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難還的是人情
  謝若巧不敢亂動,手指無端握緊,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雪景出神。

   杜曉南其實很快就睡著了,轉身隻是無意識的動作,伸手去抱她腰也是無意識的動作,這是人在睡著狀態後的各種不可理解的反應。

   他睡著後也不知道自己睡在哪裏,他摟的是謝若巧的腰,但在他的本意裏,他摟的是枕頭。

   覺得枕頭很軟,他又蹭了蹭,越發深入地埋向了枕頭。

   隻覺得今天的枕頭香氣襲人,特別舒服。

   他睡的越發的沉了。

   謝若巧白皙美麗的臉一點一點的變紅,直到他變得安份又安靜,她這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她其實應該推開他的。

   她也告訴了自己,要推開他。

   可手快碰到他的肩膀的時候,又被她收回。

   看著窗外的景色,她淡淡的想,大抵是因為這幾天的相處,讓她對他心軟了。

   即便那心軟的程度隻有一點點,可也是心軟了。

   她展開被緊握成拳的手,揉了揉眉心。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即便真的想做到鐵石心腸,可那心,到底不是鐵做的,終究還是會因為各種事情而被牽起軟化的神經。

   罷了,就當是他捎她一程的路費好了。

   謝若巧漸漸放鬆身體,靠在後背椅裏,也睡了。

   再醒來,不是杜曉南躺在她的腿上,而她躺在杜曉南的腿上,腦袋下麵枕的,還是他的大衣,而她身上蓋的,是她的羽絨服。

   她一驚,猛的坐起來,瞪著杜曉南。

   杜曉南在看向窗戶外麵,見她起身了,這才轉頭看她。

   見她在瞪他,他笑道,“醒了?”

   指了指窗戶,“快到市區了。”

   謝若巧一聽,也顧不上瞪他了,連忙往窗戶外麵看,當真看到一排又一排閃爍的霓虹燈。

   她張口問道,“開了很久?”

   杜曉南說,“大概四個多小時,現在已經快六點了。”

   謝若巧擰眉,她平時回家,最多兩個小時,快一點一個小時左右就到了。

   沒想到,今天居然開了四個多小時。

   她衝前麵的於衍問,“你累嗎?要不要換我開一會兒?”

   於衍看著前方的路麵不動,隻笑著接話,“我還好,開四個小時的車還挺的住,你不用擔心,馬上就入市區了。”

   謝若巧說,“謝謝。”

   又望向杜曉南,說了聲謝謝。

   杜曉南說,“給你訂了一輛車,與你放在家裏的那一輛一模一樣,車牌號也一樣,我讓人開到了東岸府邸,一會兒我們先去東岸府邸,你開那車回去,免得讓人起疑。”

   謝若巧想拒絕,但想到她如果就一個人回去,確實有些奇怪。

   這麽大的雪,她的車不在,人卻回來了,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嗎?

   就算宮遠和宮櫟還沒回來,可青楓別墅裏還有傭嫂。

   別看傭嫂上了年紀,可她精明著呢。

   如果讓傭嫂看到是杜曉南送她回來的,這還真不好解釋,畢竟,她是從那麽偏僻的村子裏回來的,又逢這麽大的雪,如果不是自己開車,而是坐的杜曉南的車,不用想,杜曉南定是跟她一起在村子裏住著。

   就算傭嫂沒看到是杜曉南送她回來的,她也編不如理由來解釋自己是怎麽一個人從村子裏出來,又回到市區的。

   就算打車,村子裏也沒車,隻能先到了縣城,坐縣城的車。

   她總不能說她開車到了縣城,又多此一舉地丟了自己的車,坐了縣城的車吧?

   謝若巧思前想後,最終沒拒絕,點了點頭,“好。”

   她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問,“車多少錢,我把錢轉給你。”

   杜曉南看著她,笑道,“錢就算了,那麽點錢,我也不好意思找你要,想來你也不好意思給,不然這筆帳就先記著吧,等以後用別的來還。”

   謝若巧不想等以後,總覺得這以後要還的會是很貴重的東西。

   她擰了擰眉,“杜總不差這點錢,可我卻不能不給,你就說多少錢吧?”

   杜曉南勾了勾唇,“還錢不難,但難的是還人情,你知道我為了給你弄個一模一樣的車牌號,費了多大的人情嗎?”

