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蘇讖擱筆已是一柱香後, 常伯樊正站於右側書架前在翻看一本書,蘇讖走近,見是他女兒讀過的書,上麵還有她讀書的筆跡,跟著常伯樊看了幾眼, 開口與他說道:“這是苑娘十五歲讀的書,她念書慢, 十五歲才看到唐史。”

  那時問到她可羨慕唐公主尚附馬, 小娘子搖頭,蘇讖問她為何, 小娘子說我不是公主。

  他家苑娘,受盡寵愛, 卻也知道她不是公主。

  蘇讖未跟女婿言道這些,轉首朝書架看去, “這裏大半是苑娘讀過的書,還有一些是她兄長的。”

  蘇讖早早就把長子送去了京中,但愛子之心未因距離遙遠而遙遠, 蘇居甫每月會把讀過的書送往臨蘇,蘇讖收到連夜加以改批,次月送回長子手中, 一年下來,蘇府的書房裏多多少少會留下蘇府長子留下的幾本被他父親怒斥為荒獨學寡聞的筆作。

  隻是蘇居甫離家時日太長, 被蘇讖的留下的習作僅占了他為兒女備下的書架的一小塊地方。

  蘇讖收回眼睛, 聽到女婿道:“舅兄在京可好?”

  “好, ”蘇讖笑道:“可謂是春風得意,他是個喜好呼朋引伴的性子,到哪都不寂寞。”

  “這一點舅兄有些像了父親。”

  蘇讖撫須,笑而頷首。

  “孝鯤還未謝過舅兄在京為孝鯤做過的辯駁。”

  “小事而已,你是他妹夫。”說及此,蘇讖不免為長子多說兩句:“你們成親居甫不回,因他是京官,無事不能離京,早兩年他也曾跟我提議過想寫信與你交談,盡內兄之責,是被我推了。”

  那時蘇讖還沒做好決定,讓女兒進常家。

  這個無需多方,女婿也明白,蘇讖沒多說,接道:“你們成親後,我已經去信,讓他隻管讓你寫信就是。”

  “理當是我先給兄長寫信問候才是。”常伯樊忙道。

  蘇讖搖頭,“你們誰行誰後不是什麽要緊事,隻是前些日子京裏來信,你舅兄上麵的上峰有事牽累到他,他忙於奔波此事,可能要等此事過後方能騰出手來好好寫信於你。”

  “是……”常伯樊頓了片刻,他略有遲疑還是問道:“我可能問是何事?”

  蘇讖看他,常伯樊坦然:“父親也知道,我搭上了劉國公府老太君的路子。”

  劉國公府跟蘇國公府同是國公府封號,後者純為有功而居,前者則是真正的皇親國戚,現任劉國公府的國公爺乃太後親弟,府中的老太君則是太後的親生母親。

  蘇讖聞言笑了:“你的好意,我替居甫,不是什麽大事,他能自己解決,再不然,還有蘇家。”

  常伯樊赧然。

  蘇讖搭上他的肩,沉吟了片刻方道:“萬不得已,我也不讓他找蘇家,家中再好,終究護得了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我也有意讓他在小事上多經經手,一步一步穩打穩紮往上走,好過凡事皆靠別人。”

  常伯樊一頓,更顯赧然。

  蘇讖笑了,握住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他用力捏了捏女婿的肩膀,放下手來,背手笑道:“你跟他完全不一樣,他是前期能借家中之力的皆借了,到了該自己出手的時候,你的話,我們家這還沒開始呢。”

  常伯樊笑了笑,“我本不該來勞煩父母親。”

  “該的。”說至此,蘇讖不再廢話,道:“過來坐,溫初淩的事我們談談,聽你母親說你心中已有章程,說來給我聽聽。”

  “是。”常伯樊跟隨而去。

  談到一半,嶽婿倆臉色沉重,蘇夫人過來叫他們用膳,嶽婿倆臉色迅速一變,一個賽一個的雲淡風輕。

  膳間,常伯樊神色自如和嶽母家常,說了不少妻子飲食起居的事,哪頓多吃了幾口菜,哪日穿了哪件衣裳這等小事在蘇夫人聽來也是津津有味的事,間聽著還給常伯樊抖落一些女兒不為人知的一些小習慣、小毛病。

  一頓飯在蘇夫人的心滿意足之下結束,帶女婿出來回書房的路上,蘇讖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也不作多的解釋,就與常伯樊道:“說服溫初淩的事,由我來,你就不用找人了。”

