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馳援
  話說,自從李宗賢成功從南京突圍後,又回到了他熟悉的第七軍173師。還帶著和他一起突圍出來的好兄弟整編到了173師517旅1033團,由於帶隊突圍有功,還晉升為了連長,又見到了龍老七和小六,大家真是感慨恍如隔世。進上海出南京還能留著一條命下來,簡直是奇跡了,很多同他們一起來的老鄉都永遠的長眠在江浙這片土地上了。他們三個還能再見真是想都沒想過。經曆過生離死別、劫後餘生的這幾個人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似的。

  “宗賢,你是不曉得我們是啷子在淞滬戰場上活下來的,多虧了玉子給的防毒麵具。要不我們早就躺在上海回不來了。對了,怎麽沒看到玉子?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嗎?”

  “她走了。我托人送她回老家了。”

  “走了?回桂林了?這麽遠的路,你放心她一個人回去?我們來上海又坐火車又坐船的都蠻難,她就這樣走回去啊?”

  “我找了兩個可靠的老鄉,送她一起回老家了。”

  “你那兩個老鄉靠譜不哦?這一路我們可沒少看到被日軍糟踐的中國女人,死像要幾慘有幾慘,他們簡直不是人。”

  “對啊,宗賢,不會出啥事吧?”

  李宗賢沉默了,說實話他心裏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被他們這麽一說心裏更發毛了。

  隻能聽天由命了,希望她一切安好……

  部隊還在整訓期間,某天忽然有兩個人來到部隊找李宗賢。原來竟是74軍那兩個走散的士兵,從全椒縣城逃出來直奔合肥找到了他。兩人見到他一陣激動,也就地被整編到173師了,繼續跟著宗賢。一見到宗賢他們就把玉子的情況給宗賢說了。

  說完,宗賢瞬間就傻眼了,她不是應該平安的回廣西了嗎?怎麽半路上還被日軍抓去了?那還能有活路嗎?那不是要被欺負死啊?頓時就想衝去全椒縣城搶人了,眾人怎麽攔都攔不住。那兩人見他太過激動,又和他詳細的說了下那邊的情況,說她在日軍那被照顧得不錯,有吃有喝的,也沒被欺負,隻是想逃出來和他匯合,勸他不要著急,最好從長計議。他這才平靜了下來。細細回想起來,想必又是那個日軍軍官救了她吧,否則落到別的日軍手裏那哪還有活路。

  “那個日軍軍官叫什麽名字?”

  “聽人說好像叫,山田真一,日軍第十三師團山田支隊旅團長。”

  山田真一,你給我等著,你要是敢欺負玉子,我李宗賢絕不放過你。

  誰知沒過幾天,上峰的命令就來了。

  電令桂軍第二十一集團軍(第7軍和第48軍)迅速挺進懷遠,定遠,臨淮關一線。

  聽聞31軍和日軍已經在淮河北岸交上火了且損失慘重,為保住津浦南線,上峰決定把在合肥還未整訓完畢的第7軍和48軍拉上前線,目的是為了攻擊日軍十三師團的後勤輜重部隊,迫使日軍主力南下回援,以緩解淮河一線中國軍隊的壓力。

  對於才從廣西後方調來一批新兵增補完人員,整訓不到一個月的第二十一集團軍來說,前方又將是一場惡戰。於是救玉子的事就隻能先暫且擱下,大家計劃等部隊打到了全椒縣城附近後再做打算。

  大軍浩浩蕩蕩的朝定遠臨淮關一帶開去。初春的安徽還是很冷,小雨夾雜著細雪紛紛,打在人身上還是有一股刺骨的涼意。官道上有大量的難民從定遠縣方向湧向合肥。百姓聽說來犯的日軍是參加過南京大屠殺的第13師團,紛紛棄家逃亡。定遠的不少百姓更是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的喜慶之日,匆忙收拾家當背井離鄉而去。一個去舊迎新的春節,成了逃亡的修羅場,一路上老人的歎息和孩子的哭鬧代替了本應有的鞭炮爆竹聲。

