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9 章
  此廂, 常伯樊聲音更低了, 看著帳麵上的數字漠然低語道:“查, 把洪兵給我查個底朝天, 郭安財沒有那個膽子。”

  郭安財就是郭掌櫃。

  比起孫掌櫃這個半路出家投到大當家門下當走卒的,那是個老前輩,孫掌櫃此前跟郭掌櫃打過交道, 也是知道東家底下那七個大掌櫃個個都是想跟著當家終老的,東家許諾他們的好處可不是當個夥計就能得的,他自認一介洪兵, 還不至於讓這些個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狐狸自毀前程。

  孫掌櫃認為這次沉船的貓膩就是在東家所說的洪兵身上, 東家自己用的人, 想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底下人的為人了。

  “是, 老漢明早一早就讓下麵的夥計去打聽。”東家的聲音小,孫掌櫃的聲音放得更小了。

  但便是小,也被常伯樊背後輾轉醒過來的蘇苑娘聽到了。

  此前她忙完她的日常瑣事, 常伯樊便讓她進裏頭去睡,蘇苑娘沒有答應。她自不是那常伯樊說什麽她便什麽都聽的人, 便不聲不響挨到了他身後打盹,想陪他把帳算完, 姑且當是她對他的有難同當。

  為免擾著他, 直到睡過去她都沒出聲, 這廂醒來她也是睡了一陣了。

  她這乍一醒來腦子雖還有著些迷頓, 但還是聽出了常伯樊那句“郭安財沒有那個膽子”當中的怒氣。

  她知道常伯樊發過火, 但那是很久遠的事了。

  這世常伯樊對她長存笑臉, 便連冷臉都很少讓她看到過。

  那手尚還留在她的腰上拘著她,可蘇苑娘的頭靈巧,身子不能動她便動了頭,從常伯樊的身後探出了頭來。

  “苑娘?”後麵的人有些攔不住,常伯樊不得不回過頭無奈叫了她一聲,“沒事了,我和孫掌櫃隻有兩句話了。”

  蘇苑娘頷首,鬆開扶在他披衣下方腰上的手往前一指:“你把帳本子給我看看。”

  睡之前她聽了一陣,知道他們是在算這次貨的帳。

  聞言,常伯樊頓了一下,片刻後,他突然笑了起來,轉頭碰上了她探出來的臉,尚有外人在,常伯樊僅用臉碰了她柔軟的臉一下,輕觸即離,嘴裏輕笑道:“就是簡單盤了一下,明天等你睡醒了我就給你看。”

  “我現在睡醒了。”他不給,蘇苑娘便掙紮著往前去夠。

  常伯樊看她非要不可,也是無奈,又見她起了力氣掙紮,生怕傷著她,連忙把眼皮子底下的帳本給了她。

  蘇苑娘便拿著了她想看的帳本子,這下便安靜了下來,側身蜷坐在常伯樊的身後,就著明處朝她這邊照過來的燈光看起了帳本。

  她這算是醒了,這廂常伯樊也收住了身上的盛怒之火,放平了口氣朝孫掌櫃溫和道:“夜也深了,明早起來還有一大堆事,你先去休息,我叫丫鬟帶你去歇榻的屋子。”

  “姐兒們都睡了罷?”孫掌櫃忙道:“就別叫醒她們了,之前我去過屋子換鞋,知道是哪一間。”

  常伯樊頷首不語,孫掌櫃隻聽東家夫人朝外喚了一聲:“小彩?”

  外麵沒動靜。

  蘇苑娘叫了一聲沒聽到動靜,便回頭找小銅鈴,剛回頭朝桌子下麵看了兩眼,就見常伯樊已從下麵摸出了銅鈴搖了兩下。

  叮叮叮叮,銅鈴輕脆的聲音在屋子裏響起。

  這晚值夜的是蘇母給女兒找的小丫鬟當中的一個,值夜的丫鬟就睡在主屋右側邊的一間小屋子裏,小屋子挨著燒炕的火鍋爐暖和得很,來京後小彩也輪過一次夜,但那夜一夜無事,不見主人們喚她,這晚她側耳聽了一陣也沒聽到動靜,被窩又是萬般暖和,便放下心睡了過去,鈴鐺響起也沒驚起她。

  等了一陣也沒等到丫鬟,孫掌櫃正要開口要走,又見東家搖了一下鈴鐺。

  這次沒過多久,外邊就起了些動靜,片刻後就有人在門口氣喘籲籲壓著嗓子道:“娘子?姑爺?可是有事?”

  “三姐,進來,門沒鎖。”蘇苑娘聽到是三姐來了,揚聲叫了一句。

  “欸。”三姐忙快快推門進來,簾子打在臉上也沒顧,先是把門快快掩上,這才轉身朝娘子姑爺急急走來,“娘子什麽事?”

