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雍涼郡王
  一片烏雲飄來,遮蔽了月光。

  刹那間,黑暗籠罩大地,唯一的亮光隻剩下營地裏的篝火,火光忽明忽暗,在風中搖擺不定。

  火光照亮了薑沉舟的臉,也照亮了他的笑容。

  “你笑什麽?”王琨冷冷問道。

  “我隻是沒想到你如此記仇,為了對付我居然如此勞師動眾。”薑沉舟歎了口氣,苦笑道:“你還真是看得起我。”

  “啊呸!”王琨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輕蔑的看著他道:“別自以為是了,你配嗎?

  薑沉舟道:“哦?我不配?”

  “他們要對付的是我。”董連山突然說道。

  薑沉舟看著他不解道:“你?”

  王琨晃了晃手中的刀,狠狠道:“沒錯,老子就是奉了刺史之命來殺他的。”

  薑沉舟當然不會想到,王琨要對付的竟然不是他,而是董連山。至於自己,隻不過是被殃及的池魚。

  可是,刺史為什麽要殺他?

  “因為我不死,他是不會安心的。”不等薑沉舟發問,董連山自己已經說了出來,這些事他從未對別人說起過。

  他原本隻是商州城一個普通的獵戶。但奇怪的是,每次出獵他的收獲卻總是比別人多很多,除了豐富的狩獵經驗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他天生神勇。其他的獵戶都隻敢在城池附近狩獵一些山羊野鹿。而他卻敢孤身闖入秦嶺深山,深山裏有不少凶猛的野獸,他們的皮毛都很值錢。

  七年前,他就在深山中搏殺過一頭巨大的黑熊,僅僅是用自己的拳頭。

  而這,也正是他倒黴的原因。

  新來的刺史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了他的事,找到他給他兩個選擇。要麽當山賊替自己賣命,要麽家破人亡。

  董連山可以徒手搏熊,卻鬥不過刺史,刺史是一州之長,權勢之重可以輕易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他屈服了,就這樣當了七年的山賊。

  開始時,他隻有幾個人,漸漸的,加入的人越來越多。董連山知道,這些人和自己一樣都是在刺史的威逼下才當了山賊。

  所以由始至終真正的山賊頭目不是董連山,而是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商州刺史。如今董連山失手被捕,不日送往長安審訊,如此一來,刺史擔心自己的罪行暴露,這才決定殺人滅口。

  ——“刺史大人命你趕緊回城,要是他被天策府的人抓到,那就晚了。”這句話的意思,薑沉舟總算已完全明白。

  說完自己的故事之後,董連山長長歎了口氣,對王琨說道:“我罪有應得,你盡管殺了我。但他是無辜的,你放過他吧。”

  薑沉舟搖搖頭道:“他不會放過我的。”他已看出董連山並非什麽大奸大惡之徒。真正的惡人就是商州城內,刺史府中,那個身居高位的人。可惜好人往往沒有好報,惡人卻常常得以善終,所謂的天網恢恢,不過是尋常人臆想的美好。

  “你們今天都要死!”王琨喝道,他已經沒什麽耐心。這些年來,他幫著刺史做了不少事。刺史一旦定罪,他也脫不了幹係。

  薑沉舟問道:“我一直不解,你們這麽做不怕露餡嗎?這裏可並不止我們。”

  王琨眯著眼道:“你是說天策府的人?”

  薑沉舟反問道:“除了他們還有誰?”

  “天策府的人……哈哈哈……”王琨肆無忌憚的笑道:“那群蠢貨早就中了我的迷藥,不到天亮是絕不會醒來的。”

  他笑得很大聲,營帳裏卻依舊毫無動靜,看來他所言不虛——怪不得王琨會主動負責打水,還安排了自己人來放哨。

  薑沉舟搖了搖頭:“就算如此,他們明天還是會醒來的,你打算怎麽解釋?”

  王琨道:“那還不簡單,等到明天我就會告訴他們,是你在他們的水中下藥。”

  薑沉舟道:“哦,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你就是董連山的同夥。”王琨一臉嘲弄之色:“雖然你在每個水囊裏都下了藥,但我卻一滴都沒有喝過,因為我喝的是自己帶來的酒。”

  薑沉舟道:“然後呢?”

  “然後……你們的奸計被我識破……再然後你們就會死在我的刀下。”他得意洋洋的接著說道:“這就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薑沉舟又問道:“要是他們不相信呢?”

  王琨冷笑兩聲,道:“那我就送他們去見閻王。”

  原來他早就有了計劃!薑沉舟低頭思索道:不對!不是王琨,他隻是負責執行而已。如此嚴密的計劃必定是那個從未露麵的商州刺史想出來的。

  王琨目露凶光,道:“現在你們可以去死了吧?”他揮了揮手,身後的二十個人同時拔出了刀,二十把明晃晃的刀很快圍成了一圈,把薑沉舟圍了起來。

  “等等!”薑沉舟突然道。

  “等什麽?難道你還有什麽遺言?”

