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同輩尚且不好說這年輕媳婦的事, 但長輩為尊,說教小輩兩句不為過,這族叔便是這般想的,未想他話一落, 就見年輕家主的腦陡然劇變,眼睛像霜刀一般像他直視射來:“訶叔也多年不與我家來往,這突然一來,就教訓起小子的內人來, 這威風,可是大得很!”

  怒氣從他身上勃然而出,就如晴空中的炸雷,驚得在場的人心神突地一凝, 緊接著又聽常伯樊以比之前更大的怒意憤道:“我妻子是不是良婦, 自當我說了算。還請族叔莫要為老不尊, 長者不仁愛族小便罷,還妄測小輩的為人, 到時有損我妻在外的名聲, 想必您這個愛嚼小輩是非的長輩到時也好不到哪兒去!”

  誰也未曾想過這外相溫和仁義的家主會說出這等重話, 堂內頓時一片僵凝,無人作聲。

  那訶叔被他當著眾人麵斥, 一股氣燒到了腦門,刹那之間麵紅耳脹, “你這糊塗小子, 把我好心當作驢肝肺。”

  罵的不是他, 而是教他妻子好好做人,竟然反過來說他,反了天了!

  “您好心?”常伯樊冷臉如霜,“在我麵前麵斥我妻子不良,讓她不要出來露臉,這哪一樁,是輪得到您到我常伯樊、常氏一族族長麵前來說這話的!”

  最後一句,常伯樊大喝出來,字字打在了客堂的牆壁門柱上,引得堂內諸人耳內嗡嗡作響。

  眾人無話,便連相互打看的眼勢都止了,皆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嘴,置身事外,誰也不想這時候出麵引這家主的發作。

  “你!你!”

  “來人,送客!”

  “是。”

  這廂,旁管事與南和帶著府中護院迅速從側邊冒了出來,旁管事一馬當先站在了那族叔麵前,低下頭揚手:“請。”

  “請。”南和鐵青著臉,眼冒冷光,毫不客氣地道。

  被下人圍著請出的族叔頓時惱羞成怒,揮袖怒道:“你當老夫稀罕你這家不成!”

  他本欲再說“往後休得我來”,但一想他是帶著要事來的,此事絕非族老可辦,最終還得這所謂族長拍板,他便強忍下了這口氣,揮袖大怒而去。

  他身後,跟著來的親戚見狀連忙出來,跟常伯樊顧左右而言他,“那個,孝鯤兄弟,我那外頭約了人,還有事,就先走了。”

  常伯樊臉色難看,這人也未等他回答,低下頭就當他是答應了,轉身朝小輩們使了個眼色,讓他們跟上,便領著家裏人飛快走了,跟上前麵勃怒的自家人而去。

  跟他們同來的另兩家見狀,頗為無奈地跟常伯樊提出告辭,匆匆而去。

  等他們走了,屋裏隻剩下常徑兄弟一家,還有非汾州城的另兩家人。

  常伯樊臉色依然難瞧,正當這三家人擠盡腦汁想著說什麽話打破這僵局時,就聽那年輕當家媳婦開口道:“諸位叔伯,我備了點小禮,你們拿上再走罷。”

  她來送客的,既然還有客人在,蘇苑娘便開口提出。

  “啊?”有個麵相四旬的帶須中年文士先回過神來,忙朝她拱手道:“讓你費心了。”

  說罷,他朝向後的兒子道:“還不快快雙手接過嬸娘的禮。”

  常伯樊在臨蘇輩分不高,但臨蘇之外比他輩分低的常氏族人頗有些多。同臨蘇的常姓中人但凡不是嫡子傳家人,一旦到了十四五歲就會成親被分出去,早早成家,早早生子,嫡係傳家人則是要等到十八九近戴冠之年方才定下,久而久之,臨蘇本家所在之地就出現了眾多比嫡統的傳家人輩分高的同族人;而不在臨蘇的姓常之人,往往是庶係一門出生,皆多也要到十八九才成親,子孫輩傳承的便要慢些,子係與嫡係一係的年紀、輩分相仿,兩者之間相差不過於巨大,不到常伯樊還要叫族中一些小兒小叔的地步,這次便來了一家年長於常伯樊,和常伯樊同輩,兒子還和常伯樊相差無幾的人家,一見自家在臨走之前還能在常伯樊麵前露個臉,便忙叫兒子出麵,好讓常伯樊多認識一下。

  他這般一說,本要讓丫鬟奉上的蘇苑娘多走出了一步,接過丫鬟手上奉上的回禮,交給了這家的小子。

  “多謝嬸娘。”那小子雙手接過,彎腰恭敬道。

  “這小子乃我家中長子,年十五,名常佩,隨的是祖宗下來分家之子以單名為上的規矩,他從小跟隨名師,熟讀百書,四書五經已能倒背如流,就是算經方麵欠缺了些,不過我已給他尋了這方麵專長的名師,就等這次回去隨先生專心研習了。”那文士靠近常伯樊,在短短工夫內,幾句話把兒子的優短處皆說道了出來。

