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04離鄉背井
  蕭逸跪到次日中午,直到一隻百靈好奇的落在他的頭頂,這才讓他意識到自己又可以被人看見了。

  起身平複心緒,蕭逸在懷中取出一塊蓉血黑米糕胡亂吞下。這是宮中常備的點心,也是祖母最後遞到自己手中的東西。原本香甜滋補的東西,此時吃起來如同嚼蠟。

  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不用看蕭逸也能猜到這是蕭贏阜派人過來查看宗廟了。

  蕭逸發足狂奔,幾個呼吸便跑到了不遠處一片林中。喝了幾口溪水,蕭逸啟程到父親的皇陵做最後的訣別。

  偌大北濟,大概隻有皇陵還算自己唯一的牽掛了。蕭逸距離皇陵尚有十餘裏就看到遠遠一片濃煙遮天蔽日。那個方向正是自家皇陵所在的方向,按說終年會有兵丁駐守。這衝天火光難道是看管不嚴走了水?

  蕭逸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是他不敢往這個方麵去想。急忙忙趕到皇陵附近,果不其然,隻有蕭贏武那一處皇陵被人燒成了絕地。昔日巍峨氣派的樓宇此時已然坍塌,還有些許殘火在殘垣斷壁中不停跳動。

  “三哥,差不多得了,你不會真的要等都燒完了再回去複命吧?”

  一名虯髯黑袍漢子啃著一塊兔肉嘟囔道。

  “你吃你的得了!一把火,一天十個金幣!上哪找這麽輕鬆的活計去?官兵都調走,讓你想怎麽燒就怎麽燒!這輩子你都別想再有這麽痛快的機會了。”

  被稱作三哥的黑袍短須男子掐腰說道。他明顯很滿意自己的傑作,一日一夜將先帝皇陵燒成白地,昔日的牌樓也被幾人推倒,甬路兩側石首也都敲成了碎石。這是個浩大的工程,雖然不能揚名寫進史書,但是每每想起也夠幾人同酒友吹噓炫耀了。

  “老五,大哥他們呢?這火燒的差不多了,怎麽還不見他們回來?都說了早點弄完早點回家,怎麽一不留神就沒影了?”

  短須男子招呼虯髯漢子,卻見他自顧自啃著兔肉,根本沒在乎其他三人的去向。

  老三心下氣不過,於是上前揪住虯髯漢子,笑罵道:“吃貨!就知道吃!吃!吃!你就不擔心大哥二哥還有老四啊?趕緊找人去!”

  虯髯老五一甩肩膀,撤步閃開,嘴裏嚼著兔肉,毫不在意的嘟囔道:“這事兒還需想嗎?他們三個肯定是發現皇陵什麽好東西了。我就怕現在找人,回頭真找到了再把他們給嚇尿了。等會他們回來,甭管有沒有尋到好處,咱倆隻管說一直在四下幫他們警戒。到時候大家平分,誰也別想獨吞。”

  短須漢子略一思量,心下覺得不對。自己二人並沒有跟去找寶貝,回頭具體得了多少自己也說不清楚啊。

  “你和我都在這裏,你知道他得了多少好處?要少了不是平白吃虧?”

  虯髯漢子聞聽此言手中動作先是一停,隨即大笑道:“此事簡單。你我隻需將四哥渾身脫得赤條條的,告訴他甭管得了什麽好處都拿出來哥幾個均分。以老四的脾氣肯定是要炸鍋的。這小子回頭便會一頓亂咬,想知道大哥二哥得了多少寶貝,有四哥在,想不知道也難啊!”

  二人有說有笑在甬道上等了半天,依然沒見到另外三人的身影。

  “老五,我看還是別傻等了。咱們四下尋尋,再等天就該黑了。”短須男子有些焦急的說道。

  很快二人便在附近找尋起來。終於在主殿附近發現一處燒塌的墓道,不出意外老大幾人應該就是從這裏進去的。

  二人下到墓道,點燃一支火把。滾滾黑煙熏的墓道頂端的壁畫一片狼藉。沒走幾步,老五就被腳下一塊軟乎乎的東西險些絆倒。急忙舉火把仔細辨認,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地上躺著三具屍體正是先前消失的老二和老大老四。三人身邊還丟棄著一些工具,顯然他們剛剛是在此處嚐試挖開墓門的。

  “死後不知身後事,倘若先帝有靈,就憑你們幾個宵小又何德何能進到此處?但是若說死後無知無覺,恐怕說的又少了些讓你們顧忌的報應。”

  一道聲音從上方傳來,老三和老五登時感到背後一陣惡寒。自己的所為顯然是被人發現了,可是周圍的兵士早已被人調走,那這個人會是誰呢?

