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內亂平息(3)
  這一日,趙盾邀請臾駢、郤缺、士會到將軍府作客。

  早春的清晨,小雨潤如酥,草色若有若無。薄霧朦朧,空氣清新。到了晌午,就有懶懶暖陽。一群人環坐在一起,沐浴陽光。春枝飄揚,嫩芽含而未發。一切盡在蓄勢,卻又未曾生發,真是別有趣味。

  趙盾舍棄亭台不用,命仆從搬來桌子凳子,擺放在草地上。侍從在一旁烹煮茶葉,做糕點小菜的師傅現場炮製。他喜歡這樣人來人往熱鬧的場景,仿佛過去的郊野遊樂。

  如今,除了偶爾秋獵,他很少外出。政務繁忙,偏偏還有個不省心的少年君主,令他片刻不敢懈怠。趁著今日天公作美,就在自己府上模仿郊野之遊,與久違的幕天席地的野趣重逢。

  “三位將軍來到寒舍,沒有精致餐點和奇珍異饈,用飯還要席地而坐,千萬不要嫌棄。”趙盾本來坐在地上,見三位走了過來,趕緊起身打招呼。

  “豈敢嫌棄?”一身便裝的趙盾,臉上是久違的輕鬆愜意。臾駢明白,是趙盾本人太需要這樣的方式放鬆了。“將軍府可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何況還是邀請來做客。就是走一圈,餓著肚子回去,屬下也心甘情願。”臾駢同樣也渴望這樣席地而坐的閑卿。

  郤缺打趣道:“臾將軍這麽說,今日郤某便隻能來坐坐,筷子是萬萬不敢動的了。”

  士會看向兩人,故意收斂了笑容說道:“兩位都是將軍府的常客。一個是來走一圈的,一個隻敢坐坐。照此來看,我這下裏巴人,既然已經有機會露個麵,就應該知足的掉頭回去了。”說完便轉身,作勢要走。

  “哎,士將軍,怎麽說走就走了?”臾駢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士會的袖子。“當初為了引你回來,我們幾個可是絞盡腦汁才想出了辦法。不光如此,千辛萬苦千挑萬選才找到能堪此任的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達成目的。你才是大將軍的貴客啊。”說完,臾駢向趙盾擠擠眼,補充道:“說走就走,對不起朝野上下和大將軍對你的厚愛啊。”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趣,趙盾不禁笑了起來。“誰也不準走。就算今日將軍府不給吃不給喝的,也得呆到我準許才能走。”停頓片刻,清了清嗓子,他又板起臉說道:“這是軍令,不得違抗。”

  聽到最後一句,三人不禁肅然起敬,停在原地,異口同聲道:“謹遵大將軍鈞令!”

  說罷,四人都笑了。此時,第一道茶已經烹煮好,現做的小食和小菜也端了上來。幾番辭讓之後,趙盾率先入席,臾駢緊跟其後,接著是郤缺,士會奠後。

  吃了些東西,趙盾吩咐仆從端上熱好的酒。幾杯酒下肚,話閘子就打開了。

  “這杯酒敬郤將軍,”趙盾朝郤缺舉起酒杯,“要不是郤將軍堅持要攻打蔡國,我國又將錯失一個對外展示實力的機會了。”

  “新城會盟”時,蔡國沒有參加。趙盾認為,蔡國與楚國接壤,親近楚國也很正常。而且,從地理位置上看,相比其它中原小國,蔡國距離晉國比較遠。所以,趙盾本來是不打算追究的。

  從邾國班師回來後,郤缺卻向趙盾提出,要攻打蔡國。郤缺給出的理由是——楚國的形勢發生重大變化。根據手上掌握的情報,楚國新繼位的君主,根本無心朝政,更談不上與晉國爭霸。如果晉國主動開戰,隻會有兩個結果——

  假如楚國發兵救援,楚軍和蔡軍聲勢太大,晉軍撤退便是;假如楚國不聞不問,晉軍實力遠在蔡國之上,絕對是勝券在握。

  如果出現第一種局麵,晉軍最多就是損失些兵馬糧草,軍士疲憊,回來休整就是;如果是第二種結果,贏的就不隻是一場戰役。更重要的是,摸清了楚國的底線。同時,也能對外釋放這樣的信號——中原事務仍是晉國說了算,包括楚國的家門口都歸晉國管!

