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二十六章

  沒等羅家楠接話, 杜海威抄起別在腰後的警用強光手電,唰的推亮,照向一片叢生的雜草:“根據這一片連續性草木壓痕判斷, 死者墜落的地點在那裏。”

  手電光又掃向斷崖, 然後杜海威沿著自己照亮的方向緩步向前走。羅家楠跟在他身後,用電筒來回掃,仔細觀察這片區域。確如杜海威所說, 比較低矮的草木上有碾壓過的痕跡, 很多小樹枝都折斷了,像是有人從此爬行而過。

  “他當時可能摔暈了, 醒過來發現自己待在一個不易被救援發現的角落, 隻好拚命拖著斷肢往坡上爬。”杜海威忽然定住腳步,蹲下身, 用手電靠近塊石頭, 照了照,隨即從製服外套兜裏拎出個號牌立在旁邊,回身喊道:“刑攝過來拍照, 法醫過來取證, 這裏疑似有死者遺留的血跡。”

  高仁腿還哆嗦,留在屍體邊上, 等救援的來包裹轉運。祈銘鑽進灌木叢取證, 等拍照的挪開, 他蹲下身夾取沾血的石子裝入證物袋。站起來時盤起的發絲被根樹杈勾住了, “唰”一下勾出綹頭發, 疼得他不由輕“嘶”了一聲。

  “別動, 我幫你解開。”沒等羅家楠言聲, 杜海威已經摘去手套, 幫祈銘把纏在樹杈上的頭發解了下來。

  這畫麵落在羅家楠眼裏,刺激得他心腦血管突突直蹦——我操!這我媳婦,輪的著你跟這獻殷勤麽?然而更讓他牙根冒酸水的還在後頭——祈銘一反平日裏的高冷人設,竟然衝杜海威笑了笑。那笑容裏兩分感謝,三分拘束,剩下的一半,羅家楠感覺自己隻在床上見過!

  “這姓杜的道行不淺啊,師哥。”

  “我操!你他媽走路怎麽沒聲啊!”

  心髒差點讓呂袁橋從嘴裏嚇吐出去,羅家楠驚悚回身。呂袁橋難得的擺出張不爽臉,聲音壓得極低:“你知道麽,打從這杜海威到鑒證科上班第一天起,高仁就天天跟我這念叨他,什麽專業啊,思路開闊啊,眼界高啊,有領導力又能虛心聽取意見啊……反正這世界上的好詞兒都歸他了。”

  ——哦吼?小師弟竟然吃醋了?

  在羅家楠看來,像呂袁橋這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二代,平日裏雖然謙虛恭謹,其實骨子裏的傲氣不比誰少。能讓他產生危機感的人,那必須得是有把子家夥。

  不過,去他大爺的!羅家楠磨磨後槽牙,心說小子,你丫敢對祈銘動歪心眼子,老子絕給你打的親媽都認不出來!

  這倆嘀咕的當口,杜海威已沿著雜草叢生的土坡走到斷崖下麵,抬起手電向上照去。他麵前是斷崖直上直下的峭壁,周圍是茂密的灌木與藤蔓植物,背後是與水平麵呈大約三十五度角的陡坡。上下左右掃了幾個來回,他回過身,對跟在身後陸續下來的同僚們陳述自己的判斷:“死者自斷崖墜落,因身處不易被救援發現的角落,沿著斜坡一路攀爬,登山繩可能是被他用來勾住樹枝借力拖行自己而解下,爬至發現屍體的位置時失去行動能力,最後死於——”

  他轉頭問祈銘:“能確定死因了麽?”

  祈銘說:“目前考慮是開放性骨折引起的並發症導致死亡,具體原因還得看屍檢結果。”

  “好,”他抬腕看了眼表,“希望明天的這個時候,能看到屍檢報告。”

  ——嘿!你還真當自己是無冕之王啊,有這麽使喚我媳婦的麽?

