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8 章
  蘇居甫一派喜不自勝, 坐他下首的常伯樊已偏首, 問向後方:“請問這位老家人, 我可能出門?還是我家下人可入門來?”

  今日常伯樊帶了丁子和孫掌櫃來,而他舅兄則還是隻帶了日日常跟著他的長隨隨平。

  老管事神色已恢複如常,朝他們拱手作揖笑道:“趁各位貴賓還沒坐好,兩位公子自可出門去,我來給您二位帶路,請。”

  “多謝家人。”常伯樊朝他拱了拱手。

  “公子客氣,請,請。”老管事連道了兩聲請,把蘇居甫也請在了裏麵。

  蘇居甫本來是打算一道出去的,但一看這老管事主動請他有支開他的意思,很是想把他剛抬起來的屁股又按下去, 可他抬眼間見妹夫朝他淺淺地搖了記首, 蘇公子便沒有跟人作對到底,終還是站了起來,朝那老管事拱手, 皮笑肉不笑道了一句:“謝老家人給我們帶路。”

  也罷,給他們個安排後手的時間, 這地底是他們護國公府的地盤,若是鬧得不可開交,吃虧的還是他。

  蘇居甫與本家你來我往鬥到今日還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下來, 也是他最是深諳“見好就收”這個道理不過了。

  兩人剛坐下又往門邊去, 引來了一些目光, 這廂有下人忙趨向首位的護國公,說了這兩人要出去從下人手中拿年禮上呈之事。

  蘇護國公一聽,麵帶微笑撫須不止,一臉欣慰道:“這可真是兩個孝順孩子,讓各位見醜了,這是我族裏的兩個後生小輩,本公看著他們著實有才,前途無量,就邀了他們今天過來見見在座諸公,也好讓小家夥們長長見識,開開眼界,也算是本公對後輩的一點點小心意。本公所為有所唐突之處,還請諸公體諒一二,他們以前也沒來參加過我府裏這些親朋好友方能一起小聚的小席,他們若是有失禮不當之處,也請諸公諒解一二,本公在此替兩位族中的小輩給各位先道個歉,還請諸公對本公族裏的這兩位小家夥多多包容。”

  這是明擺著嘲笑那兩個後生無禮又沒見識,靖王爺一聽甚是好笑,他嘴角笑意一深,臉上的神色更是顯得意味深長。

  在座者不是當朝顯貴,就是老公爺的至交友朋,還有他座下門客,在座之人沒有一個人是聽不懂他言下之意的,坐在此前蘇居甫對麵的老人正是這段時日與蘇護國公來往頗多的新交知已,他姓裴,乃吏部從地方上新升上來的三省巡察使副手,這廂他就接了蘇護國公的話,隻聞這裴副使一副鐵麵無情的模樣麵無表情道:“老公爺一片好心,就是您是一腔真心,可莫肉包子打了狗,一去無回的好。”

  這裴副使說話難聽,不過他說話曆來如此,他現眼下正是朝中最為剛正不阿的能吏,在朝中風頭正勁,他這話乍聽不冷不熱的,但再細細一品,可真不是什麽好話,他這與護國公一唱一和的,那兩個年輕人還沒做什麽,倒成了待罪之身的樣子了。

  與護國公坐在一處的靖王爺這廂聞言挑高了眉,與他王府師爺對視了一眼,見師爺朝他點頭,王爺便側首朝護國公笑道:“我看他們聰明伶俐得緊,老公爺您也是好福氣,有這麽兩個好後生小輩,這等年輕的聰明人,您可別太要求嚴格了。”

  “哪裏,也隻是一般聰明,王爺抬舉了。”護國公則滿臉笑容抬手朝他作揖道。

  “哎呀,瞧您說的,這還是一般聰明,您要是覺得一般聰明,那就把這兩個年輕人讓給本王?”靖王拿扇子一敲手,狀似玩笑道。

  隻見他語皆那片刻之間,護國公的雙眉細不可察往中間皺了一下,不過很快他的雙眉就舒展開來,嘴裏回著靖王爺,“原來這兩個小家夥還得了靖王爺的賞識,那等會兒他們一進來,我得讓他們向您道個謝。”

  蘇護國公蘇明義見他明言護著那兩個人,一時怕宮裏是給這王爺交待了什麽,又怕那不知走了什麽門路的鹽伯後人的門路走到了靖王爺這頭,他立馬收住了那些明褒暗貶的話,當自己此前絕無那意,說著還追問了靖王爺一句:“本公還不知,這兩個小家夥是哪裏打了靖王爺的眼?”