  蘇苑娘見她身上的棉衣是草草係的,便拿起炕上那床多的小四方被給她,“去送孫掌櫃的去他歇息的屋子。”

  說罷,蘇苑娘想起一事來,“先不忙,你叫醒通秋明夏,你們一起去趟廚房,你們快快生火熱點湯泡飯送過來。”

  “夫人,不麻煩,老漢不餓。”

  “你陪我家當家吃點。”蘇苑娘回頭。

  “是。”孫掌櫃看了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來的當家一眼,應了一聲。

  “那娘子,我去了。”見娘子姑爺都醒著,三姐聲音就大了,她爽朗應了一聲,兩手拉著小四方被披在身上轉身快快去了。

  孫掌櫃這便陪著東家用了一碗湯泡飯才跟著丫鬟去了睡覺的屋子。

  蘇苑娘和常伯樊上了床,聽到了外麵三姐把小屋子裏的小丫頭叫出來訓斥的聲音,隻是沒兩聲,聲音漸漸沒了,她們走遠了。

  三姐是她身邊最能幹的人,這個小娘子似是永遠都在警醒著,總能發覺別人發覺不了的事情,把事情做在別人尚還沒想到的前麵,這大許就是她前世活得也與世間女子命運皆不同的地方罷。

  她的能耐,護著她走了豪邁與眾不同的一生。

  “常伯樊?”蘇苑娘側過身去,頭挨著他的胸口,喊了自上床就閉目不語的常當家一聲。

  “嗯?”常伯樊在她發上落下一吻。

  “沒虧就沒事,我們還有長長的時間,還有下一次。”蘇苑娘閉上雙眼,與他也與自己道:“好事情是急不來的,我們要有耐心。”

  說罷,她就睡了,黑暗當中常伯樊睜開眼,低頭看了胸口的人一眼。

  他隻能依稀感覺到她麵容的輪廓,但這阻攔不了他的胸口因她而滾燙——長長的,久久的,隻要她還依偎著他,誰都阻擋不了他往上走的決心。

  **

  二日一早,常當家用過早膳就要出門,蘇苑娘送了他,還讓丁子多提了一雙靴子到手上,若是他出外走的路多了,靴子濕了還能找個地方換一雙。

  常伯樊出了家門到了拐角處就忍不住回頭看,看到她還在,朝她搖了手方才舍下那顆戀戀不舍的心,加快步子往汾州街那邊去。

  這小年到了,街上的人更是多了,有那住得離京城近家中還有些富庶的人家皆往京來添置那稀罕的年貨。

  這日三姐往街上走了一趟給中午留在鋪子那邊的姑爺送了飯就咋著舌回來了,回來就在蘇苑娘耳邊說了一堆她將將打聽到的消息。

  “嶀爺那個小的奴婢看到了,清秀得很咧……”三姐說的時候嘖嘖驚歎不已,舌頭上的響雷打了一個又一個,“我看她未婚夫郎一個小漢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倒是也能明白他的舍不得。”

  三姐去鋪子給姑爺送飯,沒想成卻看到了一出好戲碼,不僅聽到了姑爺族裏能幹派出來大用的堂兄一到京不到一年就給自己納了個小的,這小的還是個有婚事在身的小姑娘。現在她那未婚夫郎的一整個大家子圍在了他們家的鋪子前麵要一個說法,現在鬧得整條街的人都知道這醜事了。

  三姐當這是奇事,卻是不急,明夏通秋在一旁聽得卻是急了,明夏見三姐還幫著那邊的夫郎說話,頓時急道:“可那是我們姑爺的鋪子,快要大過年的他們堵著鋪子還作甚生意?這又不是我們姑爺的錯。”

  “嶀爺是管事的。”三姐聳聳肩,“且人家都進門了,他們來鬧無非是要銀子,且這事說不定是一家鬧還是兩家合起夥來鬧分銀子呢,我走的時候銀子都談妥了,二百兩呢,好大的一筆,剛才我說笑的,隻是這事罷……”

  胡三姐又是一記聳肩,不好說姑爺那邊的爺的壞話,但她心裏到底是不以為然的。這事無論就誰來看,嶀爺都是強搶人家良家女子的惡霸,至於這良家女子是自己送上門的還是嶀爺自己勾搭的皆不重要,無人在乎。

  “你走之前還鬧嗎?”折錢那樁出內鬼的事還在目前,蘇苑娘沒想到被常伯樊重用的常家人也出事了。

  不過她不奇怪,常家早不是那個被家規鐵律壓束著的常家了,遠的不說,近的從常伯樊的親父親身上就可見窺見端倪。

  這世上,百年的辛苦努力興許方能掙出一門興旺來,但若是想皆然變爛一朝就可,至於想從一大灘爛泥當中爬出來是何等的艱難,看她與常伯樊上世的下場即可。

  “是姑爺發話了,才給他們銀子。”三姐搖搖頭,身低彎腰在娘子耳邊說:“還是有衙門的捕快來了,他們威風凜凜的,說再鬧事就把他們都關進去,這才歇停的。”

  三姐聽著話,那捕快怕是跟他們蘇家的大公子相熟,好說話得很。

  三姐沒明著說話但話中意有所指,蘇苑娘聽出來了,朝三姐點點頭,想到那常孝嶀惹的事,她冷冷勾了勾嘴角。

  這還是常家善能做事的能幹人,如此可見,那不能幹的會荒唐到何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