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你看看, 她可不就心疼上你了?”女婿成長於斯, 心思沉重, 早早喜怒已不形於色, 蘇讖還怕他家傻娘子看不穿這郎君對她的情意, 沒想她還反過來關心上人家了, 心中欣慰兼酸楚皆有之,他拉著女婿在身旁坐下, 歎笑道:“她知道體貼你,我也放心了,你們這是往好裏走, 大善, 大善也!”

  他固然盼望女婿能照顧女兒, 但蘇讖也知道, 單靠一個人的努力, 是走不了太長遠的。

  還是彼此心疼,彼此照顧的好。

  “父親……”常伯樊強忍住鼻間酸痛, 方才讓眼淚含於眼中, 沒有掉落。

  “好孩子。”蘇讖察覺到他的動靜,在心中輕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手, 不再出聲。

  他是希望女婿起來的,給他藥王廟下的珍稀木材就是為的他能保下常家, 保下他女兒以後安穩的日子。他也想過等女兒顏色褪去, 此子對她未必有如今深情, 他們夫婦倆一番苦心就宛如滾滾流入東海的東逝水,有去無回,但他和他夫人商量過後,最終的意思是既然千挑萬選定下了他,那就等於接納了他,還是把他和苑娘當作一體,當親生孩子待罷。

  至於看不到的以後,隻要莫給他添惡,依此子的心性,也絕不會恩將仇報,至於更多的,蘇讖也不寄望於女婿如何如何,隻寄望京中長子勢穩,一步一個台階走上去,成為女兒一生最終的靠山。

  求人不如求己,蘇讖現在隻望著常伯樊擺脫凶險,盼著他好,更多的要求則是沒有的。

  這廂,常伯樊平息了一陣,緩過了心中那股翻騰的情緒,偏頭與嶽父道:“陸知州身邊之人您可還見?”

  “你還沒把消息送過去?”蘇讖微訝。

  常伯樊搖首:“小婿是想見過張縣令之後再定。”

  他不說,蘇讖也能明白他的意思,女婿這是怕他在見過張長行後,無心再與他人周旋。

  他這女婿,聰明是聰明,但就是太聰明了,思慮過度,反而束手束腳,但這也怪不了他,一人打拚,隻能處處平衡,才不會輕易囿於困境。

  隻是世上哪有處處能平衡之事,萬物此消彼長,此起彼落,難有雙全法,所謂平衡,不過是勉強維持尚未破碎的假象罷了。

  但他已竭力而為了。

  既然要走了第一步,看在他對女兒的心意上已把珍木交付於他,現在這一步,是苑娘讓他前來,更顯順理成章,就像是天意一般,蘇讖這個往日還有點看女婿不順眼的嶽父這時異常溫和:“走了,趕一條牛是趕,趕一群牛也是趕。”

  如此野趣之語,出自蘇老狀元之口更是分外有趣,常伯樊知曉嶽父是風趣之人,但這是威嚴的嶽父頭一次在他麵前展露出他風趣的一麵,這令他不禁笑了起來,“父親,這……好,孝鯤這叫讓下人去傳消息。”

  “是了。”聽話就好。

  “您看這天色尚早,離晚上還有些早,要不您隨我回常府用點吃的,小憩片刻?”常伯樊提議道。

  “善!”這是要去常府見女兒啊,蘇讖精神大大為之一振。

  “是。”嶽父嶽母真真是愛女如命,常伯樊忍著笑,探頭出去讓車夫往府中走,又派了南和提前回去告知主母一聲,說親家老爺這就要去府上休整片刻。

  “爺,我這就去跟夫人稟報。”南和應聲,撒腿一記轉身搶了護院的馬,上馬飛旋而去。

  **

  蘇苑娘早早把常伯樊說出去找靠山了,常伯樊走的時候眉頭緊鎖,還讓蘇苑娘不由多看了兩眼,想起了前世的事來。

  前世她爹爹有意幫常伯樊,但常伯樊無事絕不上門,就是出了事,除了帶她回娘家,他不會去蘇府自行求救。

  他說蘇府把她嫁給他就夠了,嶽父的名聲也給他在外麵帶來了不少方便,很是足夠了。

  這番說詞,細想想,跟早上他哄她的那些別無兩樣。

  她爹爹因此倒是誇過他有骨氣,像個當家人,前世聽來是誇讚的話,這世再回想起當時說這話時候爹爹不見得有多高興的神情,再想想哥哥被爹爹教導的為人處世,其實常伯樊有骨氣這句話,她爹爹隻是單單誇給她聽的。

  她哥哥一生說起來並沒有太多骨氣,他從小赴京就學為官,皆是依附的本家,他有事就求人,有人求他他也給辦,到後來,他跟隨後來的太宰司馬相如變法成功,也隻為三品大理寺卿,但他半生受理無數冤假錯案,更甚者有人不遠千裏,隻為擔一擔家鄉的臘肉幹果前來感激他,蘇苑娘想,這才是她爹爹眼中的骨氣罷,好好活著照顧家裏人,有點餘力了,就去照顧天下人。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國為?這是她爹爹時常念叨在嘴上的話。

  他不求她爹爹,而她爹爹至死也沒原諒他沒護好她和她的孩子。

  就是後來他憑自己把常家送上了巔峰,恢複了往日榮耀,他當回了井伯爺,但聽見過他的嫂嫂說,他已滿頭銀發,兩鬢如霜,那時,他才不過將將四旬而已。

  何必呢?