   他直勾勾地盯著她,“這人情,你要怎麽還?”

   謝若巧抿了抿嘴,“人情以後還。”

   杜曉南笑了笑,低頭拿了手機,給她發了一個銀行卡號,後麵跟了一串數字,淡淡的聲音說,“錢打到這個卡號裏,後麵是買車的錢。”

   謝若巧記下了,“回去了我就給你轉錢。”

   杜曉南聳聳肩膀,歪頭看向窗戶外麵,不再理她。

   於衍將車開到東岸府邸,謝若巧取了新車,又把她的東西挪到新車裏麵,這才衝兩個人又說了好幾聲謝謝,開車走了。

   杜曉南看著謝若巧的車子消失在眼前,這才轉身往東岸府邸電梯的方向走。

   於衍在後麵追問,“不回謝家別墅嗎?”

   杜曉南單手抄兜,筆直向前,“明天回,你買的香水呢?”

   於衍說,“晚上到。”

   杜曉南淡淡嗤道,“所以,不拿香水,回去做什麽?”

   於衍噎了噎,覺得杜總說的也對,於是又回車上,將該拿的東西拿了下來。

   一路送到公寓後,他要走,杜曉南卻喊住了他,“晚上就睡這,你是跟我一起出差的,自然要跟我一起回去,別讓人抓到了把柄。”

   於衍哦了一聲,乖乖留下。

   晚上二人吃的外賣。

   吃好,杜曉南回了自己的主臥室,正準備洗澡,看到手機裏進了一條信息,是某個銀行卡進帳的信息。

   他拿起來看一眼,又將手機丟下,進了浴室。

   待出來,微信裏躺了好幾條信息,全是謝若巧發的。

   謝若巧:“我給你轉帳了,你收到了沒有?”

   謝若巧:“收到了說一聲。”

   謝若巧:“我這邊是轉帳成功了,你那邊應該收到了。”

   謝若巧:“如果沒收到,你也說一聲,我查一查。”

   杜曉南在進浴室前,看到那條進帳的信息後就知道謝若巧一定會問他,跟她共事那麽多年,他自然知道她是個多麽謹慎的人,尤其對待錢,十分的謹慎。

   不是說她在乎那點錢,她在乎的是做一件事情的本身。

   按理說,他收到了錢,應該先給她回一條信息,說錢收到了。

   但他沒有。

   那是因為他想讓她一直想著這件事,一直想著他。

   杜曉南拿著手機,看著躺在那裏的四條信息,嘴角揚起一抹笑。

   他沒回複,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謝若巧幾乎秒接,還沒開口,男人已經率先出聲,“剛在洗澡,沒看到信息,也沒看到微信,錢收到了。”

   謝若巧鬆一口氣,“那就好,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晚安,巧巧。”

   謝若巧將通話掛斷,扔到一邊,也去洗澡。

   洗完澡過來,進了一個電話,她拿起來看一眼,見是宮遠的,她劃開接聽,“宮遠。”

   宮遠笑著說,“傭嫂剛打電話,說你回去了。”

   謝若巧拿著手機躺在床上,嗯了一聲,“我怕再不回來,會被困在馬縣,那樣大概得滯留到元宵節以後才能回到南江市。”

   宮遠說,“你的決定很明智,明天還要下雪呢。”

   謝若巧挑眉,“還有雪?”

   “嗯,所以我暫時回不去了,我外婆那個人緊張兮兮的,一看這麽大的雪,就非要讓我和哥哥住在她那裏,不等雪化了不讓走。”

   謝若巧笑道,“你那麽聽話,我不奇怪,你哥哥也那麽聽話嗎?”

   宮遠也跟著笑,“他不聽話能怎麽辦?我外婆凶起來,我哥也怕的。”

   謝若巧想像了一下宮遠外婆的樣子,實在想不出那麽慈祥的老人凶起來是什麽樣,她失笑地搖了搖頭,不想了,“那你和你哥哥今年就多陪陪你外婆,天氣不由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安全最重要。”

   “我知道,你安全回去了我就放心了。”

   “嗯,我要睡了,你呢?”

   “我等會兒睡,你明天要做什麽?”