  靖王也不怕跟他說,欲說話之時他又抽了手心一記,隻是這次他下力過猛了,手上用的力太重,疼得他嘶聲叫了一記疼,方才回了老公爺的話:“哎呀,老公爺,您就別多想多的了,就不興他們聰明,本王看著順眼,賞識一下?”

  他說著還朝老公爺挑了下眉,兩道眉毛都聳了起來,像兩個倒寫的八字,甚是滑稽可笑。

  蘇明義卻是不敢笑的,他隻覺靖王就一番話像盆冷水朝他倒來,讓他腦袋一片涼意,還帶起了他心口一股無名火。

  他請靖王來,無非靖王就是個無賴潑子,給點好處就能收買的閑散王爺,但他顯然忘了,這無賴潑子也是個翻臉就不認人的,與他族裏的那位小兒子的性情行事倒是如出一轍。

  回頭若是有人跟他報這兩人私底下早就互通有無,他可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

  這心忖之間,護國公嘴裏還說著話,神色再是溫和寬慈不過:“靖王是率性之人,是本公一時小覷了王爺,是本公狹隘了。”

  “哈哈。”靖王聞言不禁大笑。

  這天下的聰明人,可說是皆雲集在國都皇城,尤其是朝廷當中,不聰明的不是留不下,就是活不了,這能活在天子腳下的人,哪個身上沒有一身的本事?

  可就是這些天下最聰明的聰明人,最喜歡幹的,就是狹隘事——他們嘴裏說著自己狹隘,可心裏不定怎麽罵娘呢。

  靖王大笑著搖頭,一時之間笑到眼淚都出來了,他摸去眼邊眼淚彈了彈,笑道:“老公爺這話本王聽著心中著實歡喜。”

  那廂門邊,已進門來了還聽靖王說了好幾句話的蘇居甫聽著他這一句,情不自禁朝靖王投去仰慕的一眼,還朝身邊妹夫小聲道:“靖王爺這話你兄長我聽著心中也著實歡喜。”

  他與靖王素不相識,他居然憑白得了靖王的相護,心中不由振奮。

  世間還是有公道在的。

  常伯樊看舅兄片刻之間又精神蓬勃,鬥誌昂揚了起來,不禁往前多看了那靖王一眼。

  靖王是個瘦削的白麵書生,而他臉上有個很顯著的地方,就是他的眉毛有點粗短,笑眯眯的時候看起來極為平易近人,但他說話的時候極喜歡動眉毛眼睛,那眼眉隨著他說話忽高忽低的,不是讓他這個人顯得促狹,就是顯得滑稽。

  在滿堂喜怒不形於色,輕易不開口的人當中,他這喜形於色的人就顯得引人注目許多了。

  “我們往前走罷。”在常伯樊半抬著眼,隱藏著自己的視線不動聲色打量靖王之際,他舅兄已然喜滋滋地開了口,雙手捧著禮物大步往前去。

  “叔爺,這是小子的年禮,還請您過眼!”蘇居甫大步往前,他聲音高亢,引得那側耳細聽著護國公和靖王說話的人又往他這邊看來。

  護國公身邊的人連忙快步過來,接過了蘇居甫大步送過來的禮,嘴裏笑道:“不知道是甚好東西,老奴這就打開讓老公爺過眼。”

  這老奴說著轉身打開,眾人屏息以待,護國公也往前傾身去看那打開的錦盒。

  隻見裏麵放著一塊紅玉。

  護國公拿起來放到手中一惦量,點了點頭,“是個好東西。”

  常伯樊隻瞥了那紅玉一眼,就迅速別過了眼。

  這是他家苑娘挑給她兄嫂當拜見禮的東西之一,玉是好玉,但那隻是他一個做玉石生意的朋友送給他們成親的禮物當中的一小塊而已。

  他朋友給了他們石頭大小的一大塊當他成親大喜的大禮,他找匠師打了一對小獅子出來還綽綽有餘,工匠便拿剩下的料打了兩對玉鐲,大小近十三塊的玉佩,他家苑娘見這一個紅色的玉佩玉飾甚多,便給他兄嫂裝了一對玉鐲拿了三塊玉佩過去。

  這著實算不上稀奇。

  紅玉在京城也常見,眾人見為之側目的東西隻是一塊算不上便宜也說不上貴重的小玉佩,很快就收回了眼,唯獨蘇居甫還在眉開眼笑:“是個好東西,是小子家裏最貴重的物什,知道老叔爺請我和我妹夫來家裏做客,我一回去就讓內子把它翻了出來,隻等今日獻給老叔爺,與我的真心一並一道獻給老叔爺。”

