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機遇
  當輝煌廣場的景觀噴泉“嘩”的一聲開始向天空噴水的時候,李子丞正用右手緊緊握著一支特製的純尾大狼毫,在半生半熟的宣紙上一筆一劃地臨寫著明代大書法家祝允明的小楷書《出師表》的最後一句------臨表涕泣,不知所雲。

  李子丞用力將“雲”的最後一點點下,然後輕輕將毛筆架在硯台上,雙手十指相交,活動了活動有些發麻的關節,上半身向後一仰,舒服的將自己消瘦的身體圈進寬大的老板椅裏,愜意地微閉雙目,享受著這隻屬於他自己的寧靜與安詳。

  夕陽的餘輝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斜照進李子丞的辦公室,橙紅色的光映照在雪白的牆壁上,帶給人一種迷醉的感覺。

  李子丞最喜歡這種感覺,故而每天下班後總要半躺在沙發上靜靜的等待,等對麵雪白牆壁上的橙紅色的光一點一點退去後,才會依依不舍地離開辦公室。

  掛職到輝煌集團思想工作部已經半年有餘,半年來,李子丞基本上沒什麽重要的事情可做,每天的工作就是閱讀文件,瀏覽報刊,偶爾參加一些必須參加的會議,或者跟隨分管思想工作部的薑鴻罡副總經理到下屬國有企業調研視察。

  這樣的工作對李子丞來說沒有任何的挑戰,身為輝煌集團最年輕的副處級幹部,盡管還沒有過了考察期,但清華大學管理學博士的頭銜讓李子丞未來的晉升之路少了一些曲折,多了一些平坦。

  對絕大多數的國企管理人員來說,二十八歲的年紀就成為副處級幹部,這是多麽榮耀,多麽令人興奮的一件事。

  可李子丞卻絲毫興奮不起來,因為他對做官沒有任何的興趣。

  每一個人都有夢想,李子丞也不例外。

  毫無疑問,李子丞是學霸。十年前,他以古州市理科狀元的身份進入清華大學讀書,在清華一待就是九年。本科四年,碩博連讀五年,他的青春年華都是在校園裏度過的。

  在讀書期間,李子丞就已經為自己的人生路劃定了目標,這從他的博士畢業論文《國有企業的突圍之路》就可以看出端倪。

  改革開放已經進入到第二十三個年頭,國有企業的輝煌早已不在,古州市尤為如此。

  當初參加人才引進見麵會的時候,李子丞本來有機會到一個沿海發達地區的地級市掛職副區長,可因為對國有企業的情有獨鍾,李子丞最終選擇了輝煌集團。他覺得,這裏才是最適合他戰鬥的地方。

  可夢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李子丞沒想到,當掛職輝煌集團思想工作部後,滿腔的抱負竟然無處施展。

  古州是李子丞的家鄉,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對古州的這片土地,有著難以割舍的眷戀情懷。

  可僅有情懷是遠遠不夠的,李子丞還缺少一個契機。但多半年時間過去了,他並沒有等來那個契機。他隻能每天把自己埋在文山會海中,隻能借助練習書法來驅趕心中那股煩悶之氣。

  李子丞很後悔,後悔自己當初草率的決定。如果他當初沒有接受輝煌集團的邀請,回古州掛職的話,他會接受深圳一家大型民營企業的聘書,成為那家民營企業成立以來最年輕的CEO。

  ******

  李子丞收回思緒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扭身取來一張半生半熟宣紙平鋪在桌麵上,拿起毛筆站起身,用行書字體在宣紙上寫下他最喜歡的一首詩:

  夢會開出花來的

  夢會開出嬌妍的花來的

  去求無價的珍寶吧

  在青色的大海裏

  在青色的大海的底裏

  深藏著金色的貝一枚

  你去攀九年的冰山吧

  你去航九年的瀚海吧

  然後你逢到那金色的貝

  它有天上的雲雨聲

  它有海上的風濤聲

  它會使你的心沉醉

  把它在海水裏養九年

  把它在天水裏養九年

  然後,它在一個暗夜裏開綻了

  當你鬢發斑斑了的時候

  當你眼睛朦朧了的時候

  金色的貝吐出桃色的珠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懷裏

  把桃色的珠放在你枕邊

  於是一個夢緊緊地升上來了

  你的夢開出花來了

  你的夢開出嬌妍的花來了

  在你已衰老的時候

  這首詩是戴望舒創作的現代詩《尋夢者》,李子丞早在十年前讀高中的時候就已經會背誦了。十年過去,他仍然喜歡這首詩。

  尋夢者,李子丞不正是這樣一個懷揣夢想的尋夢者。

  書寫完畢,李子丞將手裏的特製純尾大狼毫放入筆洗裏輕輕攪了攪,然後從抽屜裏抽出幾張吸水紙包住筆尖,待吸水紙吸幹筆尖裏的殘餘水份後,將吸水紙揉成一團扔進一旁的廢紙簍裏。

