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是了。”蘇苑娘點了一下頭。

  是然, 世上沒有永遠幹淨的人,也沒有永遠能傻下去的傻子。

  摔疼了,被人咬怕了,就是傻子, 也不得不學著聰明起來,一如她。

  見她靜靜悄悄地點頭,沒有不解,也沒有不忿, 平靜秀美的側臉就像一副雋永的景致,深沉幽遠漫長,常伯樊看不穿她,隻知心口一陣陣悸動, 隻想與她歲歲朝朝在一起, 永能看到她的臉。

  “苑娘。”

  蘇苑娘抬頭看去, 見他癡癡望她,她還是不解他對她的癡, 但在他專注的眼神當中, 她朝他笑了笑。

  這是她今生的丈夫, 是那個前世在她死前大哭的男人,而前世的她完全不了解他, 也不想去了解他是怎麽成為常伯樊的。

  這世她有點了解了,有點知道他為何會成為他了。他不是一個溫良恭儉謙讓的君子, 他脆弱時會哭, 轉不過彎來時也很傻, 身上更無溫善仁厚,假如前世她在婚前就知他是如此模樣,定會與父母說一句:此君非良配。

  她以前所以為的丈夫,就是與她一同生兒育女的人,他主外她掌內,如此一生。

  但現實與自以為,其實住在兩個截然相反的地方,全然不是一回事。

  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會動會走,會哭會笑,她的丈夫亦然,和她是一樣的。

  “不幹淨就不幹淨罷,”她道:“別太不幹淨就好了。”

  至於她,隻要她還在常家當著他的夫人的一天,他幹淨不幹淨,都會陪著他的。

  常伯樊沒想等來了這句話,他突然笑了,他抱著她把頭擱在了她的肩膀上,低笑出聲,眼淚滲進了她的肩膀。

  真是脆弱呀,蘇苑娘任他抱著,心裏悠悠地想,既然想哭那就哭罷,這外麵也沒有讓他哭的地方。

  **

  時至九月,秋高氣爽,正是秋收時分。

  常府鄉下的田莊送上了剛打下曬好的新米,讓主人們嚐鮮,蘇苑娘嚐過這新米,覺得分外地甜,給父母親送過去了一些。

  米剛送過去兩天,知春就被蘇夫人叫了過去,回來時知春眼睛腫紅,一看到蘇苑娘,又流淚不止。

  娘親來人叫知春,下人說是知春娘老子來看她了,蘇苑娘便知道知春走的時候到了,等知春回來看到她就哭,她搖搖頭,示意知春別哭了。

  知春淚眼模糊,看不到她的搖頭,哭著跪到地上道:“娘子,我不想離開您,我想侍候您到死。”

  屋裏做事情的明夏通秋一看到她進來就哭已不知所措,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看到她跪下,兩丫鬟慌忙也跟著跪。

  胡三姐看看她們,又看看喜怒不顯的娘子,自忖了一下自己最近寫的字還是有長進的,想來與她無關,便退到角落,拉過一張小板凳坐著,好奇地看著自家娘子和知春妹妹她們。

  也不知出什麽事了。

  “娘子!”

  蘇苑娘等她哭了一陣,等到知春惶恐不安地叫了她第二聲,她方才搖頭:“莫哭了。”

  她起身,過去扶知春起來,扶了她到旁邊的椅子上去坐。

  這屋子裏沒有丫鬟能坐的地方,知春不敢,急急搖頭,“娘子,我沒事,不用坐。”

  知春很恪守禮數,比蘇苑娘還懂得,可椅子她不敢坐,但她想教主人做的事情,每一樁的厲害關係,都要甚過她坐椅子此事。

  隻能送走。

  蘇苑娘沒有勉強她,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淚,道:“說說。”

  知春聞言,急迫地看著她,搜尋著娘子臉上的神情,“娘子,您……”

  您是知情的罷?

  “娘子,可是我做錯了什麽事?”知春說著,情不自禁掉眼淚,“夫人讓我走,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可是我不如三姐得力?娘子,我改,我會改的,往後您讓我出去送信打聽消息,我都會去的,我以前不去,是隻想跟在您身邊侍候您。”

  胡三姐一邊聽著,不知為何突然帶到她頭上來了,立馬鼓大了眼,尖起了耳朵。

  “你不想走?”蘇苑娘道。

  “我不想走!”