  還不等二人跑回洞口,一堆廢石殘土便從頂上洞口掉落下來。二人趕忙後退,以袖掩麵,止不住的大聲咳嗽。

  “既然你們不顧死者的怨念,那便承受他們活著後人的怒火吧。”

  一些枯枝雜草被推下墓道,緊跟著便是幾塊殿宇燒焦的木頭帶著火焰丟了下來。火苗遇到枯枝登時騰起熊熊烈火,透過火光二人依稀看到一個白袍身影緩緩離開。

  慘烈的嘶吼從墓道裏傳來,蕭逸苦笑了一下,這大概是父皇最後活葬的幾名狂徒了。

  從這一刻開始,北濟最後的牽掛已然破滅。蕭逸在這天地間,再無半分留戀。

  半月後,雨波城,北濟東海岸最南端的城池。

  蕭逸此時的身份沒有幾人知道。蕭氏本來就是北濟的大姓,有人姓蕭也不會被人聯想到皇族。

  此時他身上的銀錢已然不多了,如果再不考慮謀個營生,自己隻能以黑衣人的身份再次出手了。

  蕭逸第一次

  發現自己會因為銀錢感到惶恐,以前餓了可以進皇宮,可以回宗廟。現在自己身無可依,除了眼前還要思量日後的生活。

  用罷早點,蕭逸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有適合的工作他便應聘,如果沒有工作,那便找個為非作歹的惡人,即能劫富濟貧,又能貼補自己的開銷。

  街角一處麵食茶水攤點吸引了他的注意。

  “廖大爺,您行行好,小店本小利薄,我一家還要指著這買賣養活呢。再容我兩天,租錢肯定少不了您的。”

  “兩個月了,我不是不給你時間緩口氣。隻是你這租金一直這麽拖著也不是辦法啊!老何,不是我不關照你,總這麽耗著也不是個辦法。飄香樓的吳老二已經讓我給你帶過話了,隻要你家妮子去到飄香樓,這店鋪租金免了,回頭人家還能給你十個金幣。養個姑娘怎麽說也是賠錢貨,早晚也是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趁現在拿上十個金幣,你和老伴也能過些好日子不是?”

  “廖大爺,您行行好。我家鳳姑才十二!真要是進去飄香樓,這輩子誰還敢要她啊?您再寬容幾天,我這就收了攤子到親戚那借錢去。”

  “老何,你別自己騙自己了。這年頭誰會借給你錢啊?要是真能借到,你還忍心讓你老伴停了湯藥?別想了,我這都是為了你好。再說了,你家鳳姑跟著你也是受苦,你就忍心讓這孩子跟家裏一起受罪?”

  布袍老漢眼中泛起兩滴濁淚,如果不是兒子從軍戰死,如果不是兒媳憂傷過度引發肺癆,他的日子也不會過的如此悲涼。

  “他欠你多少租金?”

  廖不凡還要趁熱打鐵成就這筆買賣,忽然聞聽身後有人詢問。於是隨口答道“兩個月,兩個金幣。再加上這個月的租金,一共三個……”

  廖不凡還沒說完,眼前就出現了三枚黃燦燦的金幣。

  “這位先生,租金給你了。如果沒什麽別的事,煩請早些回去。我大伯還要照顧生意呢。”

  廖不凡聞聽對方稱呼何四九大伯,心下也不好多問。剛剛自己還說對方不會有親戚肯借錢給他,現在有錢的親戚就自己上門了。

  目送廖不凡離開,何四九這才回過神來。這是哪路神仙今天顯靈啊?眼瞅熬不過去的買賣就這麽度過難關了。看清來人,是一位俊俏的白袍公子,何四九趕忙跪地叩謝。才說了兩句,何四九突然感覺不妥。

  人家平白無故的怎會對自己如此好?莫不是他也惦記自己家的鳳姑?