  郤缺對利弊得失的分析,趙盾非常讚同。可是,楚國君主最終的態度如何,卻沒有十足把握。外界都傳楚國君主不喜談論國事,具體政事荒廢到何種程度,卻沒人說出所以然。何況,許多時候收集到的情報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也不能全信。

  但是,考慮到楚國內訌由來已久,否則也不會發生挾持君主謀反這樣大逆不道的事。現任君主也確實剛剛弱冠,不問政事,沉湎酒色,似乎也符合少年的偏好。幾番分析對比,情報的可信程度非常高。於是,趙盾同意用兵。

  “大將軍統率三軍,考慮問題自然要權衡左右,謹慎是應該的。” 郤缺謙虛的說道:“更何況,大將軍給了我兩倍的兵力,所以才如此迅捷的拿下蔡國。”單單對付一個蔡國,根本不用配備如此多的兵力。隻因為擔心楚國救援,保險起見。

  “想不到楚國竟淪落到如此境地?連家門口的鄰國死活也不管了,真是——”臾駢很困惑,用力搖搖頭,“想當年,敗給我國後,楚國國君勵精圖治,江淮一帶全為他們控製,連鄭國都被迫請和。”

  “是啊,攻占陳國壺丘,內平鬥宜西、仲歸叛亂,”士會也頗為不解,“一夕之間,內憂外患全部掃除,可謂勢不可擋。”

  “若敖氏是楚國國王若敖熊儀的後裔,分鬥氏和成氏兩個支係。地位顯赫,長期占據軍政要職。當然,他們對楚國的貢獻也是不言而喻。從最初的鬥伯比、鬥廉、鬥祁、鬥勃,到一代名臣令尹子文,楚國的強大富足與他們的努力密不可分。”

  郤缺對楚國曆史頗為上心,“鬥氏把持要職最久。自認功高蓋世,漸漸驕傲起來,變得自以為是,甚至幹涉國君立儲。因為得罪楚穆王,鬥勃被殺。之後成氏崛起,鬥氏被打壓,漸漸沒落。這次鬥氏挾持國君企圖謀反,實在是喪心病狂。看來,隻有出現一位強有力的君主,將他們的勢力消除殆盡,楚國才有寧日。”

  “若敖氏既內鬥,又與君主鬥,看來離覆滅不遠了。”士會對楚國內部的情況雖不如郤缺清楚,但是,楚國一直是晉國中原霸業最重要的競爭對手。研究楚國,了解楚國,是身為晉國高級將領的職責。如今士會位列六卿,自然也要特別留意。

  “盛極而衰,物極必反。一旦若敖氏覆滅,就是楚國再次崛起之時。”這既是事物的兩麵性,也是趙盾的隱憂。楚國君主當下可能真的無所事事,那是因為他還年輕沒經驗,不敢輕舉妄動。若敖氏得勢太久,反對力量一定不小。反對派得勢之時就是他們倒黴的時候。到時,君權重新強勢,很可能就是楚國問鼎中原之際。

  “大將軍說的是。”士會對這個預見頗為讚同,“從楚穆王時期,他們就敢左右立儲,這次更是要挾君主另立政權,鬥氏恐怕要作到頭了。一旦鬥氏倒了,隻剩下成氏。成氏對楚國的影響力,還不足以與鬥氏匹配。成氏獨木難支,勢單力薄。一旦新的貴族得勢,他們就徹底失去舞台。”

  “楚國內部障礙掃清之後,他們一定不會放任自己的周遭小國聽命我國。到時候,惡鬥恐怕在所難免。”說完,士會輕歎。

  “哎,慚愧,自我任中軍元帥之後,沒能贏得一場像樣的勝利。晉國的霸業,也不過是苦苦支撐而已。實在是愧對君主的信任。”趙盾頗為懊惱。

  “大將軍不必自責。”臾駢率先站起來,“先君去世之後,國內外形勢劇變。君主年幼,全賴大將軍一肩承擔,才能保得局勢穩定。如今的局麵,已是相當不易。”

  “臾將軍說的對。”士會也讚同臾駢所說,“先君英年早逝,留下稚兒。‘五君子’興風作浪,險些釀成大禍。要不是大將軍及時出手,後果不堪設想。”

  “是啊——”郤缺感歎道:“當時的情勢異常凶險,至今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

  回想當日大將軍府被圍攻的場景,每每令趙盾感懷不已,也會心生後怕。如果不是臾駢和郤缺獻計獻策,一直不離不棄從旁協助,恐怕局勢就算控製住了,也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的慘烈收場。

  想起為了君主之位得罪秦國之事,趙盾又覺得頗為內疚。尤其是士會為此在秦國飄泊六年,對國對人,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還有對秦一役,實在難以釋懷……”說不下去了,趙盾站起來,望向遠山。

  氣氛忽然變得傷感起來。三人不知所措,苦思要如何勸慰趙盾。

  很快的,趙盾轉過身來,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三位難得一齊光臨寒舍,今日是來吃酒閑談的。倒是我這個主人,淨說些煞風景的話。”說完,他坐回位置,吩咐仆人斟滿酒,自顧自灌了一杯,神情頗為自得。“我自罰一杯,三位將軍隨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