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無論如何,不能像上輩子那樣了。

  “夫人,那老奴去了。”柯管家欣喜接過丫鬟捧來的女兒紅,真真是高興。

  夫人是大家閨秀,一言一行無不賢淑得體,但柯管家一向覺得爺這位命定之人頗有些過於一板一眼。

  如他們未成親之前,爺給她送點什麽過去,她就回一點,不送不問罷,連她來府送句問好都不見,皆是爺上心著她,掛牽記念著她。

  像今晚這樣上心他家爺的事情,甚是少見。

  果真成了婚,是一家人了,很是不一樣了。

  往後爺就有知心人了,算是苦盡甘來了,柯管家替自家主公歡喜著,一路小心捧著酒壇,不假他人之手。

  “老爺,大爺,三爺,昌大爺,嶀大爺,瑉二爺……”進了正堂,柯管家一一請過座上老爺的安,跟坐在主位的自家老爺笑意吟吟道:“老爺,夫人聽聞您在招待自家人,特令老奴送來一壇她陪嫁的女兒紅。”

  常伯樊微怔,恰時,他對麵的京都分枝家的大爺,亦今日才趕到臨蘇的常孝昌這廂含笑開口:“弟妹有心了。”

  常伯樊朝他微微一笑:“兄長客氣。”

  隨即回首朝管家問道:“夫人歇著了?”

  柯管家搖頭,小聲稟道:“沒呢,似是在等您,不過看著有些困了。”

  常伯樊頷首,管家退下,待酒過三盞,他停了杯,道:“大堂兄一路舟車勞頓,想來應有些乏了,今日暫且喝到這,我先送您回去歇息安頓。”

  “無需勞煩賢弟,兄自去就行,還是憶風苑?”

  “是,還是老地方,不過憶風苑去年由弟改為憶風居了……”常伯樊起身,走向前,“堂兄,請。”

  憶風居?是了,聽聞他這堂弟那位賢婦閨名叫苑娘,名中帶個苑字,想來有所規避。

  “由此說來,常家無苑了?”走了兩步,常孝昌調笑道。

  “正如昌堂哥所說,”常伯樊的庶兄,常府大爺常孝鬆一拍掌,大笑道:“常府現今已無苑,府內六苑二苑閣,凡帶苑字者皆改嘍,因此府裏很是忙碌了一番,如此可見二弟對二弟妹用情之深。”

  常府由常伯樊當家作主,改個居所之名是他一句吩咐的事,這等小事,沒有他人置喙的餘地,是以常孝鬆說話亦隻說了半句,沒有明言嫡弟大張旗鼓隻為博美人一笑,隻是讓話語帶出那麽點意思。

  衛國國風勤慎肅恭,常家自伯公之位大去之後日漸式微,大族式微,為振旗鼓,族人幾十年間上下一心奮發圖強,嚴以律己,隻為有重建門楣的一日,當家人更是要以身作則。

  身為一府之主而不盡責,何來顏麵見列祖列宗?於情於理,皆說不過去。

  “這雨下了好一陣了吧?”常孝昌似是沒聽到常府大爺那撫掌笑語,接與常伯樊閑話家常。

  這寒暄,常伯樊接他的路上,他已問過堂弟。

  常孝昌這一輩以孝字為輩,唯獨常伯樊有兩名,一為伯樊,二為孝鯤,族譜上他兩名皆有記載。

  自出生之日起,常伯樊就以伯樊之名麵世,他還未出生就已被定為常家之主,常府由他接替是為定局,絕無可變的餘地。

  此事起因是上一代的常家家主寵妾滅妻起的禍根,而常家差點毀於這位家主之手——當年常家被對手秘密舉報,密折上到了今上的禦桌上,常家被下令徹查,而當時家主那幾年間寵愛小妾,冷落嫡妻樊氏,亦不把嶽家樊家放在眼裏,樊家幾次來人敲打,他是當麵應承,背後仍自我行我素,還讓寵妾之子先於正妻出生,樊家怒不可遏,家主以休妻威脅,兩家凶猛對仗,這時恰逢常家出事,隻有樊家有餘力周旋,頭懸長劍、在滅族之危下,家主這才服軟,接回了在娘家的樊氏,而樊家對女婿已毫無信任,在外孫常伯樊未出生之前,就定下了他的伯樊之名。

  伯為長,樊字為提醒常家樊家之恩。

  樊家可以伸手救常家,但常家必須歸樊家女兒所生之子所有。

  當時常孝昌已年及十二,他們這枝常家枝脈是在京都,他是家中長孫長子,家中大變之事他有參予,個中內情他再清楚不過,如今看寵妾之子竟有臉暗指嫡兄奢迷昏庸,心中冷笑不止。

  “下了幾天了。”常伯樊看了一眼門廊外麵的雨幕,接過下人手中的燈籠,口中帶著些許酒氣,與一道走出來的弟兄們道:“昌堂兄由我來送,你們且回。”

  “我們也送一程。”