  一番解釋,蕭逸這才算把事情說清楚。既然老何攤子經營的沒有起色,還不如讓蕭逸接手試試。當初他本來隻是一個茶水攤,後來因為開銷大了,老何聽吳老二的建議新添了麵食烤餅。

  反正燒茶用火,添個烤餅本來也不算什麽。隻是烤餅不但沒有讓茶攤增加收入,反而因為烤餅需要每日現做,這挑費是越來越高了。

  “大伯,我在這裏也無親無故,回頭您給我找個屋子。這段時間您先在家照顧著,等我把這茶攤弄好了您再過來幫忙。”

  老何滿口應承,在家中騰出一間房子,讓蕭逸暫時住下。原本住在這裏的鳳姑搬過去跟老何兩口子住在一起。

  數日後,何四九換了一身整潔的衣服,喜氣洋洋的出現在原本的茶攤。

  蕭逸一改往日,換上了一身藍色粗布短褂。以前煮茶烤餅的地方擺起一排蒸籠,不少吃茶的老主顧都圍住茶攤看著熱鬧。

  “老何,你這是鬧哪樣啊?這茶攤難不成還要改成酒席嗎?”

  眾人哄堂大笑,這笑聲倒沒有什麽惡意。一旁看著他們的蕭逸沒有出手阻止,隻是掀開一個蒸籠,抱著手臂靜靜看著一切。

  一陣香氣飄散開去,周圍圍觀的人紛紛探頭查看香味源頭。

  “老何,這是什麽稀罕物?聞上去味道真的不錯!”

  何四九尷尬的撓了撓頭,囁嚅道:“諸位說笑了。我哪知道這是什麽啊?我隻知道大家要什麽,我便招呼給您端什麽。”

  眾人見何四九麵露憨態,於是也都忍俊不止。好在各種價格都寫在牌子上,還算公道。於是便有人好信叫了一籠,大模大樣的嚐起味道。

  何四九回身取茶壺倒了一大碗茶水,端到桌上尋思著讓客人一邊喝茶一邊吃點心。

  隻是他才將茶水端過來,便見桌上的蒸籠已經空空如也了。

  “老何,再給我來兩份。對了,這叫什麽啊?”

  何四九接過一枚銀幣笑著回去又端來兩隻蒸籠。才放好,他就摸出十個銅幣交給客人。

  “小乙哥,剛才幫您問了。這叫珍珠圓子,據說是早年間宮廷禦膳房的手藝。”

  “呦吼!還是禦膳?難怪這麽肥美彈牙!”

  頃刻間一隻籠屜又被消滅的幹幹淨淨。

  還沒等他伸手取出另一隻籠屜中的圓子,周圍的眾人就都湧了進來。

  沒一會,蕭逸身前的籠屜便都被取走了。周圍沒吃到的看客催促何四九再多做些圓子,卻被告知這東西製作複雜,想吃明日趕早。

  還沒到中午,茶攤就打烊了。二人買了些酒食回去住處,何鳳姑早就打好了洗臉水笑眯眯的守在了門口。

  “爺爺,我就猜到你們會早早回來,水都給你們打好了,趕快洗洗吧。”

  二人將酒食交給鳳姑,洗漱一番,這才擺好桌子放好吃食。

  何四九取出錢袋放在桌上,那沉甸甸的聲音聽上去就有喜氣。

  “蕭公子,今天一共賣了一千兩百六十個銅幣。茶水這次都沒收錢,除去買酒菜的費用,咱們還剩一千一百三十銅幣。也就是十一個銀幣。除去每日的租金,咱們就是賺了八個銀幣,至於你做……”

  “行了大伯,您別算了。”蕭逸笑著勸道。這點銀幣對於何家確實是一次不小的收入,但是對於蕭逸來說還真就算不得什麽。

  當天下午蕭逸便和祖孫二人一起采買製作,一直忙到掌燈時分。

  第二日中午當蕭逸同何四九到家得時候,鳳姑驚奇的發現,自己那被生活壓彎了脊背的爺爺居然紅光滿麵的挺直了腰杆。

  “蕭公子,今天至少收入了三十銀幣。等會洗漱完了我讓鳳姑去漁村提兩尾活魚。今天咱們爺倆好好喝一回。”