  羅家楠要看誰不爽,那真是連人家喘氣的方式都是錯的。不過工作場所,不能當麵計較這些,不然顯得太不敬業。

  “杜科,說這麽多,您到是組織人勘驗案發現場啊。”

  豎起手電朝上照去,羅家楠的不滿顯而易見。倒不是他挑刺,人死了好幾天了,現場風吹日曬的肯定有證據損失。而且天氣預報說明天白天有大到暴雨,如果是凶殺案,那麽割繩子肯定是在上麵割的,這雨一下來,可就什麽痕跡都衝沒了,必須得跟時間賽跑。

  話音剛落,就看杜海威舉起步話機,說:“黃智偉,你現在立刻帶一組人到崖上,以正對我的位置為中心點,輻射周圍一公裏範圍進行勘驗,重點尋找登山繩、腳印、刀具以及空的飲料瓶,對了,還有血跡,凶手有可能會割傷自己。”

  ——找空飲料瓶幹什麽?

  羅家楠剛想開口問,忽然腦子裏轉過個念頭——哦對,大夏天的爬山,要是不帶著水,不幹等著渴死麽?此處離最近的行車道要走三四個小時,又都是上山路,他剛和祈銘過來的時候爬得汗如雨下,一人一瓶水都不夠喝的。如果凶手是尾隨死者到此,那麽必然得做足了準備,不然體力肯定跟不上。所以,如果發現其丟棄的飲料瓶,找到嫌犯之後可用來對比瓶身指紋和瓶口DNA。

  盡管他不太願意承認,但不得不說,杜海威的腦子還真挺靈光。不過光環不能都給這小子一個占了,起碼不能在媳婦跟前讓這小子給比下去。想到這,羅家楠正色道:“了解死者興趣愛好,熟知其行蹤,這肯定是熟人作案啊……那個小師弟,你通知陳隊和盛副局,趕緊發布警方通告,就說失蹤者的遺體找到了,誒,對外先說是意外死亡。”

  杜海威聞言將疑惑的目光投向羅家楠。

  “杜科,你別這麽看我,我不是否認你的發現,而是凶手肯定盯著新聞呢,這麽說吧,凶手的心態越放鬆,偵查員排查走訪的時候越容易抓到漏洞。”羅家楠衝他笑笑——兩分不屑,三分挑釁,還有一半是祈銘經常在床上看見的、全權掌控局麵的自信。

  “嗯,你說的沒錯。”杜海威點了下頭,語氣稍顯嚴肅:“羅副隊,這是我們第一次共同破案,我不清楚你們重案組之前和鑒證科的合作是一種什麽模式,但是既然我來了,那麽我希望你在做任何有關物證方麵的取舍、公告以及調用之前,都先與我溝通。”

  “……”

  香蕉你個芭樂。羅家楠勉強控製住趨於抽搐的嘴角,幹硬地擠出聲音:“怎麽著杜科,你管刑技還不夠,還要管我們刑警是怎麽幹活的?”

  山風呼呼的吹著,此時此刻羅家楠和杜海威之間的氣氛,在旁人看來活似古裝片裏相約在山巔之上決鬥的劍客。不善的笑意,眼中較著勁,仿佛隻要有一個人先動一下,另一個立馬就會撲上去一樣。

  “嘔——”

  步話機裏傳來的嘔吐聲,及時打破了膠著的氣氛。

  黃智偉這慫貨暈機了,下了直升機吐得那叫一個翻江倒海。羅家楠和杜海威都攀著繩索爬回到崖上去了,他還蹲在一塊大石頭邊,撐在那幹嘔。這輩子再也不想坐直升機了,給他顛得五髒六腑都挪了位。不過好歹是個老刑技了,再難受也不能耽誤工作,這波膽汁返上來之前,他已經給一個發現於半截登山繩邊的腳印鑄好模了。

  歪在石頭邊上,一邊倒氣,黃智偉一邊報告自己的發現:“……三……三十五……碼的……登山鞋……”

  三十五碼?