  “父親,”常伯樊站定,朝嶽父恭敬地彎腰,誠懇回拒道:“這事就由我來罷,此事本乃孝鯤家事,事關一族的往後,實在不該由您來出麵,您能給孩兒建議,替孩兒周全計策漏洞,就是孩兒的大幸了,就如您之前對舅兄的用心,能借的力都借了,該自己經手練練能力了。”

  常伯樊鄭重其事,言辭誠懇,且說的也是蘇讖一貫的理會,不得不說,常伯樊的這番話說服了蘇讖。

  終歸是自己挑定的女婿,此人的聰明與果決、擔當是蘇讖最終定了他的原因,如今他說出此番話來,蘇讖也不奇怪。

  要是女婿當真是什麽事都按他的來,那才不是他了。

  蘇讖歎氣,“罷,你去罷,隻是你找的那一位魏舉人,他會依你之意前去做溫初淩的說客嗎?”

  兩人小時就結下了仇怨,直到前日還在相互踩咬,這魏舉人去當說客,可以想象此去之辱,如若此人真如女婿說的那般正直高潔,蘇讖並不覺得他會接受女婿的勸說。

  “魏舉人會去的,父親,請您相信我這點。”至於怎麽勸說此人,事關魏舉人的私密,不能與人言道,常伯樊便沒有與嶽父細說。

  看來他自有他的辦法,蘇讖知道女婿多年行走外麵,絕不能視之為一般人,這時也沒多問,僅道:“你心裏有數我就放心了,但有一點,你那邊要是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就來找我就是。”

  “是。”常伯樊給嶽父深深鞠了一躬。

  這廂,事已定下,常伯樊意欲離去,臨走前,他跟蘇讖討了兩本蘇苑娘此前讀書過的書,放入袖中,方才離去。

  **

  這夜常伯樊未歸,夜半蘇苑娘驚醒,外屋依稀有燈,漸漸她睡意漸無,摸黑披衣下來走去外間,就著外間主桌上的燈,看到一角的小榻上睡著人,便知常伯樊沒有回來,她悄聲拉開門去了外麵,在廊下看著大門許久,也沒看到有人推開門而來。

  她抬頭望星時,當值的三姐急步從門內出來,看到是她立即鬆了一口,緊接著又提氣上來,急急問道:“娘子,您怎地醒了?可是要更衣?”

  蘇苑娘搖頭。

  “可是渴了?”

  蘇苑娘也搖頭。

  胡三姐原地站立了片刻,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她身邊,輕聲問道:“苑娘見不到姑爺回,可是有點不習慣?”

  是嗎?蘇苑娘想了想,回三姐:“有一點,以前他都回來。”

  至少這一世,他每晚都回來了,睡在她身邊。

  “是呢。”三姐笑道。

  三姐的笑,就像還存著白天餘熱的夜晚突然有股涼爽的風吹來,吹在了你的臉上、心坎上,讓人無端地跟著鬆快了起來。

  “他有很好的地方。”跟三姐說話,似是什麽都可以說,蘇苑娘跟三姐說了此時她所想說的話。

  “姑爺是有很多很好的地方。”三姐認同,點頭。

  “也有一些不好的。”

  “是的,”三姐認同,點頭,“像今晚,本來就該派人回來說不回來的。以前都派人,今天就不派了,就好像好事做了九十九,最後一步就壞了,這樣就有點不美了。”

  蘇苑娘被她說的笑了,覺得好似是這麽個理,她又道:“今天南和也沒回。”

  “是呢,我看準是外頭有事,顧不上。”三姐接道:“您說姑爺今天在外麵出什麽事了?”

  “不知道,”蘇苑娘搖頭,“準是棘手的事。”

  “是了,”三姐可算是找到她家娘子睡不著的原因了,“娘子是擔心的睡不著嗎?”

  “不是。”

  “那是為何呢?”

  “不習慣呀。”

  三姐“噗嗤”一聲,狠狠抽了自己腦門一記,樂傻了,“嘿,瞧我,剛說過的話就忘了。”

  蘇苑娘看她笑個不停,嘴角不自禁跟著往上翹了翹,三姐過來扶她,她順著三姐的腳就往裏走。

  “您別擔心姑爺了,等他回來,您跟他說說他不往家裏送話這件事,我看這毛病不好,有什麽事就說嘛,一家人的事,一家人擔著,您要是知道他在外麵艱難求生活,心疼都來不及呢。”三姐說著,又是樂了,道:“可能就是怕您心疼,又不願意撒謊,才不願意跟您說。”

  “不過,可能也是忘了。”三姐感歎搖頭:“反正我猜不準姑爺的心思,他老厲害,我怕他。”

  能坦承說出來的怕哪是怕,這種打骨子裏透露出來的無畏懼,興許是她在明了三姐後,喜愛三姐的原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