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安已至
  秦笙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的頭很沉,就像是睡了很久很久一樣。

  等到她走出營帳,才發現高坡上突然多了很多陌生人,看穿著像是王府的護衛。而護衛的一旁,跪著王琨和他的手下們,他們全被綁了起來,低著頭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

  發生了什麽?這些人是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清瘦的老人走了過來,告訴了她昨晚的事。

  她這才知道,是雍涼郡王帶兵阻止了王琨的陰謀。

  雍涼郡王此時就在樹下站著,靜靜的看著遠處的山巒出神,仿佛在想什麽事情。

  “卑職天策府秦笙,見過王爺。”秦笙參拜道。

  雍涼郡王看了一眼秦笙,又轉頭繼續望向遠處,平靜道:“何事?”

  秦笙感激的說道:“昨夜之事,秦笙謝過王爺。”

  雍涼郡王道:“你不必謝我,要謝就去謝他”

  秦笙不解:“他?”

  雍涼郡王一字字道:“薑沉舟。”

  一旁的青草地上,薑沉舟正以一個最為舒服的姿勢坐著,雖然一夜未眠,他的精神卻很不錯。一邊替自己的馬梳著毛,一邊和它有說有笑的。

  那匹叫做摩刹利斯的瘦馬時不時湊過頭來蹭他,像孩子般撒著嬌,他也隻好來回的推開,一人一馬就這樣玩得不亦樂乎。

  秦笙走近時才發現薑沉舟滿臉都是粘液,看來他剛剛被馬舔過。

  “你醒啦?”薑沉舟抹了抹臉,嘴角掛著笑意。

  “呃……”看著他狼狽的樣子,秦笙很想笑,卻又不好意思笑出來。

  薑沉舟若無其事的說道:“昨晚的事聽說了吧?”

  秦笙支吾道:“聽說了……我是來向你道謝的。”

  “不必道謝。你也救過我,所以……”薑沉舟笑了笑:“就當我們扯平了。”

  說完後,他轉過了頭,繼續坐在地上逗馬玩。

  但是秦笙卻沒有離開,她也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她雖然沒有開口,薑沉舟卻看穿了她的心思,問道:“你是不是想問,王爺為什麽會在這裏?”

  秦笙點了點頭,她到現在也隻是知道王府衛隊出現在這裏,至於為什麽會出現?她還是不明白。

  “這件事要從昨日說起……”薑沉舟站了起來,悠悠道:“昨日我在大路上看到一個熟人,就是那個人。”薑沉舟指了指她的身後。

  秦笙轉過頭,隻見一個高大的人默默的站在雍涼郡王身後,此人不但長得比常人高大許多,一頭暗紅色卷發更是顯眼奪目,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她記得這人是王府的典軍,典軍就是護衛統領。

  秦笙問道:“你認識他?”

  薑沉舟點點頭道:“嗯,他叫歌舒炎烈,我認識他是因為李缺。”

  秦笙不解:“李缺?”

  薑沉舟隻好解釋道:“李缺就是雍涼郡王的名字。”

  秦笙道:“你看到他就想到了李缺……王爺也在商州?”

  薑沉舟道:“沒錯。所以我就寫了封信,請李缺出手相助,後麵的事你已經知道了。”他說的輕描淡寫,似乎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可是王爺為什麽要幫你?”秦笙忍不住問道。在她的印象中,王族中人向來高高在上,而薑沉舟隻不過是一介平民。

  薑沉舟笑了笑,看著不遠處李缺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陣暖意。過了很久,他才喃喃道:“因為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是會互相幫助對方的人。”

  秦笙若有所思,接著又問道:“那王琨呢,你怎麽知道他的陰謀?”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聽到了一句話……”薑沉舟於是把自己在酒家的遭遇告訴了秦笙。秦笙終於明白整件事的經過,也明白自己昨晚有多麽凶險。

  若是沒有薑沉舟的出現,她說不定……一想到這裏,秦笙不禁感到一陣後怕。

  就在這時,號角聲響了起來,隊伍要出發了。

  有了李缺的王府衛隊加入後,押送的隊伍也變得壯大起來。這樣的一支隊伍,前有裝備精良的王府護衛,後有訓練有素的天策府將士,就算遇到上百山賊也不在話下。

  王琨和他的手下就在隊伍的中間,他們已淪為囚犯。

  山勢依舊崎嶇難行,山路依舊蜿蜒無盡,但再難行的山也終究會有走出去的一天。

  就這樣,經過三天的長途跋涉之後,一座高大的城樓出現在眼前,長安城到了。

  薑沉舟從來沒有到過長安城,但是他卻聽說過很多關於長安城的事。

  據說長安城乃前朝工部尚書宇文愷所營建,此人精通建築之道,僅僅用了九個月時間,就建成了如此規模宏大、氣勢雄偉的城池,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然而,新的皇帝卻不願意久留長安,他似乎更鍾情於南邊的江都,那裏不但風景秀麗,而且還有無數美人。為此他不惜傾盡國力挖開一條直通江都的長河。

  最終,他在江都丟掉了性命,也丟掉了自己的王朝。

  不久後,長安城便迎來了新的主人——李淵。

  大唐帝國建立了。

  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的長安城不但是天底下最富盛名、最為繁華昌盛的地方,更是大唐帝國輝煌和榮耀的象征。

  直到看到高大雄偉的明德門城樓,薑沉舟才相信有關這座城池的宏偉壯麗並非虛言。

  進了明德門,便來到城中最寬闊熱鬧的朱雀大街,朱雀大街貫通南北,將長安分作兩縣,東為萬年縣,西為長安縣。

  兩縣又有五五二十五條大街縱橫交錯,分隔出一百零八坊,恰好對應天上的一百零八星曜。

  到了長安,也就意味著分別。秦笙要把董連山和王琨等人押回天策府,李缺也要回到自己的王府。

  那薑沉舟呢?他又該去哪裏?

