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03宮變
  金雞啼鳴,東方日升。

  鄴城近郊林中飛掠著一道身影。隱隱晨霧中這身影衣著由黑變白,臉上淚水飛落,身後的傳來聲聲鍾鳴。

  來到宗廟山門前,早已有人聚在牌坊處,眼見白衣人歸來為首一人出聲道:“逸兒,你怎麽才回來?皇城剛剛喪鍾連響,你大伯已經去查探究竟了。”

  “爺爺,孫兒今早跑山曆練去了。這也是聽到鍾聲才急忙趕回來。”

  蕭逸握緊手心中的物事,向在場諸人拱手施禮,悄悄站到後排不再出聲。

  又過了片刻,一道藍光極速飛近,最後懸停在蕭豐源麵前。蕭豐源伸手輕指,藍色光球傳出蕭贏文悲切的聲音。

  “父親,母後剛剛駕崩了。贏文在宮中盡孝,先不回去了。望父皇保重身體,切勿傷神。母後走的很安詳,手中一直抱著您當初親手雕刻的那柄如意。待到料理完母後的喪事贏文便返回宗廟。贏文已經通知和仁速返,煩請父親恩準和義即刻入宮。”

  蕭豐源手指停在半空,隨著傳音光團漸漸消散,老人的手指開始不停輕抖。過了許久才聽他長吸一口氣,顫聲道:“蕭逸,你皇祖母去了,收拾一下進皇城奔喪去吧。我累了,回去……”

  老人聲音明顯在抑製情緒,眾人恭送蕭豐源回去宗廟,隻等老人進門後紛紛走上前來指點蕭逸相關事宜。

  鄴城皇宮。

  昔日皂袍皂甲的禦林軍都換上了白色披風,皇城中的宮燈也都貼上了一層白紗。

  宮中不斷傳來招魂古樂,宮娥妃子盡皆卸去珠環佩戴白花。

  皇城大門外,蕭逸一襲素袍,頭綁孝帶站在朱門前。十幾名禁軍攔在當場,為首一人厲聲喝道:“閑雜人等退出十丈之外!莫要衝撞了皇氣。”

  蕭逸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塊黃金腰牌舉過頭頂。

  “我乃蕭和義,從宗廟趕來奔喪。”

  一眾禁衛麵麵相覷,上前雙手接下金牌轉身跑進皇城通稟。還不等報信的人回來,蕭逸身後便有一架馬車停在門前。車上下來名一身白色孝裝官服的中年男子。

  “上官大人!”

  眾禁衛一見來人趕忙躬身施禮,白衣中年略一點頭,好奇的打量蕭逸幾眼,方才出聲問道:“這是何人?”

  禁衛相互對視,麵顯尷尬,一人上前恭敬道:“回大人,此人自稱皇子蕭和義,前來奔喪的。剛剛已經遣人入宮通報去了。”

  白衣中年聞聽蕭和義之名先是一愣,隨即想起這名字的出處不由顯出驚色。

  “你真的是和義?”

  中年男子激動的抓住蕭逸的手腕,眼中淚光閃動。仔細打量這年輕人的容貌,隱約還能看到些許先帝蕭贏武的樣子。!愛奇文學 …!免費閱讀

  蕭逸強忍悲涼,抬眼看向中年。

  “我便是蕭和義,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何時認得蕭某?”

  中年人越看越是親切,嘴唇顫抖,激動的說道:“和義,我是你叔父上官黎!自幼便是你父先皇帝的伴讀,小時候你還經常去到我家啊!”

  蕭逸見對方情緒激動,上官黎這名字他沒有什麽印象,但是自己小時候經常出宮去到幾個庭院。那時各家各戶的植被都已幹枯,所謂的花園沒有甚光景,但是小孩子隻要有玩伴便可以開心的嬉鬧一整天。

  宮門內急忙忙跑來一名太監,手中拿著一塊金黃的腰牌,一出門便見到上官和蕭逸二人。

  “皇後娘娘懿旨,蕭和義宮外祭拜,賜香燭幾案三牲祭品。上香後便算盡孝了,早些回去吧。太子與眾皇子正在寢寧殿陪著太後遺駕呢,一切都會料理周全。”

  蕭逸聞聽不許自己入宮祭拜,玉牙緊咬,剛要發作便被上官黎一把按住。

  蕭和義是先帝廢太子,現如今陛下登基十餘載,登基冊立太子已然承襲大統。蕭和義再次現身難免會朝野波動,皇後有所顧忌也算合理。

  “王公公,有禮了。”

