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常伯樊鬧了片刻, 直到有人來喚才離去, 蘇苑娘等他一走, 立刻合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 依稀間有人帶著點水汽進了被子挨著她的頸後躺下, 她知道是他回來了,便放鬆了最後一縷提著的心神, 徹底睡死了過去。

  翌日,蘇苑娘醒來聽到外麵有說話聲,她剛從床上坐起, 知春和通秋兩人掐著時辰進了內臥。

  夏日已至, 辰時太陽初升, 不像春時那般這個時辰還要點燈屋裏才明亮, 兩個丫鬟一進來還躡手躡腳, 一見蘇苑娘已醒,知春奔向床邊侍候, 通秋則快步去了窗邊推窗。

  “娘子, 您什麽時候醒的?”醒的比平時稍早了一點點,知春過去,看娘子已自行坐到了床邊, 立馬跪蹲到床腳,拿起汲鞋往她腳上穿。

  窗子推開, 發出了細微的“喀喀”聲, 外麵帶著金光的光線一刻間像千軍萬馬帶著光華奔進了屋內, 耀眼奪目,分外刺眼,蘇苑娘雙手撐著床,眯著眼睛朝窗外看去。

  這是夏天了。

  “娘子,穿好了,今兒穿那身白碎花藍棉裳可好?奴婢已經拿出來了。”

  白碎花的藍棉裳很好,但看著地上耀白的陽光,蘇苑娘收回眼,道:“有粉花的那身。”

  那身是白衫,最最好看不過,知春之前拿出過來兩次,娘子都不穿,她還以為娘子不愛,便沒再提了,沒想今天娘子要穿,她連忙應道:“是,奴婢這就去拿。”

  “娘子……”通秋倒了水過來,卻發現姑爺站在內外臥間的拱門前,一時歇了話,雙手拿著水杯默默走了過來,走到跟前,頭不斷往後細小地動作著。

  床頭背著門,床正麵與門斜對著,蘇苑娘看通秋的眼色,扭頭往門邊看去,看到了定定看著她的常伯樊。

  看他站著不動的樣子,似是站了一會兒了。

  蘇苑娘看了他兩眼,見他看著她笑了起來,收回眼,接過通秋手中的水漱口,等她清好口,常伯樊背著光,站在了她的麵前,朝她伸出了手。

  蘇苑娘搭上他的手,站了起來。

  “今兒沒出門?”往屏風那邊走的路上,她先開了口。

  “今兒歇息,不出門。”常伯樊道。

  屏風離床沒幾步,片刻就到了,衣裳還沒拿來,蘇苑娘坐到了屏風邊靠窗的美人榻上,看著外麵迎風舒展葉片的榕樹。

  天氣是越來越好了,蘇苑娘見他站著,便拉了拉他的衣袖,常伯樊順著她的手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剛才你在跟誰說話?”鬆開手,蘇苑娘往後略略靠了靠,沒想靠到了他的肩上,見他的肩膀往她這邊伸了伸,她就依勢靠了下去,沒再動了。

  外麵的夏風湧了進來,常伯樊接過通秋送來的披衫,蓋到了她的腿上,道:“跟南和在說話,讓他去辦點事。”

  “可用膳了?”

  “沒有,等你一起。”

  蘇苑娘點點頭,這時她神已醒,回頭看常伯樊:“那今日可是空了?”

  “是了,空了。”常伯樊一直看著她,等到了她的回頭,看著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帶上了柔意。

  “那前晚賞出去的銀子,今兒可有空補回來?”

  從箱籠裏尋出衣裳的知春剛走過來,就聽到了她們娘子的這句話,頓時欲哭無淚。

  她們家娘子,一大早的嘴裏怎麽就冒出了銀子這種黃白之物。

  “誒?你看我……”常伯樊用沒用的那隻手輕拍了額頭一記,懊悔道:“忘了。等會我就讓寶掌櫃把銀子帶過來。”

  “知春,把新帳本拿來,是前天備的那本新的。”蘇苑娘看向知春。

  “娘……娘子……”知春聲音細如蚊吟,到底不敢當著姑爺的麵勸娘子,把衣裳拿給通秋依言去了。

  帳本拿來,蘇苑娘打開給常伯樊看,“珊瑚樹記上了,金帛在這,就是你說要給我的銀子還沒進放我物什的耳房。”

  前麵兩樣,已進了她的地方,算是她的了。

  看她清清雅雅,卻煞有其事跟他算是她的金貴之物,常伯樊一時哭笑不得,就著她的手翻了一下她手上那本不厚,卻也不薄的藍色厚麵帳本,調笑道:“才記了兩樣啊,是少了點。”

  每家的娘子除了嫁妝歸自己所有,在夫家另外一頭最大的就是有自己的私房錢、體己錢了,苑娘嫁妝已是不菲,她放回娘家的那一些,就是不從蘇家拿回來也無甚緊要,隻要她人在就好,這廂見她規規矩矩地存私房錢,還跟他說明,他是好笑得緊又歡喜得很,“我還有一些私帳,你可要去撿撿有什麽想拿到你耳房的?”

