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蓄勢待發(4)
  “人生而不同。有‘生而知之’、‘學而知之’和‘困而知之’。‘生而知之’為上等人,‘學而知之’為中等,‘困而知之’為下等。”趙盾說道:“上等人少之又少。中等之資人數最多。這三人,恰恰屬於‘困而知之’。”

  “他們埋頭做事,不理會風雲突變。也難以辨析其中是非對錯,趨勢何方。真正機會降臨時,他們還囿於現狀,埋首當下。也正因為如此,可見他們的敦厚忠直。所以他們嚴格執行命令,忠於舊主。”

  “幾番比較斟酌,跳出約束之後,他們才猛然察覺,革新之事已是箭在弦上,身不由己。他們的舊主已經走在窮途末路,而我們又向他們拋出了橄欖枝。他們隻需舉手一搭,便可乘風而起。所以,最後選擇了我們。”

  “大將軍說的是。”趙盾的一番話,郤缺心有戚戚。“屬下對他們有失望,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投向我們。現在想明白了,他們猶豫的原因是複雜的。既然他們已經做出選擇,說明他們終於看清楚了形勢。一旦轉向,他們肯定就不會輕易回頭。”

  “所謂‘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沙子太少,總是坍塌。看不到成果,自然有人坐壁上觀。等到漸成氣勢,才會參與進來。”趙盾說道:“革新之事,還在籌劃。但凡有德有才,有一技之長在身,便可爭取為我所用。年深月久,參與之人愈來愈多。他們漸漸看清,我們所做之事,確是身體力行,而非紙上談兵而已。”

  到目前為止,具體措施還未邁步。隻是有了想法,便阻力重重。時至今日,才算看到一縷陽光。這時候,能夠爭取到的人,一個兩個,都是莫大的鼓舞。

  “萬事開頭難。”趙盾所說,觸發了臾駢對往事的追憶。“想當初,先君在外流亡十九年。歸來執掌國印之時,晉國上下,民生政治一片凋敝。狐老將軍提出‘尊王攘夷’,多少人公開反對?事後證明,這一舉措,為晉國爭取到了大國尊嚴。之後諸侯信服,外部局勢漸趨緩解。”

  說到這,又牽扯出了當年的內政改革。臾駢繼續道:“趙老將軍,身為執政大夫,大力舉薦人才。不拘出身門第,但求一技在身,便納入考量。臾某便受惠及,才有今日。當時,朝中反對之聲不絕於耳。最後是先君一力支撐,才得以推行。時過境遷。回首當年,沒有開始的堅持包容,就沒有晉國持續至今的霸業。”

  “聽大將軍和臾將軍一席話,勝過郤某讀十年書啊。”郤缺為自己的見識淺顯汗顏。

  “郤將軍這叫‘愛之深,責之切’。”臾駢與郤缺共事這半年,漸漸了解他的為人。知他並非器量狹小之人。隻是等待太久,急切所致。寬慰他道:“如果有人要我殷切期盼一個月才給答複,怕是我添多幾根銀絲之後,也要放棄。”

  “你別說,因為此事,真的添了不少白發呢。”說到這,郤缺頓時覺得滿腹的委屈。“今日,如果不是在‘絲綸閣’如此莊重嚴肅的地方,我倒真的想跟大將軍吐盡我滿肚子的苦水。”

  趙盾生病時,郤缺也常去將軍府陪同用膳。當時,趙盾躲在府上,所有接洽應對就隻他和臾駢兩人。吃飯之餘,未免大倒苦水。趙盾倒是鼓勵他們說。說是可以依此了解外部對他的種種揣測。所以,郤缺在此重提苦水,三人皆能意會。

  “改日到我府上一同用膳。我領你到院子,隨便你有多少苦水,盡管吐便是。”聽到苦水二字,趙盾忍不住調侃郤缺,“不過,咱們‘絲綸閣’麵前就有個‘鳳凰池’。你若忍不住,現在就去吧。”說完,還右手一揮,給郤缺指了指池塘方向。

  “對對對。我想啊,‘鳳凰池’內的‘龜仙人’、‘魚仙子’一定不會反對。”臾駢也跟著起哄。

  “兩位別打趣我了。”郤缺不好意思起來,“大將軍的辦公重地,豈敢隨便造次?還是回我陋室,吐我那半死不活的‘仙人球’好了。”

  說這話時的郤缺,有點氣急敗壞。惹得趙盾和臾駢笑嗬嗬。

  “郤將軍也不必太心急。目前為止,我們算是漸入佳境。”趙盾安撫道。

  郤缺負責對接的那些人,基本已經為他們所用。但是,他們都是“五君子”等人的屬下,他們有猶豫期。所以就會出現,部分工作是匯總給荀林父,然後再呈遞給趙盾。部分是直接匯總給郤缺。郤缺的工作,除了整理匯總,還要負責引導某些人投誠己方。所以,郤缺的工作比臾駢的更繁雜。因此他有苦水,也是自然。

  苦水暫且略過不提。趙盾將目前收到的大臣們的良策大致過了一遍,看後頗為欣喜。他跟兩位分享道:“上次群臣大會,我命各部各人上書建言獻策。到目前為止,不乏真知灼見,頗得我心。等我閱盡之後,命書吏整理歸納,給你們也抄錄一份。”他還拍了拍兩人今日呈遞給他的竹簡,“到時候,連同這個一起,我們整治內政的雛形便算是有了。”

  “聽大將軍口氣,想是收到了不少上書?”郤缺問道。

  “嗯。”趙盾衝他點點頭,“最主要是,此次上書的人,以‘騎牆派’居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想必是經過群臣大會和慶功宴,他們也逐漸領會到,“五君子”是大勢已去了。所以,他們才會踴躍建言。”臾駢猜測道。這些人老謀深算,一直居中不前。隨著事情逐漸演進,他們慢慢看清端倪,才會有此舉動。

  “尤其是慶功宴。”郤缺也深有同感。“這五十二個人的影響太大了。除了二十來人是他們的人之外,好些都是不得重用的中下級官吏。他們對“五君子”把持地方人事,下情難以上達,本就頗有微詞。此次總算是找到機會一吐為快了。”

  看了看趙盾,郤缺繼續道:“不少人出身卑微,遠離家鄉多年。這一去,喚起了對草根之時,家中際遇淒慘的回憶。對當地百姓,心生憐憫。對造成這一現象的官員,更是恨之入骨。這種情緒,就會支撐他們堅決站在我們一邊。”

  “他們站在我們一邊之後,自會將心聲與他人分享。一番討論之後,引發共鳴。他們就會得出結論——改革內政,已是迫在眉睫。所以,‘騎牆派’判定,選擇我們,才是他們的利益所在。”和郤缺眼神交流之後,臾駢將他想說的話,說了出來。

  “是這個理沒錯。”聽完兩人的分析,趙盾頻頻點頭。“所以,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我們籌措半年,費盡心思,多方遇阻,終於要與‘五君子’正麵開戰了。”

  “大將軍的意思是,準備召開群臣大會?”郤缺推測道。

  “正是。”趙盾斂容,正襟危坐。“待我看完你們呈上的民情匯編,你們也讀過群臣上書的方略良策,我們再在這裏碰麵。將整治措施,形成之文。待到群臣大會之上,一條一條,公開討論。務必要將這些問題一一解決。”

  三人約定,三日後再次碰麵。待他們碰麵之後,群臣大會便正式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