  “上官大人,老奴見過大人。”

  上官黎上前抱拳道:“公公煩勞再跑一趟,蕭和義如今出身皇家宗廟,此來隻是行兒孫之孝,並無過多舉動。還望娘娘準許蕭和義入宮祭拜,免得招來民間口舌。”

  王公公麵顯難色,想了半晌這才心下一狠,衝著二人深深一揖轉身跑了回去。

  上官黎勸慰了幾句,又見宮中有人趕來。

  “蕭公子,上官大人。”

  眾人一看來的卻不是剛剛那位王公公,而是皇後身邊另一名叫沈玉的宮人。

  “沈公公,剛剛王公公傳話,不知……”

  “上官大人,王公公偶發舊疾回去養病了。皇後懿旨,蕭和仁至孝感天動地,凡俗禮節皆可免去,宮外跪拜即可。什麽時候累了便回去吧。”

  此時身後陸陸續續又來了幾名朝堂近臣,眼見人越聚越多,禁衛也都緊張了起來。

  “我想起來了,上官叔父是先皇的親近之人。打小先皇便命我稱呼您叔父,您家中還有個女兒,當時還不會叫人。”

  上官黎聞聽蕭逸所言,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於是出言道

  :“正是,先帝恩典讓您屈駕稱呼下臣叔父。剛剛您說的正是小女嬰寧,今年已經十四,前不久剛剛承蒙陛下賜婚。年底便要同常將軍家裏聯姻了。”

  “挺好,叔父和諸位進去吧。皇後既然下了懿旨,蕭和義自當遵從。”說罷,蕭逸撩袍跪在宮門外,重重叩首九下。隨即起身離去,長褲上和額頭上的塵土都沒有拂去。

  一眾大臣心下雖然可惜,但是身為臣子也不好多說什麽隻好整理衣帽邁步入宮。

  蕭逸繞道跑去宮牆後身,找到一處毗鄰十餘丈的庭院翻牆躍了進去。縮身躲進假山找到一塊滿是苔蘚的青石緩緩轉動一周,假山石壁裂開顯出一道昏暗的地道台階。

  蕭逸掏出火折子輕輕晃了晃,點起一隻插在牆上的火把,吹熄火折,輕輕將牆上黑鐵獸首轉動一圈。身後兩塊山石緩緩閉合,洞中隻有滴滴水聲不斷傳來。

  沿著台階緩步向下,走了二十幾級台階便到了底部,右轉是一條筆直幽暗的甬道,底部鋪滿尺許長短的理石。沿著甬道前行百餘丈眼前出現一堵銅牆。蕭逸在上麵按了幾處,便聽一聲輕響,銅牆緩緩下沉。

  銅牆後邊是一處古香古色的簡室,牆角擺放著一張紅木小床,上鋪火蠶暖被,床頭安放紅瓷雕花枕。床邊方毯上擺放一張條案,上麵還有一壺涼茶。對麵牆上掛著一張黃袍青年畫像,眉目隱約和蕭逸有些相似。

  蕭逸輕輕拉扯畫軸,手一鬆畫卷自動卷起顯出一扇精致石門。推門而開,蕭逸彎腰走進其中,這是一條小巧通道的石壁。蕭逸才走出三吸,身後石門便緩緩合上,從外間看來並無半分異樣。

  沿著通道向左走到盡頭,眼前是一麵紅木牆壁,蕭逸貼耳聽了聽沒有響動,這才輕輕拉開暗鎖,單手一推木牆緩緩打開。

  這是蕭逸從小走了無數遍的暗道,出口便是一處禦膳房的點心局。

  蕭逸走到窗邊,仔細聆聽外邊動靜,感覺沒有異樣這才推開窗子躍了出去。雙手一把回廊上沿,翻身停在其上。足下輕點,急速向著寢寧殿方向奔去。

  寢寧殿大殿之中,蕭贏文一身孝袍跪在首位。其下一眾皇子公主十數人跪在殿中低頭不語。

  門外一名太監輕輕走進來,同執事太監交代了幾句這才緩緩走到蕭贏文身後。

  “文王,陛下晚膳後過來守靈。您看是不是讓皇子公主們先回去吃點東西?晚些時候再讓他們過來陪陛下一起守靈?”

