗耳恭聽。”

  “聽聽。”靖王朝攔他的師爺投去了得意的一眼,說著又彈了彈腿上的灰,故作漫不經心道:“本王哪知道這是要進吏部當何職啊,隻是聽說吏部老尚書老了,要準備告老還鄉,又聽說肖侍郎大人老母不行了,聽說就這冬天的事……”

  說到這,靖王聳聳肩,“本王哪知道是哪一個呢。”

  可他說出來的不是尚書,就是侍郎,這兩個位置,都不是一個地方上叫上來的縣令擔當得起的?是以滿場又嘩然,皆麵麵相覷,有那沉不住氣的已趨身跟身邊人交頭接耳說起了話來,便連護國公也是不禁朝靖王看去,小聲問道:“這是至少要替侍郎之位嗎?”

  這豈止是平步青雲,這是一步登天啊。

  蘇明義自認他對先皇與當今陛下都是有恩之人,可時至如今,他也空得護國公之名,手上並無實至的實權。

  可這隻當過縣令,年紀剛及而立之人的一介小縣令一越就成了侍郎、尚書之位,掌舉國之權柄,陛下這可真是……太大膽了。

  蘇明義已能想見年後的朝廷那番熱鬧之景了。

  “我哪知道啊,”靖王還是如此說道,還朝護國公瞪了下眼睛,轉頭朝前方看去,正好對上了那叫蘇居甫的小子那雙目光炯炯的眼睛。

  小子眼裏精光畢現,還不怕人,見他看去還往他這邊走了一下,把他身邊的妹夫擠走了,靖王好笑,抄起扇子敲了他腦袋一記,笑罵道:“你聽是聽著了,可不能把本王的話傳出去啊,傳出去了,本王唯你是問。”

  這靖王哪有拿他是問的意思,蘇居甫打蛇上棍,又把妹夫擠開了一點,往靖王麵前湊,“下官不會的,出了這個門,下官就當自己忘記了,王爺請放心,王爺請放心。”

  比起他那個看似恭恭敬敬,道貌岸然卻城府深沉的妹夫來,靖王看這彎得下身段的蘇姓小舅兄更順眼一眼,便笑道:“你最好是說到做到,別跟本王說一套做一套,你這種人,最滑頭了。”

  跟他像得要死。

  靖王就是裝瘋弄傻的高手,再是明白不過這小子一言一行背後的深意了。

  這國都裏,是輕易存不下一個真傻子的。

  “是,”靖王這看似警告實則透著喜歡的話讓蘇居甫笑了起來,這別人對他壞,他能瞬間想出十個辦法來讓人吃了悶虧還說不出話來,但一有人對他好點,蘇居甫就興不起害人之心了,他撓撓頭,朝靖王作了個揖,恭敬道:“小子記住了,王爺放心。”

  他其實還是會說的,就跟這屋裏頭的每一個人一樣,一出門就要找自己人去商量這些話帶來的影響,這些消息,是他來護國公府最大的所獲,他怎麽可能忍住不說不賣一個好價錢?但蘇居甫這廂已無跟靖王耍滑頭的意思,朝靖王感激一笑,便又把自己擠到一邊的妹夫拉了過來,跟他道:“你跟靖王說。”

  常伯樊被他擠開,又被他拉了過來,護國公的眼睛直在他們郎舅倆身上打轉,他舅兄卻還是一派喜不自勝,得了上官看重的樣子,他也是有些無奈,一拉過來不得不朝靖王作揖請了個安:“王爺。”

  靖王對他就沒有那般有好感了,他朝常伯樊意味深長地笑笑,道了一句:“你要進宮啊?也不知道到時候本王能不能在宮裏碰到你,到時候見啊。”

  說罷,他轉頭朝看著他說話的護國公看去:“老公爺,這宴什麽時候開啊?本王餓了。”

  “哦?”他單刀直入,打了護國公一個措手不及,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朝身邊的管家道:“還不開宴?王爺都餓了。”

  “是,老奴這就吩咐他們馬上把菜肴抬上來。”

  這膳間,也沒有人多問護國公那做生意的郎婿的事了,在他們眼裏,這也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

  先帝開衛國時,家中就是做了三代貨郎的生意人,從不以自家是貨郎起家為辱,這是舉國皆知的事情,是以皇家看重商人,有所偏重,滿朝文武也能理解,但治理天下,可不關生意人什麽事,遂看重歸看重,常伯樊在他們眼裏,到底沒有那個被厚愛調至京城,即將要當吏部大員的徐中重要。

  護國公隻想拉攏他族裏這孫姑爺,給人點甜頭嚐嚐,也讓人親眼見識一下他手握的權力,他認識的這些達官貴人會給已經沒落的家族帶來何等起色,他想通過這些讓常伯樊投靠他,現眼下他目的已達到,那個看起來就很聰明的常家年輕當家人想必此時心中已萬分清楚明了,他也就沒有必要再在眾人麵前提起這孫姑爺來。

  他今天也是不太喜蘇讖兒子在他麵前跳來跳去的樣子,是以一直到散宴,他都沒找過這兩人到他麵前來說話。

  等蘇居甫與常伯樊欲要告辭上前與他說話時,一直盯著他們站在他們身邊的那個管事攔住了他們,臉上皮笑肉不笑道:“老公爺今天也累了,剛才叫了老奴過去,說您二位公子也不要特地過去找他告辭了,您二位的心意,他都心領了。”

  然後他轉過頭,朝常伯樊道:“常姑爺,老公爺還說了,可能到正月初八,初九那幾天,陛下若是來了旨意要見您的話,到時候還要請您跟我們老公爺進宮一趟。老公爺說了,陛下也就是提了一嘴要見您,也不知道到時候有沒有空見,這不一定的事,但畢竟是陛下提了這話,我們還是要做好萬全之策,這進宮還是有不少規矩的,您若是不懂,您這幾天都可往府裏來,老公爺隻要有空就會見您,到時候老公爺也會給您提醒幾句。”

  這是當著他的麵就搶人,還把他撂下了,蘇居甫險些被這老管事的話給氣笑,但不等他有所反應,就聽他妹夫舉手朝這老奴拱手,嘴裏淡聲道:“謝過老家人傳話,到時候若是進宮,煩請老公爺派個人到我家裏來跟我說一聲,若是不知道我家裏在哪,跟我舅兄說一聲也是一樣的。”

  說到這,常伯樊頓了頓,又朝那老管事道:“宮裏的規矩,小子以前在家時常聽我嶽父跟我說起宮裏的事,小子還知道一二,且我家祖宗數代以前也是諸位先皇先帝的治下,雖說小子家裏已大不如以前了,但對皇家的敬重,宮中的規則法章皆了然於心,不敢有絲毫觸犯,心中也從未曾懈怠絲毫。”

  常伯樊先說嶽父再說家族,也是絲毫沒有跟他嶽父撇開的意思。護國公的示好,他就是瞎子也看得明白了,可願意成就抬舉幫他一把的,從來不是什麽護國公,而是在那個小縣城裏,他一無所有,還是願意把愛女嫁給他的蘇前狀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