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豬籠
  “吳奶奶,不好了!不好了!您快過去宗祠那邊看看吧。”

  “出什麽事了?承浩?”

  “咳咳,先讓我喘口氣,之前,之前那個,我表姐玉鳳你還記得不?上次有一小隊日軍不是來村裏嘛,她就被日軍那啥了。前兩天被村裏葉大夫發現她懷上了日軍的孽種。現在村裏吳家家主正在祠堂裏主持要把她送去浸豬籠呢。怎麽辦啊!吳奶奶,求你救救她吧。您在村裏輩分大,求求你了,幫說句話吧,我二姨都快哭暈過去了。你說這叫個什麽事,本來就已經夠倒黴的了,我表姐她有什麽錯?!!”看著那個十六七的男孩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吳奶奶也頓感事態緊急,連忙拉起他帶著東子就往山下宗祠跑去。玉子和山田對視了一眼,也不放心的悄悄跟了過去。

  眾人一路小跑來到村東頭的吳家宗祠,此時已經到處圍滿了前來觀看的鄉鄰們。他們剛一趕到就趕緊擠進了宗祠,越過那一群烏央烏央的人群,看到了那正坐在正廳“尚禮尊宗”牌匾下的吳家家主吳維德。留著兩撇八字胡的他,此時正欲發落堂下的女子。旁邊四個五大三粗的男子,正準備把堂下那個被五花大綁著的柔弱女子,裝進豬籠。那女子此時已是三魂丟了七魄,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頹坐在地上,任憑別人擺弄也不再反抗。吳奶奶氣得一把衝上前去攔在那個女子麵前,旁邊人見到是她來攔,有點猶豫沒敢再上前。隻見她瞪著堂上的人,毫不客氣的質問道。

  “維德,你們這是在做什麽?你非要把這個孩子逼死嗎?她做錯了什麽?”

  “二嬸,這事你不要管,我們剛才幾房宗親的意見都一致通過了。您現在來,怕是有點晚了。再說這宗祠也不是你們女人能說了算的地方。我敬您是長輩,叫你一聲二嬸,可並不代表你能在這件事上說得上話。玉鳳他爹都同意了的事,您還來爭有意思嗎?”

  吳奶奶不可思議的看著坐在一旁的玉鳳爹,他怎麽能同意讓她女兒這樣死去?他怎麽狠得下心?難道麵子比他女兒的命都重要。

  “維善,她可是你女兒啊!你怎麽就能輕易同意了呢?”

  “二嬸,家醜不可外揚,如今這事鬧得全村都知道了。我若不表態,還有何臉麵待在村裏。她若不死,把那孽畜生下來,我豈不是一輩子在村裏都要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啊!!!還不如一了百了落得清靜……”

  “你!!你就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名聲,你就這麽不把你女兒當人啊?”

  “二嬸,幾百年來,祖宗家法就是如此,這鐵打的規矩誰都不能改。吳貞娘上百年的貞節牌坊都還擺在村口呢,今日此事要是就這麽放過,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教誨。豈不是相當於要我吳某人承認祖宗家法祖訓可以違逆?今後還怎麽掌管吳家宗族一脈?!!”

  “吳老三,你怎麽這麽糊塗啊!那日寇禽獸,對我鄉鄰肆意踐踏。你不說組織後生們反抗,反而在其走後,打著祖宗名譽的旗號,把刀伸向自家宗親,你這樣做,豈不是令仇者快親者痛?你還有什麽臉麵當這吳家家主?一口一個祖宗家法祖訓,我看你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此話一出站在下麵旁聽的一部分人也紛紛點頭,覺得吳奶奶好像說得確實是有幾分道理。

  “二嬸,您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可是在按規矩辦事的。首先這玉鳳未婚先孕是事實吧?不管是她自願也好,強迫也罷,總之這事情已經發生了吧?就算我們今天留她一條小命,把這孩子打了,她以後在村裏還能做人嗎?誰不知道她是被日軍糟蹋過的賤貨,以後誰還敢要她?還要忍受村裏人對她的流言蜚語,恐怕她自己都不會再想活下去了吧。還不如我們今天給她個痛快。好歹也算她還有這份覺悟,對得起列祖列宗。”吳維德始終堅信,這已經是他能為她想到的最好的結局了。

  那堂下女子聽到吳家家主這番話,剛剛還如同死灰一般的眼神激動了起來。她朝著吳奶奶跪著磕了個頭,帶著哭腔懇求道。

  “吳奶奶,您別說了,我認,我隻恨我命不好。被這天殺的日本鬼子玷汙了。我就帶著我這髒身子和肚子裏的孽畜一起同歸於盡。您不用再替我求情了,我認命了,我認命了,我全認了……嗚嗚嗚嗚……”說完她回身望了一眼堂下站著的人群,仿佛在人群中努力尋找著什麽。忽然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可那個身影隻閃過了一瞬,又忽的消失不見了。她方才見到那身影時臉上帶淚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後她轉過頭來當著堂上一幹眾人,哭得泣不成聲。吳奶奶看著這個堅強的妹子,也忍不住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把眼淚,再也說不出話來。

  “好,大家都沒意見的話,那就開始行刑吧。”

  玉子看著堂上的這一幕,想要衝出去再理論理論,可山田緊緊的拉著她不讓她往前半步,他很清楚這裏不是他們能放肆的地方,如果一不小心暴露的話,斷無全身而退的可能,而且就連他們剛剛才一手建立的新家也會被毀於一旦。她也很清楚,即便自己站出去也幫不上什麽忙,可淚水還是在眼眶裏打轉,還是不想看到悲劇上演。山田看到她這副樣子,緊緊地摟著她,他的心情也十分複雜,這不知道又是他們哪支部隊造的孽。沒想到支/那/人也太古板太頑固了,發生這樣的事,關那個女子什麽事,明明她才是受害者。不去追究施暴人,卻緊緊盯著弱者不放。說真的,他很難理解,在他們的文化裏,就沒有如此教條的禮法。也許這就是他在中國古籍中讀到的——存天理,滅人欲。當時看到這句話時還沒感覺,這次活生生的案例擺在眼前,好好的給他上了一課,他也被震驚到了。

  行刑的時刻到了,四個男子抬著那個在豬籠裏還剩半條命心如死灰的女子,來到了宗祠門口的大水塘前。一路走出來還有人不斷的朝那女子身上扔雞蛋、菜葉甚至是吐口水。玉子和山田躲在不起眼的角落裏看著這一切,玉子把頭埋在山田的胸口沒敢去看,山田則緊緊摟著懷裏肩膀起伏偷偷在抽泣的她。忽然撲通一聲落水聲,讓玉子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心被緊緊地揪成一團。山田抱著她,輕撫著她的背,示意她不要怕,一切都過去了。

  行刑完後,眾人散去,那個被重新撈起已沒有了任何氣息的女子被那幾個壯漢用板車拉走,扔去了亂葬崗草草埋葬。因為出了這種事,人死後是不能進宗祠祖墳的,所以身後事也就隻能將就敷衍了事。

  山田拖著被嚇得失了魂的玉子回到了半山坡的家裏,兩人一路無話。麵對這樣無奈的人生悲劇,大家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他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希望能給她一絲安慰。而她也貪戀著他懷裏的溫度。幸好這個世界有你,才不讓我覺得那麽的冷,才讓我有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至少還有那麽一個人,哪怕這個世界再無可救藥,也一直會陪在我身邊,替我擋去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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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章為後麵埋下了伏筆,這個古老愚昧的封建社會。不僅玉子不適應,山田也不適應,後麵他們能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中,安然無恙的生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