  大軍艱難的夾雜在難民潮中安靜的開進,大家都低著頭不說話。打過淞滬會戰的他們非常清楚,等在他們前麵的是什麽,一股深深地無力感在軍中蔓延開來。

  周圍的老百姓們就這麽看著這些當兵的一個個朝著他們相反的方向從他們身旁走過,眼裏閃著激動的光,可軍中卻無人敢回應這份期待。

  人群中有個從定遠縣城逃難來的老者,看著這一群年輕的娃娃身上穿的軍裝好像很眼熟,就和幾天前他路過樓店村的那一群兵娃娃也差不多,也是穿著這一身黃色的軍裝,大冬天的穿個草鞋,背個大鬥笠。

  前幾天,就在他帶著他一家老小兒子兒媳孫子逃難的路上,眼看就快要被日軍追上的時候,他們都幾乎已經絕望了。結果從路上跑過來幾個正在撤退的兵娃娃,本來他們是可以不管他這一家老小死活,全身而退的。結果那個看上去年紀大一些像是長官一樣的老兵,硬是叫他們隊裏那幾個兵娃娃拉開陣勢開槍阻擊。就這樣他和他的兒子們帶著家人才能從那逃出來,沒被日本鬼子追上,否則他這一大家子人可就要慘死在日軍的刀下了。也不知道那群兵娃娃後來怎樣了,能不能活下來,隱隱聽到他們對話中喊道有個兵娃娃名字好像叫明生。

  那老者顫顫巍巍的來到行進的隊伍旁,伸出了他那蒼老幹枯的手,拉住了一個戰士。艱難的抬起頭用他那渾濁的眼神望著他,語重心長的對他說。

  “娃娃,你們要爭氣啊!一定要贏,曉不曉得?”

  “對啊,老總,一定要打個大勝仗啊!”

  “一定要贏啊。”

  “我們一定會贏。”

  “中國不會亡……”

  越來越多的老百姓含著淚喊出了心裏憋屈已久的心聲,這麽多人因為戰爭,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現在他們所有的希望就寄托在這群保家衛國的軍人身上了。隊伍中的軍人看著這一群老百姓對他們的殷切期望和重托,也都忍不住熱淚盈眶,行進的人群中開始有人默默唱起了桂軍的軍歌。此時沒有什麽比大聲唱出來來回應這份重托更貼切的方式了。於是一群幾千人的隊伍,震耳發聵的唱出了自己的報國誓言:“中國省份二十八,廣西子弟最剛強,天生會打仗,個個喜歡把兵當,扛起槍杆上戰場,雄壯真雄壯,敵人看見就要慌,軍隊和民團,本領都是同一樣,打倒一切惡勢力,定家幫……”

  這邊李宗賢正隨桂軍浩浩蕩蕩的開進淮河阻擊戰的戰場,而那邊玉子正冒著槍林彈雨在跟著51軍前往淮河北岸前線陣地。

  當玉子跟著那個軍官和一隊臨時整編的傷兵連,冒著隆隆的炮聲和轟炸趕往淮河北岸陣地時,路上遇到一個連長帶著一隊殘兵正打算往後方撤退。帶隊的軍官一把攔下了他,前麵戰況怎樣了?你們怎麽還往後跑啊?

  “頂不住了,日軍、日軍攻勢太猛了,後撤吧,再不撤都要全軍覆沒了都。你們還要上去增援?別去了,去了也是送死,趕緊跑吧。”

  說完使勁掙脫了拉著他的軍官,趕緊帶著他的弟兄往後跑。

  怎麽可能,那個軍官不信,於是帶著大家爬上了旁邊一個高高的山坡。結果一眼望下去,日軍就像螞蟻一般密密麻麻的覆蓋了整個河麵和河灘。看這架勢是怎麽也守不住的,就靠他們幾個傷兵,去和飛機大炮掩護下的日軍硬扛,也是無濟於事。那軍官評估了一下形勢,還是帶著大家跟著大部隊向二線陣地撤退,再從長計議。其實在趕去前線的途中,那軍官有好幾次根本顧不上玉子,但是她不但沒有逃跑,反而是在盡力的幫助照顧身邊那些行動不便的傷兵們,那軍官不禁對身為俘虜的她肅然起敬。