   謝若巧想了想,“打算去買禮物,給蕭凜拜年。”

   宮遠哦了一聲,聽到外婆喊他,他衝謝若巧小聲說,“你睡吧,我明天晚上再給你打電話。”

   “嗯,拜拜,晚安。”

   “晚安,我想你。”

   宮遠將電話掛斷,走出臥室。

   謝若巧盯著斷線的手機,好一會兒沒任何動作,耳邊回想著宮遠的那句‘我想你’,她笑了笑,將手機關機,按滅燈,躺下去睡覺。

   第二天傭嫂很積極地做早餐。

   謝若巧吃完早餐就要出門,傭嫂趕緊喊住她,“謝小姐,你要去哪兒?”

   謝若巧拎著車鑰匙換鞋子,嘴裏剛吃了一塊糖,還沒化,便含糊不清道,“去買點東西,給朋友拜年,我中午不回來吃飯,傭嫂不用等我,也不用做我的飯。”

   傭嫂哦了一聲,不再追問她,轉身去收拾廚房。

   謝若巧出門上了車,給蕭凜發了個微信:“一會兒去給你拜年,我買食材,中午給你做飯,你在不在家?家裏有沒有人?”

   發完,她也沒等回複,直接開車走了。

   大概十分鍾之後,手機嘀了一聲。

   她拿起來看一眼,是蕭凜回她的信息:“不在家。”

   謝若巧將車找了個地方停,坐在那裏回複:“那我今天不去給你拜年了。”

   蕭凜:“明天來。”

   謝若巧:“好勒。”

   蕭凜:“但你今天可以來陪我。”

   謝若巧:“?”

   蕭凜:“明天來我家給我做飯,今天陪我應酬一下。”

   謝若巧看著這句話,直接撥了個電話過去。

   蕭凜接起來,謝若巧問,“應酬?什麽應酬?”

   蕭凜沉聲說,“能是什麽應酬,你以前沒遇到宮遠,沒移情別戀前,每年都陪我走一趟的應酬。”

   謝若巧翻了翻白眼,“誰移情別戀了,你別自戀。”

   蕭凜笑,撣了一下手中的煙,“行行行,不自戀,你就從來沒喜歡過我,那你來不來?”

   謝若巧把身子仰靠在椅背裏,懶洋洋地說,“今天才幾號呀,就鴻門宴?”

   蕭凜說,“十號了,十號埋人的日子,你忘了?”

   謝若巧沒忘,那一年還是她陪他一起去埋的。

   她唔了一聲,“原來今天是十號。”

   “嗯,我派人去接你?”

   “不用,我自己過去,把我的衣服準備好就行了。”

   蕭凜說了一聲好,也沒問她什麽時候到,很幹脆地掛斷。

   謝若巧收起手機,還是去買了禮物,這才往三社公團所在的老宅開去。

   三社公團所在的老宅是蕭家原先用的別墅,後來遺棄了,而那周邊,基本都是謝若巧以前混南江市的時候所住過的富家子弟的家。

   那一年能救蕭凜,也是因為她當時正在那裏。

   她自從離開那裏後,就很少回來,基本沒再回來過,也很少再陪蕭凜一起回來祭祖了。

   蕭凜的父母親人都死在那一場陰謀屠殺裏,唯有他活了下來,等他以血腥手段掌控了整個三社公團後,他就把家人都葬在了老宅裏。

   葬的那年,是她陪他一起來的。

   隻有她和他。

   這麽多年過去,她沒陪著他,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想來不是,因為她剛把車開到蕭宅門前,就看到門前站了一個人,不是蕭凜,是一個女人,還挺漂亮,穿著黑色中山裝,漂亮中又英氣十足。

   謝若巧將車停穩,下去。

   那女人上前,很客氣地說,“謝姑娘,凜哥在裏麵等你。”

   然後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謝若巧看一眼麵前黑漆漆的鐵門,抬步走了過去。

   女人跟上,把門打開,領著她一路往前。

   院子裏所有東西都荒廢了,隻有一個地方沒有荒廢,就是供奉著蕭家祖祖輩輩們牌位的祠堂。

   走到祠堂門前,見蕭凜一身黑色中山裝,手持長煙,微側著頭,淡漠地抽著。

   聽到腳步聲,他往後看了一下。

   見是謝若巧來了,他把煙往草叢裏一扔,笑著朝她走過去。

   不等她近前,他已經伸長胳膊,將她抱到了懷裏。

   謝若巧也伸手抱了抱他。

   二人分開後,謝若巧斥他,“在祠堂門前抽煙,你這是該對你的祖輩們多不敬。”

   蕭凜一副無所謂的神態,“幫他們守著這個公會,已經是對他們最大的敬意了,抽根煙而已。”

   謝若巧笑著搖了搖頭,問道,“我衣服呢?”