  一天的工作結束了,李子丞走到衣架旁,取下外套穿在身上。

  回家吧,這樣碌碌無為的日子是沒有盡頭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是該做出改變了,李子丞心裏這樣想。

  對李子丞來說,想要做出改變,唯有辭職一條路可走。可辭職牽扯到方方麵麵,李子丞不能草率作出決定。

  李子丞心知肚明,辭職不是最好的選擇,它就像是一場賭博,誰也無法預料到最後的結果。因此,他得靜下心來仔細的權衡一下利弊得失。

  ******

  這是一個絕美的好天,陽光明媚,萬裏無雲。

  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李子丞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沐浴著溫暖的朝陽步入集團辦公大院,李子丞的心情是愉悅的。

  乘電梯來到六樓,李子丞一邊哼唱著《從頭再來》,一邊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包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門。

  脫下外套掛在衣架上,李子丞給自己泡上一杯雨前龍井,然後坐在電腦前開始寫辭職報告。

  恰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李子丞說了一聲請進之後,集團總經理辦公室主任王學安腳步輕快地走到李子丞麵前:“李部長,薑總經理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李子丞抬起頭凝視著王學安:“王主任,薑總有沒有說什麽事?”

  王學安搖了搖頭:“沒有。”

  “好吧。”

  李子丞站起身:“我這就去。”

  薑鴻罡的辦公室位於集團辦公大樓八層東頭的803房間,這是一個套間,外麵是一個小型會議室,裏麵是辦公室。

  輕輕推開門,首先映入李子丞眼簾的是薑鴻罡副總經理那張英俊的笑臉。

  男人臉上長酒窩是很罕見的,薑鴻罡不僅長得英俊,而且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旁就會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小李,坐吧,就等你了。”薑鴻罡對著李子丞擺了擺手。

  李子丞快步走到薑鴻罡對麵的沙發旁坐下,扭頭左右瞅了瞅,心裏直犯嘀咕。

  輝煌集團思想工作部共有五個處級崗位,一正四副。

  此刻,部長劉和仁,常務副部長錢大力,副部長李智強,助理調研員傅麗雲竟然悉數在場。

  究竟出了什麽大事,思想工作部所有成員都被薑鴻罡請進了他的辦公室?

  李子丞一頭霧水,根本理不出任何頭緒。

  薑鴻罡“咳嗽”一聲,麵色變得異常凝重:“昨天傍晚發生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吧。謝董事長很生氣,昨天晚上通過電話把我好一通數落。

  “丟人啊,丟人都丟到集團總部來了。老劉,你的工作是怎麽做的。還有小錢,你可是常務副部長,古州裝備製造集團是你在蹲點吧,一千多個職工圍攻集團總部,你事先竟然連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錢大力聽後自我檢討:“薑總,是我疏忽了,沒有嚴防死守住那些上訪職工。”

  薑鴻罡“哼”了一聲:“好一個疏忽。工作若是都照你們這麽開展,咱們集團如何才能走出困境,如何才能再創輝煌。”

  說到這裏,薑鴻罡端起不鏽鋼保溫杯呷了一口:“同誌們啊,維穩工作可是重中之重。我知道,古州裝備製造集團的問題是個老大難問題,可問題再難,維穩工作也得做好,這是硬性任務。

  “老劉,你是部長,你先說說,今後的維穩工作如何開展,如何做才能穩住集團那些下屬國有企業職工的情緒。”

  劉和仁答道:“輸血,繼續往裏麵輸血。”

  薑鴻罡聽後再次“哼”了一聲:“老劉,這是什麽狗屁主意。其他幾個下屬國有企業還好辦,畢竟規模小,人員少,每個企業入注一兩千萬資金就能穩住職工的情緒。

  “可古州裝備製造集團的資產有一百個億,負債有九十個億,資產負債率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九十,這明顯就是個大窟窿,怎麽輸血,輸多少血是個夠?

  “還有,古州裝備製造集團已經有半年時間沒有給職工發工資了吧,一萬兩千多張嘴都等著吃飯呢,僅靠輸血就能扭轉眼前的危局?這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劉和仁聞言羞愧地低下頭:“薑總,我也知道古州裝備製造集團是個大窟窿,可不輸血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的看著它破產倒閉?”