  玉子跟著114師敗退到了後方陣地,淮河北岸小蚌埠已經被日軍占領,東北軍傷亡及其慘重,官長傷亡70餘員,士兵傷亡2000餘人,預備隊已盡數使用,全體官兵已兩晝夜未食未眠。

  13日淩晨2時,於學忠計劃集結兵力,打算乘日軍立足未穩,發起全線反攻。這已經是東北軍僅剩的一點有生力量了,這次進攻要是都打完了就沒有東北軍了。

  那天夜裏,令玉子感到出乎意料的是郭廷輝竟然主動來找她,說要打算放她走。

  “妹子,你走吧,我們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你,不拿我去壓陣祭天了?”

  “現在這個情況你也看到了,看來你在山田真一心裏真是沒啥分量啊,我們的弟兄都快死光了。留著你也沒啥用,不過是再多死一個人。要死人有我們就夠了,你是中國人,要活下去。抓你來實在是對不起了,你走吧。”

  “不,我不走。我想和你們一起抗日。”玉子聽著他的話不禁眼眶濕潤了,這幾天她都跟著他們,知道他們是在怎樣的在拚命和付出。沒有能幫到他們,她既恨自己無能,更恨山田真一的冷血無情。她還是想盡力用她那微薄的力量幫助他們,哪怕是救傷員、送彈藥、喊加油都行啊。

  “你這姑娘咋還死強死強的呢?放你走還不樂意了?那你明天和我們一起去搶回陣地吧,我幫你把山田真一按在地上一頓胖揍,好好解解氣。”

  玉子聽他說著這些不正經的,都被他逗得破涕為笑了。

  “笑了?笑了就好啊,明天我還有件事想麻煩你。你要是能回到全椒縣城,能不能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婉清?求你了。”邊說著邊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封信,想要遞給玉子。

  “你和她?”

  “我和她從小青梅竹馬,後來我去讀軍校了,她家裏就做主把她嫁給了王保清那個財主。我不怨她,都是我不好,沒能及時趕回來。她也是個命苦之人,如果我死了,也好,她也就能把我徹底忘了,好好的過她的日子了。”郭廷輝不由分說的把信塞到了玉子手中,也不管她答不答應,就當她默認了。

  “夜深了,你想走的話就等天亮後走吧。”

  “謝謝!”

  “不要謝我,要不是傷兵們和張副官都來和我求情說想要放你走。興許明天我還真會把你拉到陣前當著山田真一的麵,槍斃了!”

  玉子一聽害怕得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郭廷輝見她這副被嚇到的傻樣,笑了笑,轉身就走了。

  那是玉子最後一次見到這個男人的背影,連日的鏖戰讓他的脊背看上去有點彎,不似第一次見到他那樣挺拔。都說民國愛情,十有九悲,玉子愣愣的看著自己手裏的這封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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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軍各部隊為了掩護百姓逃難,在紅心、卸甲店、洋店、武店等地組織了多次阻擊,部隊為此傷亡頗重,有一個連隊剩餘的四五十人,退入樓店村後,被追擊而來的日軍趕上,搏鬥後全部殉國,屍體被填進村內王成九醬園的醬缸內(也就是文中明生那支部隊的結局)。

  我記得曾經看過一份當年的戰地記者範長江采訪鍾毅的文章,鍾毅提及他在三十一軍當旅長時候,他手下的一個團長,違抗軍令,以絕死之心,抵抗日寇的追擊,掩護了十幾萬難民的撤退。最後全團盡墨。

  電話裏,鍾毅隻記得團長在電話的撕吼:“旅座,我們沒退路了。要是我們撤了,老百姓就沒生路了。我和弟兄都把自己當死人了。”

  沒有什麽壯懷激烈的言語,隻有短短的兩句話。卻讓當時看到這個片段的我熱淚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