  薑沉舟雖然低著頭,聲音卻依舊平靜:“難道你忘了昨天的事?”

  一想到昨天,王琨的手腕又感到一陣酸痛,他漲紅了臉,聲音也大了幾分:“哼!我就不信這麽多人還對付不了你一個。”

  “誰說我隻有一個人?你能找幫手,我難道不可以?”薑沉舟抬起了頭,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王琨哈哈大笑:“你還有幫手?在哪裏?我怎麽連個鬼影沒看到?”

  薑沉舟一字字道:“你馬上就會看到了。”

  “故弄玄虛,你以為我會相信嗎?”王琨故作鎮定的說道,他雖然這麽說,卻還是忍不住四下看了幾眼。

  四周全是黑漆漆的山穀溝壑,沒有一點光亮,也沒有一絲動靜。除了偶爾刮過的嘶嘶山風和若有若無的溪流聲,再沒有別的聲音,看來所謂的“幫手”不過是薑沉舟詭計。

  “混賬!都愣著幹嘛!快動手啊!”王琨氣得破口大罵道。

  突然間,不知誰喊了一句:“那裏,那裏是什麽?”

  王琨轉頭望去,隻見不遠處的山穀間突然亮起幾道火光。很快,火光越來越多,從幾道變成了幾十道。

  幾十道火光迅速連成一線,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騰飛的火龍。

  火龍朝著高坡而來,不一會就到了眼前。眾人這才看清,原來“火龍”是一支約五十人的騎士隊伍。黑夜之中山路本就崎嶇難行,但這些人卻如履平地,可見騎術之精純。

  騎士們一登上高坡,就迅速排成五列,每一列各有十人。每個人都是手握長槍,腰懸寶劍,背負勁弩,連馬鞍旁都別著陌刀和大盾。

  這些騎士本就身形高大、儀表堂堂,再加上一身鮮明奪目的明光鎧,看起來更是威風凜凜。王琨雖然也穿著鎧甲,但和這些人比起來,簡直就像烏鴉遇到了鳳凰。

  列好隊後,這些殺氣騰騰的騎士們便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不但是騎士,連他們的馬也都靜止了下來。

  噠噠——噠噠——一陣清脆的馬蹄聲打破了平靜。

  騎士群中緩緩走出一匹白馬,白馬上是一個華服少年。

  少年腰懸玉帶,頭戴金冠,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中握著一把碧玉裝飾的寶劍,他就這樣停在軍陣之前,冷冷的看著前方。深邃的目光,看來猶如深淵——沒有光亮,隻有永恒的幽暗。

  他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眉宇之間傲氣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王琨和他的手下怔怔的站了很久,騎士剛出現時他們不敢相信,騎士列陣之時他們不敢說話,等到少年站在陣前,他們卻已經連動都不敢動。

  “大膽!見到雍涼郡王還不下跪。”一道喝聲如驚雷般炸響。

  沒有絲毫猶豫,王琨帶來的二十個士兵瞬間全部跪了下來,不但跪了下來,連兵器都已全部扔在地上。他們雖然從未見過所謂的雍涼郡王,但卻沒有一個人敢懷疑少年的身份。

  因為隻要一接觸到少年的目光,每個人就會感覺到一股淩厲的壓迫感,像是被沉重的巨石壓在胸口,又像是被人緊緊扼住了喉嚨。這種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普通人就算想裝也裝不出來。

  王琨早已嚇得雙腿發軟跌倒在地。似乎已經看到自己的結局,他的臉瞬間變成了死灰色。

  雍涼郡王卻根本沒有理他,這個身份高貴的少年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一雙眼正在盯著一個人。其他人都已跪在地上不斷發抖,有的人甚至害怕到連頭都貼著地麵,除了一個人——薑沉舟。

  轉眼間,他已驅馬來到薑沉舟麵前。

  “你為何不跪?”他昂著頭冷漠的說道,似乎隨時會拔劍殺了薑沉舟。

  薑沉舟微笑著道:“因為我們是朋友。”

  聽到這話,雍涼郡王臉上的冷漠突然消失了,他笑了笑,歎道:“有時候,我真的不想承認。”

  “可是你還是承認了。”薑沉舟的臉上掛著狡黠的笑意。“不然你也不會來。”

  他們笑的時候,烏雲也已經散去,月光重回人間,照亮了山川大地。遠山吹來的風帶著清新的霧氣,雖然略帶寒意,卻能讓人精神一震。

  “接下來怎麽辦?”雍涼郡王淡淡問道。

  “接下來,就等他們醒來了。”薑沉舟看著營帳的方向說道。

  營帳裏還躺著天策府的人,他們中了王琨的迷藥,看起來要等到天亮才會醒來。

  而破曉,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