  “哪年生的?”果不其然,他一通話之下,常伯樊臉色緩和了許多,還出口問了話。

  這儒士最想聽到的莫過於此,忙笑道:“英武九年出生的,虛歲是十五,但我家這小子生的不湊巧,臘月二十九就要大年了他就從他娘親肚子裏掉了出來,沒兩天就有了兩歲的年紀。”

  原來如此,看著就十二三歲的樣子,不像十五歲,這小子懂禮,老子也會說話,常伯樊便願意多給點臉麵,這時他臉上已見點笑,口氣也舒緩了許多,已見溫和:“小小年紀就已熟讀百書已很了不起了,算經差些也無妨,努力攻克就是。”

  這儒士與其子一聽,頓時大喜,這父親帶著兒子連忙道謝,便是蘇苑娘也承了他們幾次拱手。

  常徑常勤一看,心道族裏人到底是聰明的居多,他們這次怕是難輕易成事。

  他們也很想湊過去說兩句,但等這父子倆告辭,臨到他們,不等那當家媳婦說道,就見常伯樊麵露乏色與他們道:“天色不早了,留了族兄族弟一天,也是不好意思得很,我就不久留二位了,南和,送兩位爺出門。”

  剛從外麵“送客”好回來在側邊站定的南和立馬出來,“是。”

  這廂,蘇苑娘示意三姐把這家的回禮送到南和手上。

  常徑兄弟一看常伯樊的神情就知無法久留,他們頗為遺憾,但不得不奈何,在府裏仆人的相送下帶著常府的回禮,以及常府的拒禮一並回了客舍。

  等他們走了,蘇苑娘靜靜看著常伯樊,常伯樊站在原地,想說點什麽,但在她清澈又了然於心的眼神當中,漸漸止了嘴,末了一字也未吐露,隻與她一般,眼神靜靜悄悄卻又格外纏纏綿綿地回望著她。

  他此情此心,不想明言,卻又渴望著她懂……

  可她懂嗎?

  常伯樊不敢盼望,卻又希翼她能懂。

  看著他眼中明晃晃的渴望,在長久的凝視之後,蘇苑娘朝他走了過去,摟住了他的腰,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

  常伯樊,多謝你在人前護衛我,這比人後你對我的好還要好上許多,我已經記住了——蘇苑娘在心中與他如此言道。

  她未說話,但常伯樊從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心就跟停止了一般,直到她的頭靠在了他的肩頭,他才感覺到心跳終於回到了胸口,他回抱住她,緊緊地摟住了她,下巴擱在她額邊感知著她的溫度,啞著聲道:“苑娘。”

  苑娘,隻要你一生能這樣向我走過來入我胸懷,我願為你劈波斬浪,一往無前。

  **

  這一天,有憤怒離開本家府邸的常氏族人,也有歡喜離開本家的,到了夜晚,得信的常氏族人在床頭跟枕頭上嘀咕了此事半天,方才入睡。

  第二日,臨蘇常氏一門,大大小小無論老弱男女,隻要得了信的皆往城門走,去迎他們常氏一門高中的三位秀才老爺。

  城中百姓雖未得信,但一看這陣仗,連縣令都出現在了城頭,一傳十,十傳百,城門門口便被熙熙攘攘的城中百姓堵住了。

  常姓之人又是喜又是怒,不過喜比怒要多,雖說及第的人不是他們,但到底是他們族中人,他們與有榮焉,推開這些百姓讓他們讓路的口氣都帶著喜氣,還有這三家的家裏人派人派出的幹果小點心,甚至然還有發出小銅板的,這讓趕過來看熱門的百姓更是歡天喜地,個個喜氣洋洋,好一派歡快的景致。

  等消息到常府,就是這三位趕回來的秀才爺往常府趕過來報喜的消息。

  “娘子娘子,您快站起來讓奴婢看看。”一聽秀才老爺要過來報喜,明夏急了。

  今早姑爺說讓娘子挑身見族後上進後生的衣裳穿在身上,明夏還不明所以,這下可算是知道姑爺的吩咐是什麽意思了,原來這三位秀才老爺回來的第一見事不是回家,而是往他們家來。

  常伯樊今日早上出去了一趟又回來,坐在蘇苑娘的書房裏占了她的書桌一角在看帳冊,蘇苑娘身邊多了個占她桌子的人,還想著他什麽時候回他的書院去忙,莫要打擾她,但話還未找到時機開口,就得了這個消息。

  明夏急,她卻是一點也不見慌,掉頭朝常伯樊看去,問道:“怎地來我們家了?”

  不回去拜見父母師長磕謝生恩師恩,來他們家作甚?

  “嗬……”常伯樊哼笑出聲,從帳冊上抬頭,與傻苑娘道:“看來都不傻。”

  蘇苑娘偏了點頭。

  “誰給的前程,看來他們心裏都有數。”常伯樊笑道:“現在輪到我們要挑,到底器重哪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