  聽到“破產倒閉”四個字,薑鴻罡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老劉,我知道你難,可我也難啊。今年的兩會你也參加了,集團領導班子的決心你也看到了,且不說國有資產能不能增值,咱們總得讓它保值吧,這點要求不算過分吧。”

  “不過分。”

  李子丞附和道:“保持國有資產保值增值是中央定下的大政方針,咱們必須不遺餘力的貫徹執行。”

  “說得好。”

  薑鴻罡十分欣慰地點了點頭誇讚道:“瞅瞅,你們都瞅瞅,這才是一個黨員應有的覺悟。”

  聞聽此言,李智強眼珠一轉開口道:“薑總,我有一個不成熟的建議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講。”薑鴻罡大手一揮,“今天咱們暢所欲言,有什麽話都可以敞開來說。”

  李智強扭頭瞥了李子丞一眼:“薑總,小李部長是咱們輝煌集團最年輕的處級幹部,他還是畢業於清華大學的高材生。

  “而且我還了解到,小李部長撰寫的博士畢業論文的題目叫《國有企業的突圍之路》,這說明小李部長對國有企業未來的發展有他自己獨到的見解。

  “要不,咱們把古州裝備製造集團交給小李部長,說不定在小李部長的領導下,古州裝備製造集團能夠走出困境,再塑輝煌。”

  話落,劉和仁、錢大力以及傅麗雲立刻表態讚成。

  薑鴻罡聽後心裏直罵娘,見過坑人的,沒有見過這麽坑人的。古州裝備製造集團的情況有多複雜難道你們不知道,你們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甩給李子丞,這是要把李子丞往死裏坑啊。

  薑鴻罡沒有表態,而是扭臉望向李子丞,他想看看李子丞的態度。如果李子丞不接受,那就當李智強放了個屁。

  身為輝煌集團最年輕的處級幹部,前途無限光明,李子丞又不是傻子,他怎麽可能為了古州裝備製造集團殉葬,這是薑鴻罡的基本判斷。

  出乎薑鴻罡的預料,李子丞居然想都沒想,立刻表態說他願意接受組織安排。

  背鍋俠,李子丞盡然甘願做一個背鍋俠,難道他不知道這是一個坑,一個跳進去卻永遠無法爬出來的坑?

  薑鴻罡有些費解,他猜不透李子丞的心裏究竟是怎麽想的,難道說李子丞這麽做是為了貪圖古州裝備製造集團董事長崗位那一年三十萬的年薪?

  利令智昏,當薑鴻罡腦海裏浮現出這四個字的時候,李子丞在薑鴻罡心目中的良好形象轟然崩塌。

  李子丞從薑鴻罡的眼神裏讀出了“鄙夷”這兩個字,但他不在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契機就擺在眼前,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哪怕終將會粉身碎骨,李子丞毫不猶豫的跳了,跳的是那麽的心甘情願,義無反顧。

  “小李。”

  薑鴻罡語氣平和地開口問:“既然你願意接受組織安排,你有什麽條件,盡管提出來。”

  “是啊小李部長。”李智強不失時機地插話道,“有薑總為你撐腰,需要多少錢你盡管說。”

  聞言,李子丞笑了笑:“薑總、李部長,我不要錢。”

  “不要錢。”劉和仁有些懵圈,“小李部長,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你若是一分錢都不要,那你到了古州裝備製造集團怎麽開展工作?”

  李子丞答道:“很簡單,造血。”

  此言一出,一坐盡驚。所有人立刻用異樣的眼光審視著李子丞,心裏麵不住吐槽。

  李子丞你他麽是不是瘋了,裝-逼不是這麽裝的。

  唯獨薑鴻罡的眼裏閃爍出一絲欣喜的光芒,他一邊用手輕輕拍打著沙發扶手,一邊嗬嗬一笑:“小李啊,你真的一分錢都不要?”

  李子丞挺了挺胸,用力點了點頭:“是真的。薑總,作為咱們集團在古州市最大的下屬國有企業,古州裝備製造集團的確已經走到了破產倒閉的邊緣,若想讓它走出困境,並非隻有輸血一條路可走。

  “輸血隻能治標不能治本,唯有造血一途才能徹底扭轉眼下的危局,讓古州裝備製造集團走出困境,再塑輝煌。”

  吹,可勁吹。李子丞,你他麽以為你是誰,集團總部都拿不出好的辦法幫古州裝備製造集團走出困境,你一個嘴上沒毛的小屁孩就有辦法了?

  所有人都認為李子丞在吹牛,薑鴻罡也不例外。因此,他麵色凝重地凝視著李子丞:“小李啊,你不要意氣用事,你再好好想一想,總部雖然缺錢,但一個億、兩個億還是能夠拿出來的。”

  “薑總。”

  李子丞舉起拳頭做發誓狀:“我發誓我不是心血來潮,我也沒有意氣用事,如果您有顧慮,我可以立軍令狀。

  “三年,您隻需給我三年時間,我保證帶著古州裝備製造集團走出困境,決不食言。”

  聽到“軍令狀”三個字,薑鴻罡心裏頓時樂開了一朵花。既然李子丞敢拿自己的前途做賭注,他若是再疑神疑鬼,那就太沒有風度了。

  “好。”薑鴻罡站起身,“那就這麽定了,明天你就走馬上任,我親自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