  “不用了,也晚了,大家亦乏了,有話明日再說,各位弟弟就且留步。”常孝昌朝常家的幾位爺拱手。

  “那小弟不恭,就不送大哥了。”常孝嶀等忙回禮,眾人目送了兩人離去。

  人一走,常府大爺常孝鬆朝常孝嶀,常孝瑉這兩位堂兄弟、亦常伯樊身邊的得力幹將拱了拱手,又朝三房的常孝文敷衍拱了一記,假笑了一聲,“既然昌大堂兄已走,夜已深,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走後,常府三爺常孝文含著恭謙的笑,送走了兩位常兄,這才回房。

  他回去後,他姨娘還未睡,見到他冷沉著臉毫無悅色,輕歎了口氣,替他換著衣裳間隙安慰他道:“聽說你嫂子是個好性子,夕間還大肆給了下人賞,想來是看重那名聲的,等過兩天……”

  “那等人家出來的,哪個是好相與的?您吃的苦頭還不夠?”常三爺毫不留情,冷冷打斷了他姨娘的話。

  他姨娘似無話可說,低低“欸”了一聲,不再說話。

  **

  這廂常伯樊送了常孝昌到了憶風居門口,他沒有進去,囑咐了奴仆幾句,讓他們好生侍候大爺,就與常孝昌告辭。

  “伯樊……”他轉身時,常孝昌叫了他一句。

  常伯樊回身,眼帶疑惑。

  他已是常府老爺,但年紀輕輕,不過二十二的年紀罷了。

  說來,他年歲雖小,可自他接手常府以來,常家已有了起色,之前涼州分枝出事需要錢打點,是他送的銀子過去,常孝昌雖身在京都,離臨蘇遙遠,但堂弟的本事他是知曉頗多的,但有一點他身為兄長、尤其是與他要交好的兄長,還是要提醒他一二:“現在府中已由你作主了,有些事情還是要當斷則斷,莫要婦人之仁。”

  常孝昌的祖父與常伯樊的祖父是親兄弟,當年到他祖父一代,常伯公府變成了常府,為長遠之計,他伯祖父和祖父那輩自曾祖父一辭世,很快就分家,由伯祖父鎮守臨蘇,他祖父背負家族所托,自此去京都謀常家的另一條出路。

  而今,他是樊家在京都的三代,本家臨蘇樊家也將將供養了他們祖孫三代人,眼看家族興旺在他和常伯樊手中有望,常孝昌不想事情有變。

  這廂,常伯樊聞言頓了一下,走了回來,低首朝堂兄道:“小弟心中有數。”

  隻是還不到時候。

  “你心中有數就好,”伯樊之父,他叔父是伯祖父的老來子,因來得不易,娶了第三任繼妻才得此子,小時候長輩們過於疼寵他,叔父長大了亦是任性妄為,寵妾滅妻險些毀了常家不說,也讓常家在他手裏的二十年間毫無起色,如若不是本家的能幹人撐著,背後還有樊家還替其鎮著一二,可能常家在他手裏連家本都守不住,早被對手奪去。而他那叔父年輕的時候荒唐,老了也糊塗,臨終之前當著諸公的麵竟然要求嫡子在有生之年不許與兄弟分家,常孝昌與他父親在京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出離憤怒不已,常孝昌從那天開始對他這個長輩難有尊重,這時候想及此事臉色更是難看至極,“莫讓那負累成了托累。”

  到時就晚了。

  “我看那畜子對你也無敬意。”常孝昌又冷道。

  常伯樊笑了笑。

  庶兄在他這要錢不成,要權不得,早憤懣於心,見麵了能扯出笑來已是不易,又從何來的敬意?

  父親不許他們兄弟三人分家的臨終之言,當場召來族裏諸多長輩為證,當時在場的還有當時在汾州為任的知州,提督兩位大人。被諸多人盯著,這幾年,常伯樊先是守孝、立家,如今娶妻大事已成,往後就是固本大計,在常家固本的期間,府中更不易生出那有礙前景的大事來。

  還需再忍幾年。

  常伯樊含糊地笑著,未語。

  自打一見麵,常孝昌就看出了他這位堂弟的沉潛內斂來。

  這種人,不是輕易表態之人,性子深沉,亦不會輕易與人交心,哪怕他們兄弟乃同舟共濟。麵對這個有望與他一道振興常家的堂弟,常孝昌一時之間感慨萬千,暫且不逼他說話,探手拍了下他的肩,“行事深思熟慮,三思而後行是為上計,但也不能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中間的分寸,你要握住。”

  “是。”常伯樊恭敬應道。

  “回罷。”短短半日,常孝昌已嚐出了常伯樊對他異於常人的尊重恭謙來,他這位身為家主的堂弟並未因他們京都常家與他父親之間的閑隙與他有所隔閡,常孝昌乍見他的滿意,暫時掩過了之前路中對他種種不妥的思量。

  “兄長請進,伯樊先回。”

  常伯樊提著燈,看著先前退下的下人聚攏過來擁護著堂兄進了憶風居,等門在裏麵關上了,他抬頭看了一眼頭上的門匾。

  憶風居。

  以前是憶風苑。

  苑,苑娘……

  他的苑娘啊。

  常伯樊嘴角起了笑,眼眸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