  蕭贏文睜開雙眼,微一側臉,緩緩說道:“都下去吧,讓我自己陪著母後待會。讓宮人們也都退下吧,這裏有我在就夠了。”

  眾人聞言紛紛起身退出寢寧殿,蕭贏文燃起一扇冥紙,輕輕放在金盆中。

  “和義,出來吧。給你皇祖母上柱香。”

  內殿傳來腳步聲,蕭逸掀開珠簾走了出來。整理衣冠,引燃一束黃香對著內殿跪拜三拜,這才將香插在爐中。

  “孩子,陪大伯待會。這沒有外人,隻有咱們爺倆。”

  蕭逸在蕭贏文對麵跪下,淚滴緩緩落在地上。

  “和義,你自幼便在宗廟,少有機會聆聽母後教誨。其實母後最疼的便是你們這些兒孫晚輩。記得你剛出生的時候,因為和仁吵著抱你,還被你祖母打了一下手板。這些年我不能在堂前伺候她老人家,你又因為身份特殊不能隨便進出宮門,也就是和仁經常能來這裏替我盡盡孝道。”

  蕭贏文想起太後昔日的音容,眼眶又紅了起來。雖然蕭和仁每年都會進宮拜見太後兩三次,但是他不知道蕭逸才是見祖母最多的人。

  “大伯,皇祖母走的很安詳。等下我便悄悄離開,不會讓三叔為難。皇爺爺那邊我還要回去照應,這邊就隻有靠大伯費心了。”蕭逸起身又點燃一束黃香跪拜後插進香爐。重新跪在蕭贏文的對麵。

  “大伯,我替父皇母後上香了。等下燃盡了我便會回去。”

  蕭贏文聞言點了點頭,重又燃起冥紙,默默的投入金盆。

  一個時辰後殿外遠遠傳來腳步聲,蕭贏文從腰間取出一道黃色符籙單手一揚擊打在蕭逸身上。

  蕭逸先是一驚,隨即發現自己周身漸漸開始變得透明。

  “沒事,這是我買來的隱身符。隻要不被劇烈攻擊,可保你十二個時辰不被發現。你就安心在這陪你祖母,旁的事不用理睬。”

  說話間,殿外一名太監走了進來。

  “稟告文王,陛下稍後攜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一道同來。奴才特來通稟您一聲。”

  “不是說陛下晚膳後才過來嗎?這才中午,怎麽就帶人過來了?”蕭贏文引燃冥紙,看著緩緩升起的火焰,隨口問道。

  “回文王,剛剛陛下安排完太後陵寢事宜便早早遣散百官了。下午所有拜謁也都被陛下推掉了。陛下有旨,今兒個沒有娘娘太子,隻有媳婦孫男娣女。隻要是蕭家的兒孫便要到寢寧殿行孝道。”

  蕭贏文抬眼看了看隱身跪拜的蕭逸,苦笑搖了搖頭,將手中冥紙投入金盆之中。

  不多時,殿外進來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北濟皇帝蕭贏阜。

  “皇兄,您看要

  不要歇歇?此處我來就好了。”蕭贏阜剛要上前攙扶蕭贏文就被他揮手製止了。

  “不妨事,我這能替母後做的也就這麽多,不用管我。”

  蕭贏阜見大哥拒絕休息,心下雖有不悅,但是也不好在這裏翻臉。於是焚香祭拜,緩步走到蕭贏文的對麵。

  “陛下,那個位置是留給贏武的。”

  蕭贏文話語一出登時讓蕭贏阜僵在當場。他麵顯尷尬的笑了笑,隨即指使太監在下手位擺好兩個白麻蒲團。

  “大哥說的是。這位置是該留給二哥。我這便安排人去宗廟找和義過來。這祖母過世,二哥家和義也不說過來,真當自己沒人管了嗎?”

  皇後拉個一下蕭贏阜的袍袖,轉身從宮女托盤上取了一束色白長香走到供桌前輕輕點燃。對著寢殿方向緩緩拜了三拜,穩穩插在香爐中。

  “大哥說給二哥留位置也是應該,這兩年陛下還念叨呢,和義也大了,這兩年國事繁忙,等過兩年就接他回來。陛下要將這北濟的天下重新交還到他手上。你們兄弟的感情,我是看不明白。可惜我娘家男丁單薄,體會不到你們這種手足深情。”