  “這個我不要。”

  “也都是我給的,我心甘情意。”

  不一樣的,她自行去拿和他給她的,前者她得還,後者就是他反悔也無用,蘇苑娘心中自有界限,也不管他在耳邊如何哄騙著她去拿,隻顧搖頭。

  說了好幾句,她也隻搖頭,常伯樊從誘哄到了無奈,捏了捏她的鼻子,“倔丫頭。”

  跟小時候一樣,主意太正,認定了的事情任由外人說得天花亂墜也不動搖。

  正事已畢,蘇苑娘把帳本給她,去了屏風後。

  等她穿戴洗漱好出去,早膳已呈了上來。

  郭掌櫃不知什麽時候到的,也在膳室當中。

  見到她進來雅室,坐在當家下首的郭掌櫃連忙站起來,拱手:“夫人。”

  “你坐。”蘇苑娘朝他略點了一下頭,朝常伯樊走去。

  “是。”

  郭掌櫃等她坐下方才坐下。

  “你接著說。”常伯樊朝郭掌櫃道了一句,又朝蘇苑娘那邊低首:“早膳快涼了,你先吃,我跟郭掌櫃說兩句話。”

  蘇苑娘垂眼,扶袖拿箸。

  這廂,郭掌櫃目不斜視,接著先前的話道:“瑉二爺親自去送的人,後麵就沒動靜了,瑉二爺沒回去,一同歇在靜芳園,我過來的時候,二爺讓我問一聲,這後麵是我們接待,還是讓三家接過去?”

  他說完,常伯樊撿了能說的跟身邊的妻子道:“昨晚是孝瑉堂兄幫我接待的府城溫師爺一行。”

  昨晚見她太累,常伯樊還沒來得及跟她說他的聰明之舉,不過現在可不是跟她細說的時候,常伯樊與她說罷,沉思了片刻,與郭掌櫃道:“派人去問問這三家的意思,要是有意,由他們去。”

  他昨晚已盡地主之誼。

  “是。還有一個……”郭掌櫃拱手稱是,另道:“按昨天傳來的消息,程家寨的人今天下午就到,您看,他們上京的路引是不是再跟張縣令提一提?按您先前定下的時間,要不了幾天,人就得隨船上路護航了。”

  聞言,常伯樊冷冷地翹了下嘴角,半晌沒說話。

  他不語,郭掌櫃也跟著沒說話,垂著眼,眼觀鼻,鼻觀嘴。

  看家主臉色,張縣令那裏有變。

  不過這事辦了一月有餘了,張縣令一直壓著不給準信,怕是早就準備了狠宰一頓,現在常家恩科中了三員,按理來說,他應該忌憚著些,但這廝胃口向來很大,三個還沒走馬上任、不知前途如何的生員可能還不到震住他的地步。

  “人到了,你幫著寶掌櫃把他們安置好,等我消息。”半晌後,常伯樊淡道。

  “是,東家。”

  “還有事嗎?”

  “沒有了,外麵還有事,東家,我先走一步。”

  常伯樊點點頭,郭掌櫃告辭而去,常伯樊拿起筷子,跟小口咬著青菜的蘇苑娘道:“苑娘,我要食言了,等會兒我還要出去一趟。”

  蘇苑娘點頭。

  等嘴裏的菜咽下,她也吃完了,放下筷子,靜靜地看著常伯樊快快地喝著粥,擇小菜輔之。

  等他一碗粥喝畢,她開口問道:“路引不好辦嗎?”

  “沒有的事。”常伯樊朝她笑。

  那笑容甚假,與平日與她的笑相比,一個像真人,一個像假人。

  是真心還是假意,蘇苑娘看的清楚,他說他的,她也說她的,“使銀子也不好辦嗎?”

  苑娘啊苑娘,也不知他的苑娘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聰明,常伯樊沒有了吃下去的胃口,放下筷子,看著她道:“張縣令你知道一點罷?”

  她知道,並且她知道的不止一點。

  衛國每縣縣令五年一換,現在的臨蘇縣縣令名為張長行,今年算來是他就任臨蘇縣令之位的第二年,以前蘇苑娘當他是常伯樊的人,因他與常伯樊見麵必以兄弟相稱,後來張長行反水栽贓常伯樊草菅人命,蘇苑娘才知他們隻是利益之交,兩人從無深厚情誼。

  直到後麵,張長行沒有栽贓成事,眼看他誣陷常伯樊之事要真相大白,吏部卻送來了一旨調令,張長行得已保全身退,他與常伯樊的那次殊死交手不見大贏,卻也絲毫未輸,給常伯樊添下了供人指摘,洗了也未見得洗清了的汙名。

  那是一隻想吞並常家的人借來打壓常伯樊的手,這一點,蘇苑娘非常肯定,但這是後來常伯樊勢起後的事,現行常家還未壯大富有到那個時候,現在的張長行僅僅隻是一個想趁在位時多貪一點銀子的縣令。

  “知道,他很貪。”蘇苑娘簡言回道。

  常伯樊一愣,不確定問:“嶽父說的?”

  蘇苑娘直視他:“你不是說給他開了個書鋪嗎?鋪子都開了,路引卻不給你開,不是貪又是什麽?”

  常伯樊又是一愣,歎道:“我說的,你都記著啊。”

  蘇苑娘頷首:“我什麽都記著。”

  壞的記著,好的也記著,她已不敢像上世那樣懵懂無知地活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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