  前一世,何嚐是她不懂事,他亦然。

  是以這輩子絕不能如此了。

  一旦想清楚,蘇苑娘也不沉緬於往事,跟前來稟報的旁大管事對昨日出去的帳,昨日事多,這一對就對到了晌午,知春催了又催,蘇苑娘才起身去雅苑膳廳,剛坐下用了半碗飯,就見南和回來,稟了她父親要過來吃飯歇腳的事。

  蘇苑娘一聽,放下碗筷站了起來,跟知春道:“你帶著明夏和通秋去廚房多做幾個菜,趕緊的,三姐兒……”

  “在!”

  “你和我去門邊迎我爹爹。”

  “好咧。”

  娘子又把姑爺忘了,知春跟上去,想問問娘子要給老爺準備些什麽菜,剛娘子出了膳室往正屋走,到了嘴邊的問話換了一句:“娘子,您回房呀?”

  蘇苑娘點頭,“換身衣裳。”

  好看一些的,還戴兩樣首飾,顯得漂亮一點。

  姑爺回來也沒見您換,知春苦著臉,心道姑爺見到了又要不笑了,“這是平常日子,老爺也是平常過來,您隨意穿也很好瞧。”

  “要更好瞧一點,你且去忙。”

  “是了,”知春這才想起來意,道:“娘子,除了老爺愛吃的那三樣肉,還要添些嗎?”

  “炒兩個新鮮的小菜,加個豆腐魚湯,都要新鮮的。”

  “誒,奴婢就守著廚房,讓他們拿早上采買回來的新鮮菜燒。”

  “可,去罷。”

  知春帶著人去了,三姐跟著蘇苑娘去了置放衣物箱籠的耳房,一時之間,主仆倆看著壘積在一起的各式箱籠很是靜默了片刻,片刻後,三姐擼起袖子:“娘子,您要翻哪個箱子,跟我說。”

  蘇苑娘看著箱子當中最高的那一具,指給三姐看:“那是放珊瑚寶樹的箱子。”

  “是,娘子,我認識,我還幫著抬了。”

  “以後還有很多銀箱子,”這不僅是她擱衣飾的小房子了,還是她以後的寶庫,近在眼前,蘇苑娘心情極為愉快,跟三姐道:“你往後缺銀子,隻管與我來借。”

  借?胡三姐慢慢琢磨著這個字的意思,等幫娘子翻開有意打開的一個箱子,她小心翼翼地問:“娘子,是借啊?”

  不是賞啊。

  “是借,”蘇苑娘彎腰翻著衣裳,道:“等你很有錢了,就還給我。”

  “哈哈,娘子,”太好笑了,三姐咧開嘴笑,“我再有錢也有錢不過你。”

  “說不定的,誌氣大的人,什麽都會有。”蘇苑娘專心找她的好看衣裳,漫不經心地道。

  她不知這時在她的身後,三姐已止了笑,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她家娘子好像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如若是,等她攢好銀子走的那一天,不知要不要跟娘子坦陳。

  胡三姐看著她家娘子嬌弱的背影,發現那個她從小認為很柔弱的嬌貴小娘子,實則沒有她以為的那麽弱。

  **

  蘇苑娘挑了一身全新沒穿過的藍粉花裳,這是她出嫁前,娘親帶著從城中請來的幾個有名的繡娘一同為她繡出的夏裳,夏裳是棉布,在一天當中最熾熱的午後穿起來有些熱,但穿出來很是好看,蘇苑娘又不怕熱,執著穿了這一身。

  隻是她在屋內穿的時候並不熱,在太陽底下走到前院大門口,這鼻尖上就冒出了汗來。

  胡三姐連忙拿手帕作扇,快快給她扇風,又要找下人去拿扇子,一時急急忙忙的。

  門人在旁見狀連忙道:“不用去找人了,小的這就去找一把。”

  “不用了,開門。”蘇苑娘已細耳聽到了外麵馬車輾過地麵的聲音,轉身就朝門人道。

  門人一聽,是有動靜,趕緊招呼了另一個門人一起去開大門。

  大門打開一條縫,蘇苑娘耐著性子等它大打開,正要出去高高興興迎她爹爹,卻見前方大門門前有人叫了她一聲:“苑娘?”

  蘇苑娘一看,是常伯樊,有常伯樊就有爹爹,蘇苑娘眼睛乍地一亮,朝他快步過去:“常伯樊。”

  她爹爹呢?

  看著歡快雀躍如蝴蝶一樣向他撲閃過來的小娘子,看著她額頭鼻尖不少的汗珠,常伯樊真真是想歎氣,上前扶住了她的手,哄道:“在車裏呢,你看太陽這麽曬,怎麽出來了?滿頭的汗。”

  有嗎?蘇苑娘不在意,不等馬車剛停人還沒下,朝馬車門簾內叫:“爹爹,爹爹,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