  皇後葉瑤跪到蕭贏阜身邊,從宮人處接過茶盞淺嚐了一口。

  “皇後娘娘,和義在宗廟潛心修行,江山社稷就不要再考慮給他了。況且太子和禮這些年並無失德言行,日後必是一代明君。陛下這幾年勤於政務,北濟風調雨順即便父皇在位時也難得見到如此繁盛的光景。”蕭贏文還要再說些什麽,突然感覺頭腦一陣眩暈,略一皺眉,深吸一口氣調動體內靈力想要探查一番。隻是這體內靈力雖然被催動了幾次,但是始終無法凝聚隨心。蕭贏文趕忙揮手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瓶丹藥,正待取出一粒吞服,便聽聞殿外傳來一聲巨響。

  “宗廟!”蕭贏文瞬間反應過來,這爆炸的方向應該就是宗廟所以方向。蕭贏文一口吞下丹藥,起身便要去查探一番。隻是他才一起身便感覺周身有一股強大的壓力按住自己肩頭。這不是實質的手掌,而是一種外放靈力驅動的秘術。

  “什麽人?”

  蕭贏文一聲厲喝,再看四周包括蕭贏阜在內的所有人都木然的停在原地。一名藍袍老者緩緩走進殿來。

  “我當是什麽高手呢!原來隻是一名築基初階的小家夥。枉費了老夫的落魂香和靜心草!”

  藍袍老者走到蕭贏文身前,伸手抓起貢品酒壺嘴對嘴喝了一口。隨即不屑的看了蕭贏文一眼,得意的說道:“靜心草,無毒無害。本是修真界最喜歡使用的東西,剛剛你焚化的冥紙便是用靜心草製作而成。隻是這靜心草一旦遇到落魂香便成了藥引,吸收靜心草越多,這落魂香的藥力便會起效越快。虧得葉家娃娃能在這麽短時間安排妥當,不然你還真就不能這麽乖乖就範。”老者又喝了一口,嘴角輕輕一挑,斜眼看了看殿外。

  “擔心你們宗廟?其實也不用緊張。剛剛蕭家的宗廟已經被我幾名師兄一舉毀掉了,這方圓百裏除了蕭家宗廟便隻有你這一個人身具修為了。”老者略微一頓,隨即接口道:“對了,今天一早我師侄在北濟海中遇到了一名練氣期修士,應該叫蕭和仁。正所謂人生悲苦莫過白發人送黑發人,我老人家會讓你先死的。”

  說話間藍袍老者手指輕點,蕭贏文緩緩升起,還沒等他說話周身便燃起熊熊綠色妖焰。

  “反正也是築基期的修士,浪費了難免暴殄天物,你便替我靈獸補補身子吧。”

  隨即藍袍人轉身出殿,身後蕭贏文的屍體被綠火焚燒的越來越小。藍袍老者才走出宮門,身後的綠焰已經變成了拳頭大小的一團。

  宮中諸人突然恢複的行動能力,隻是剛剛發生在眼前的一幕卻已然無法抹去。

  “禁軍統領何在?”皇後葉瑤麵帶寒霜的冷聲問道。

  “微臣在。”一名白袍白甲的青年走進殿中拱手道。

  “太後駕崩,陛下神思感傷,下令皇城宮人除太子長公主外盡皆陪葬。禁軍行刑後自裁為太後護衛皇陵!”

  白袍白甲青年聞聽皇後懿旨麵色陡然一變,抬頭望向一旁背負雙手的蕭贏阜,隻見這北濟皇帝雖然麵有悲涼,但還是狠狠點了點頭。

  “臣,領旨!”

  白袍白甲青年紅著眼眶深深一拜,轉身出了寢寧殿。幾名禁衛一擁而入,將一眾宮娥太監推了出去。

  哀嚎哭泣四下響起,整個皇城宛如人間煉獄。

  蕭逸走在滿是屍首的步道上,此時皇城中除了蕭贏阜夫妻便隻有太子和長公主。這一天蕭逸經曆了太多太多,他想哭,隻是經曆巨變太多,他的人已然麻木了。

  宗廟前,昔日茂密的古樹還在熊熊燃燒著,自己家的祠堂廟宇早已成了白地。

  餘燼中蕭逸盲目的遊走各處,沒有屍體,沒有遺物。他真正做到了舉目無親,徹底成了孤兒。

  回到山門前,蕭逸雙膝跪地,不停叩拜,每次額頭觸及地麵都會傳來巨大的響聲。

  如果有人路過一定會倍感詫異,因為沒有半個人影,但是任誰都會聽到那一聲聲的叩拜,還有野獸般的哀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