   蕭凜指了指自己的車,“在裏麵,你去換吧,換好出來。”

   謝若巧看一眼他那輛就停在祠堂門前不遠處的車,額頭抽了抽,但什麽都沒說,拉開他的車門進去,拿了衣服,又出來,去自己的車裏穿。

   蕭凜在後麵嚷嚷,“哪裏換不是換?你講究個啥,我又不偷看你。”

   “你敢看我就戳瞎你。”

   蕭凜笑,“那你來戳。”

   “不戳,也不在你的車裏換,你就在那裏等著,我一會兒就過來了。”

   謝若巧走出去,把車開到一個隱秘的地方,上車開了暖氣,又把車門都鎖死,躲在後車座將衣服換了。

   換好出來,她也是一身英氣十足的中山裝。

   蕭凜臉上的笑收了起來,把手伸出去,等她的手遞過來,他用力握緊,拉著她進了祠堂。

   進去後,沒見後麵的女人跟上,謝若巧問,“她……”

   蕭凜說,“她不進來,這裏隻有我和你能進,別人都不能進。”

   謝若巧哦了一聲,又問,“她是?”

   蕭凜側眸看她,“放心,不是我的女人。她是海叔的女兒,叫周瑩。海叔去世後,她便回來了,那之後就跟在了我身邊。”

   “看上去是個不錯的姑娘。”

   “確實不錯。”

   謝若巧看著他,本想打趣他兩句,既不錯,你就好好珍惜。

   但一轉頭,看到那些莊重的牌位,她又生不起任何打趣的心思。

   每回來這裏,心情就會沉重。

   兩個人的手鬆開,分別敬禮,添香,然後禱告。

   其實花費的時間不長,就是站在這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她尚且如此,蕭凜不知道該有多難過。

   謝若巧又看了蕭凜一眼,蕭凜一張英俊的臉上肅穆的沒有任何表情,隻在做完一切後,又拉了她的手,說了句,“走吧,午宴已經定好了。”

   謝若巧沒應話,隻跟著往外走。

   出去後蕭凜也沒讓她坐他的車,他上了自己的車,周瑩去開車。

   等他的車開出來,謝若巧才發動車子,跟上。

   *

   杜曉南在東岸府邸住了一夜,晚上拿到香水後,第二天中午之前趕回了謝家別墅。

   一共兩份香水,給了謝丹彤一份,給了王豔慧一份。

   兩個人拿到外國本地自產的香水,都很高興。

   她們缺的不是香水,而是杜曉南的心意。

   但她們不知道,杜曉南壓根沒去什麽國外,這香水也不是他買的。

   中午一家人和和氣氣快快樂樂地吃了一頓飯,杜曉南不想應付謝丹彤,就借故說要倒時差,鑽進了臥室。

   晚上謝賢雄讓他去參加一個哀悼會,杜曉南深知這是什麽哀悼會,從他來到南江市,進了謝氏集團,擔任總裁後,每年都會去參加。

   隻是他沒想到,以前從沒在這個哀悼會上出現的謝若巧,今年卻出現了。

   她是跟著蕭凜一起來的,穿的不是禮裙,不是晚服,而是中山裝。

   兩個人並排一起走來,所有說話的人全都靜默了下來,大概是那套中山裝太黑太沉重,大概是她和蕭凜的臉色都比較冰冷,一下子就不讓人不敢造次。

   杜曉南一身黑色西裝,站在人群一側,淡漠地看著那一身中山裝的女人。

   說真的,他是第一次見女人穿中山裝。

   也是第一次見一個女人把中山裝穿的如此妖豔,像黑色曼陀羅,一點一點地開在了他的心間,把他的心,拽入了地獄,想要與她一起沉淪。

   他淡漠地看著,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