  押送的隊伍緩緩停了下來,秦笙、薑沉舟、李缺並排停在隊伍前方。

  秦笙看著薑沉舟問道:“我一直沒有問你,你來長安做什麽?”

  “我來找一個人,可是……”薑沉舟無奈的笑了笑:“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在哪裏。”

  秦笙遲疑著道:“那……你找到落腳之處了嗎?”

  “不必找,他今晚住在王府。”李缺突然開口。

  薑沉舟楞了一下:“啊?你好像沒有問過我吧?”

  “你也可以不住。”李缺丟下這句話後,便催了催馬,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那麽,後會有期。”薑沉舟連忙與秦笙等人作別,轉身追上李缺:“為什麽不住?喂,你等等我……”

  可是,李缺並沒有放慢腳步。

  雍涼王府就在皇城的邊上。

  在長安城住過的人都知道一件事,離皇城越近的地方就越是繁華,但繁華的地方卻也不是誰都能住的。長安城畢竟是帝都,凡事都講求尊卑有別。

  正如雍涼王府所在的頒政坊,裏麵住的不是朝廷裏的王公大臣就是世家勳貴。

  王府很大,高牆之內共有四重院落,每一重院落均是布局嚴謹,進退有度。金碧輝煌的建築群之間,錯落有致的分布著亭台樓閣、水榭回廊。處處透露著王族那種高人一等的氣派和高貴。

  太陽落下時,李缺已帶著薑沉舟回到了王府。

  王府內早就有一群人垂首肅立在堂前,這些人既有王府的官吏,也有府中的家眷和仆從。

  一個綽約多姿的年輕女子就站在人群前麵。她身穿一襲大紅色長袍,雲鬢高挽,雙手交疊置於身前。雖然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但從她身上散發的那股高貴氣質卻不禁讓人仰望。

  李缺一出現,她便走下石階,長長的金絲紅袍拖在地上,像一朵彩雲飄了過來。

  來到李缺麵前,她盈盈的拜了下來:“賤妾恭迎王爺。”一雙美麗的眸子中,盡是柔情蜜意。

  李缺卻隻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嗯。”

  女子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之色,又很快恢複平靜。她看到了李缺身邊的薑沉舟,問道:“這位公子是?”

  薑沉舟施了個禮,道:“草民薑沉舟,拜見王妃。”他已猜出眼前高貴的女子就是李缺的王妃。

  王妃款款回了個禮,道:“薑公子有禮了。”

  李缺道:“今夜他就住在這裏。”他的聲音依舊很冷漠,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王妃頷首道:“賤妾這就命人收拾廂房……”

  “不必了。”李缺打斷她的話:“他和我同住別院,讓人把飯菜送去那裏就好。”

  “可是……”王妃欲言又止,李缺卻已轉身離去。

  別院就在王府的東南角,院子幽深秀麗靜謐非常,裏麵隻有一座清雅的小樓,小樓正對著一泓清淺的荷塘,荷塘形如月牙,色如碧玉。中間又有一座水榭,由一條漢白玉砌成的九曲廊橋相連。每當春夏之際,荷香四溢,青煙薄霧縹緲花間,恍如仙境。

  這裏是李缺的練武之處,除了他以外從來沒有人可以入內,不過薑沉舟卻進來了。

  夜已深,人已靜,連草叢中的蟲鳴聲都已輕了許多。

  水榭之中,石桌之上擺著一壺酒,兩個碧綠色的酒杯,酒杯中的酒卻是殷紅如血。李缺對別的酒興趣不大,唯一鍾情的就是幾千裏外的西域葡萄酒。據他說葡萄酒隻有用碧綠色的夜光杯裝著,才能品出葡萄的芬芳香氣。

  碧綠色的杯子裏蕩漾的血紅的葡萄酒,就像嬌豔的果實掛在青翠的藤蔓枝頭。

  一邊品著酒,薑沉舟一邊問道:“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李缺淡淡道:“一年又兩個月。”

  薑沉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笑道:“這麽久不見,沒想到你已當上了王爺了。” 他記得上次見到李缺的時候他還是世子。

  “先王歸天之後,我就順理成章的成了王爺。後來……便成了家。”他輕歎了一聲:“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薑沉舟笑道:“我隻是想不到你已經有了妻子。”

  李缺道:“她是長孫無忌的女兒,先王在世的時候就已定下這門親事。”

  薑沉舟歎道:“可是,你並不喜歡她。”白天的那一幕讓人印象深刻,他還清楚的記得李缺轉身離去後,王妃眼中的那一抹落寞之色。

  “我不需要喜歡她。”李缺凝視著杯中的酒,平靜說道:“對我來說,她隻是雍涼郡王的王妃。”

  薑沉舟道:“既然不喜歡,當初為什麽要娶她?”

  李缺冷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還不夠嗎?”

  薑沉舟沒有再開口,他知道李缺不願意再說下去。雖然兩人已經是多年的朋友,但就算是再好的朋友,有些話也不該說太多,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就算是身為王爺的李缺,也並不是事事皆如所願。

  月白風清,兩人默默坐了很久。

  李缺突然開口:“有時候我很羨慕你。”

  薑沉舟道:“哦?為什麽?”

  李缺道:“每次見到你,你都是一副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薑沉舟笑了笑:“也許,不在乎才能活得開心點吧。”

  李缺輕輕歎了一聲,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也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