  “哪怕跟著我,往後嫁個家生子,生的兒女接著當我的奴婢?”蘇苑娘問。

  “我,我……”知春恍然想起,她是個奴婢的事來。

  娘子平時對她們無過多管束,也不注重虛禮,也從不打罵她們,還會教她們讀書寫字,她們穿的戴的,也是中上等的棉布,一季有兩樣新釵,在常府裏,她們甚至比常府的管事還光鮮。

  在蘇府,被人管教著,知春時時知道自己是個奴婢的事,到了常府,因飛琰院被當家供著,飛琰院的人連帶也被供了起來,娘子也日日叫她們進書房學習寫字,知春已有一段時日,沒想起自己的身份來了。

  今日娘子突然說起這句,知春當下想回一句她願意,但話到嘴邊不知為何,她就是說不出口。

  不,她不想,莫說生的兒女,就連她自己,也不想一輩子當個奴婢,她前年還跟來看她的娘說,等到娘子生下兒女,在夫家定了,她就自贖出門,回村嫁人。

  她還給了那個小時候說要等她回來娶她的同村哥哥回了她有一天會回去的信。

  當奴婢是沒得法的事,她是家裏的第一個女兒,底下四個妹妹一個弟弟,弟弟那年生病沒錢吃藥,父母不得不賣了她。

  她被賣去的是妓院,賣去當童伎,價要高一些,夫人加了價買回了她,知春以為她就要在蘇家呆一輩子了。

  可是後來她娘找上門來,知春發現她還是想回去,她想當人,嫁人生子,有自己的家可以當家,有自己的男人可以依靠。

  就像夫人一樣,老爺聽她的,家也是她當著,整個蘇府就是她的那樣。

  “不想,是罷?”蘇苑娘拍拍她的臉,“那就回去。”

  她是直到後來要去京城,知春自請離去,她才知她這個大丫鬟的心願,就是當一個家的女主人,她想有丈夫兒女,有自己的家,能做自己的主,而不是幹著侍候人的活,擔著那些她無法解決的心。

  “娘子。”知春哽咽,眼淚掉個不休。

  “別哭,回去罷。”蘇苑娘道。

  門外,送知春回來的胡娘子提高了嗓子:“知春大丫頭,跟娘子說清楚了就出來,我帶你去收拾包袱。”

  “娘子……”知春哭出聲來。

  “去罷,給你的你都帶回去,走前來我這一趟。”

  “娘子……”知春雙腿一軟,又跪了下來,被蘇苑娘扶起。

  “嗚。”

  胡三姐這時探出頭去,跟她娘對視了一眼,看到她娘抖著凶眉扭著嘴無聲問她娘子在裏頭做什麽,三姐毫不猶豫縮回頭,一溜煙地跑到了娘子身後躲著。

  她可是家生子,現在還是娘子身邊的得力丫鬟,這可是知春說出來的,隻要娘子和家裏老爺夫人不說話,她娘就不能隨便嫁她。

  胡娘子不得不進門來問,看到知春在哭,卻是娘子扶著她,胡娘子頓時眉頭一聳,嘴巴一張:“得了,別哭了,讓你過來跟娘子辭行,可不是讓你來哭個沒完的,趕緊跟我去收拾東西。”

  知春被胡娘子帶走,她們前腳剛去,屋子裏突然響起了“咚”地一聲,隻見通秋猛地跪了下來,頭砸在了地上,悶著聲道:“娘子,我不想走,更不想嫁人,求求您別讓我走,求求您!”

  明夏已驚著了,她紅著眼跟著跪下,又目含著淚說不出話來,隻得頻頻朝娘子搖頭。

  她不想回,也不能回,她這樣的,回去了隻會被父母再賣一次,她不要過那樣的日子。

  “起來,你們跟知春不一樣,隻要你們想,你們可在我身邊留一輩子。”蘇苑娘說罷,見兩個丫鬟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全然不相信的樣子,她頓了一下,又道:“知春想有自己的家,我就讓她走,你們要是把我身邊當家,那就能在我身邊留一輩子,不過你們哪天想和知春一樣,想有自己的家,我也送你們走,隻要你們尋思好了自己想要的,我都給你們。”

  明夏該給,通秋更該給,主仆緣份兩場,她不辜負她們。

  她這話一出,趴在地上的通秋悶哭出聲,“娘子,我不走,我跟著您一輩子。”

  她就想跟在娘子身邊,看著日升日落,照顧著娘子晨起昏居,跟著平平靜靜的娘子,過安安寧寧的一生。

  她再也不想出去過那種無時無刻提防著人提著腦袋被拳頭暴打的日子,她害怕。

  通秋出聲,明夏也哭出聲來,她到底要比通秋活潑,這廂邊哭邊抹著臉上的淚水跟娘子表忠心:“娘子,我要在你身邊一輩子,讓您管著我,我聰明的,回頭我就跟著三姐一起出去忙,您交待的事情我肯定樣樣都做好,跑的比三姐還快。”

  怎麽又扯上她了?三姐無辜,“我就好打聽了一點,妹妹們就不用搶我的活計了罷?”

  搶了她的去,那她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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