  護國公對蘇居甫曆來客氣,因著客氣,這小子對他來畢恭畢敬,從未油嘴滑舌過,現如今把這話聽在耳裏,他算是知道他那在他麵前尚沉得住氣的侄子為何每見這小子一次都要被氣得火冒三丈來了。

  他看向了蘇居甫,嘴角帶著再是溫和不過的笑。

  眼見舅兄似是有點得意忘形了,常伯樊這廂忙出聲,拱手向前沉聲道:“常某人給老公爺請安,這是小子的區區薄禮,禮有點小,還請老公爺笑納,莫要嫌棄小子的禮薄。”

  護國公身邊的那老管事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回頭把手上的禮交給了走過來的下人手上,轉身接過了他的。

  這老管家這次沒像之此那樣先打開呈到護國公麵前,而是在打開之後,見到裏麵是一支不大不少,大概四五十年年份的人參,便合上盒子,回頭朝護國公道:“回老公爺,是支五十年年份的人參,常公子有心了。”

  “祝老公爺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鬆,新的一年身子康健,萬事皆如意。”常伯樊此時接過話,沉穩道。

  “有心了,”護國公看著他神色比之前更是溫和,便連聲音都放平了許多,“常女婿?”

  “對,他就是娶了小子妹妹的常女婿,叔爺您沒認錯人。”蘇居甫插話道。

  他這一插話,不僅護國公朝他看來,便是護國公身邊的老管事,還有那坐在護國公下側一首的蘇承皆朝他怒目看來。

  “哈哈,本公知道,上次你們來府裏,我不是見過你們?本公雖老,但記性善好,居甫啊,你且去坐下,讓本公和你家妹夫說兩句。”蘇家下人與蘇承皆被激怒,護國公卻是沒有,他說著話時,已朝蘇居甫笑望了過去。

  這麽多雙眼睛盯著,在他的笑眼之下,蘇居甫不得不屈就於他之下,“是。”

  “本公聽說你在京中的生意今年做得極好?”料來私底下問他話也會被他和他那善胡攪蠻纏的妻兄攪亂,蘇明義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一隻早晚會死掉的螻蛄身上,便幹脆當著眾人的麵問起了這常姓小子的話來。

  他當著眾人就把話說開了,這就是日後陛下知道了,也得道他一聲磊落軼蕩,光明正大。

  “回老公爺的話,還好。”

  “本公聽你叔婆說,你鋪子裏的首飾衣料可是我們都城裏一等一的好,她還跟本公說等哪日晴了,要去你鋪子裏扯幾尺布給家裏小輩們做一兩身春裳穿……”護國公一臉和氣,說話時眉眼再是溫和慈愛不過,儼然一派再禮讓小輩,愛護幼小不過的長*者模樣。

  這聽著可是送上門來的生意,薑還是老的辣,常伯樊見他身邊的靖王都朝他好奇地看了過來,他沒有猶豫的時間,隻得馬上回道:“哪還需老夫人親自前去,隻要老夫人看得上,隻要府中派下人送上一句話,小子就立馬帶著鋪子裏的掌櫃他們搬上布料親自上府讓老夫人挑。”

  這話是說出去的,想來到時候也不好跟護國公府要銀子。若是此事成行,常伯樊不用想都知道他家苑娘到時候一知情就會瞪大眼睛的樣子。

  她現在可疼惜銀子了,尤其是疼惜那些要丟在對他們不好的蘇家本家身上的銀子。

  “這麽大方?好,到時候你可要少算你叔婆點銀子。”這廂常伯樊的話一落,護國公頓時大笑道。

  終還是要把這話說出口,常伯樊神色不變,依舊沉聲恭敬道:“哪能收老夫人的銀子,老夫人能看得上小子家的布料就是小子家的福氣。”

  “你可真是個大方的,一看就是個會做生意的。好,叔爺就承了你這份情。”蘇護國公說著話更是溫和了,他撫著胡須,一臉欣慰道:“就知道你是個好的,長得一表人材,又有孝心,難怪陛下在我跟前提起你,說我蘇家好福氣,找了門好女婿。”

  他這話一出,全堂嘩然,有那沉不住氣的人已開口,隻見此人詫異道:“陛下跟您提起了您府裏的這位女婿?”

  “哦?是徐老,不,不是,你誤會了,他不是我家的女婿,也是可惜了,他若是我府裏的女婿,本公做夢都要笑醒了,來,徐老,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常姑爺,是我蘇家女兒的夫郎,本名姓常,名伯樊,伯樊,可是?你老叔爺可沒記錯你的名字罷?”護國公說著,笑容滿麵轉頭,問常伯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