  蕭逸,聞聽這金額隻是笑了笑。也許這是何四九心滿意足的收入,但是距離自己的開銷明顯還是不夠。

  就這麽日複一日,何四九的茶攤漸漸的有了名氣。不少掌櫃都想從這裏挖牆腳,讓蕭逸過去自己酒樓。隻是不管怎麽說服,蕭逸都是不為所動。每當一種吃食被人消費的快要過度的時候,蕭逸總能推出新的點心再次吸引消費。

  兩個月後廖不凡不懷好意的過來,揚言要提高租金,結果蕭逸直接宣布今後再也不租了。

  三日後,大街上新開了一間鋪麵。原本經營不善的郭記幹貨行搖身一變成了何記茶點鋪。何家也搬出了曾經租住的舊房子,在店鋪後院安置好新家。

  半年後,雨波城的買賣商鋪開始流傳一個驚天的消息。何四九老年發跡,不但茶攤換成了商鋪店麵,最近更是一口氣買下了商鋪,真正成為了有錢人家。

  何四九每天除了和蕭逸鳳姑準備小吃點心,便是坐在櫃上喝茶收錢。聘請的兩個夥計每天就是照顧客人,或是給預定的酒樓遞送食盒。

  蕭逸還是一身藍色粗布短褂守在點心櫃台裏。如果能這麽簡簡單單的度過一生,想來也是不錯。

  “師叔,這便是我跟你說的蟹粉蒸。淋上這香醋味道別提有多好了。”一名灰袍男子提起桌上的調料壺將裏麵黑亮的液體淋在蒸籠裏。

  “哪有你說的那麽好?無事獻殷勤,是不是從你師父那聽到我的什麽好處了?”

  一名灰袍中年人拿著筷子在蒸籠中夾了一口放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皺眉看著青年人。

  “師叔您又說笑了。做弟子的孝敬您還不是應該的嗎?能有什麽企圖?”說話間,青年男子又招呼夥計端上來兩隻蒸籠。灰袍中年人嘴上說著一般,但是吃的卻是極為受用。

  “師叔,您看我這也跟著師傅兩年多了。平時鞍前馬後的沒少賣力氣。隻是我這修為一直不見起色,不知道多久才能像您老這樣擁有神通啊?”

  眼見中年人吃掉最後一顆水晶糖角,青年趕忙又讓夥計端上來兩碗芙蓉蓮子羹。

  “著什麽急?你以為仙法這麽容易就能學會嗎?這要靠天賦機緣還有悟性!想當年我同師兄雲遊天下,那是斬殺了多少上古凶獸,探了多少生死絕地?如果沒有昔日的磨煉,你以為我們會有今天的成就嗎?”

  說話間,中年人將一碗蓮子羹喝下,又將另一碗端到自己麵前。

  “是是是,師叔和師傅為了修煉肯定是沒少吃苦。我也不求什麽白日飛升,隻是想讓您老幫我指點指點。多少讓我先學會幾樣拿得出手的不是?”

  青年一臉委屈,眼巴巴的看著中年人喝光最後一碗甜品起身就走。青年趕忙拿起桌上的木劍,追了出去。

  “丁成,沒收錢呢!”

  何四九在櫃上喝茶,但是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店中的客人。眼見兩名灰袍人吃喝過後就徑自出門了,趕忙招呼夥計上去收賬。

  名喚丁成的夥計趕忙追出門去,陪笑說道:“二位爺,剛才二位走的匆忙,用過的點心湯水還沒結賬呢。”

  灰袍青年伸手到袖子中正欲取錢,就見中年男子麵色頗有不悅。

  “跟你們老板說,這趟我是替師兄過來的。這個鋪子有邪祟作怪,回頭銀錢就從法事裏扣吧。這是我師侄,有問題找他解決。”中年人說完轉身便走。剩下丁成和灰袍年輕人一臉錯愕的站在原地。

  “仙長,您看這錢……”丁成扭頭為難的看向青年人。

  “啊,那個……是!你這裏邪祟作亂,改天我師傅過來幫你們做法消除一下。回見……”

  灰袍青年轉身要走,卻被丁成一把抓住。

  “這位仙長,有什麽話您和掌櫃的說。小的就是一個跑堂的夥計,擔不起那麽大的責任。”

  灰袍青年用力甩了甩沒有掙脫開,丁成還要糾纏,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丁成,二位仙長說的對。這店鋪確實有點邪性。你跟著仙長走一趟,看看需要準備些什麽?花費多少?一並問了回來告訴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