  羅家楠和杜海威對視一眼。看不慣對方也不能耽誤破案,必要的眼神交流還是得有。

  “女的。”羅家楠壓下語調,“考慮情殺。”

  杜海威點頭表示讚同:“跑到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找植物樣本可能是個幌子,來此幽會是真,等下我跟祈老師說一聲,屍檢的時候看下死者死前有沒有過性/行為,也許能提取到凶手的DNA。”

  羅家楠幹運了口氣,盡可能態度平和的提醒道:“杜科,我們祈老師呢眼睛不太好,一旦勞累過度容易暴盲,你是鑒證的一把手,你提要求那肯定沒毛病,不過也別太過了,要是累壞了我們祈老師,我可不答應。”

  他將“我們”二字的重音咬得很明顯,意思再明白不過——我的人,你少他媽心安理得的使喚。

  杜海威沒說話,隻是看了他一眼,轉身朝刑技們聚集的地方走去。羅家楠憋了一肚子火沒處散,轉頭看見歪在邊上裝死的黃智偉,怒其不爭道:“你說你個廢物點心,沒事就知道窩那打遊戲,早上進點不就你當鑒證一把手了!”

  “不是,我這——我——嘔——”

  “我操!”

  眼瞅著黃智偉要往自己鞋上倒胃酸,羅家楠猛往後退,差點一腳踩空摔懸崖底下去,幸虧許傑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許傑也是搭直升機過來的,不過沒下崖底,一直在上麵跟著鑒證的忙活。

  退到勘驗範圍外,羅家楠分煙給許傑,壓壓剛才差點一腳踏空的驚,連帶歇口氣。懸崖直上直下,目測得有四十米高,十層樓了。崖壁風化嚴重蹬哪哪塌,全靠安全繩拽著,沒點臂力是真爬不動。其他人會順著土坡東邊的另一條路下山,他跟杜海威是得上來盯勘驗才選擇爬回崖頂。爬的時候他還很客氣地讓了人家一句,說等自己上去拽對方,結果沒想到杜海威楞是跟個野戰兵一樣,拽過繩子蹭蹭蹭蹭爬了上去。

  當時羅家楠仰臉看著那哥們逐漸縮小的身影,未免生出絲危機感——這年頭連他媽幹技術的體力都這麽牛逼了?於是乎本著不能讓人小瞧的心態,他沒等其他人拽也生爬了上來,造成的結果就是現在點個煙手還直哆嗦。

  點上煙,許傑朝旁邊呼了口說:“目前鑒證的發現了兩組腳印,一組四十二碼,一組三十五碼。”

  “四十二是死者的。”

  依據祈銘初步屍檢提供的數據,羅家楠點頭確認。這時旁邊有個技術員遞來證物袋,裏麵裝有一條登山繩。羅家楠用手電照著看花色,和杜海威發現的那條一致,再看斷口處,整齊如刀割。

  嗯,確實是凶殺無疑。

  望向不遠處忙碌著的技術員們,他問:“還有什麽發現?”

  “有兩個麵包袋外包裝,一個空礦泉水瓶,別的暫時還沒有。”許傑說著話,順勢往羅家楠的方向看去,忽然眼神一定,“家楠!別動啊!”

  “嗯?”羅家楠整個人頓時怔住,許傑望向他腦後的眼裏,明顯能看到緊張的情緒。

  “有蛇,在你頭頂的樹枝上。”就跟怕蛇聽見似的,許傑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它盯著你呢,可千萬別動啊,你不動它就看不見你。”

  山腳下就立有一塊提醒遊客注意蛇出沒的牌子,羅家楠上來的時候還看見過,沒成想讓自己給撞上了。極有可能是條草蛇,然而夜色深沉,許傑看不清其全貌,無法判斷種類。

  但不管蛇到底有毒沒毒,被那玩意盯上的感覺總歸是不爽,羅家楠僵在原地,心裏一個勁兒的罵娘。他自己看不見蛇到底在哪,隻能屏息靜待許傑下一步的行動。許傑是個靠得住的人,從野戰部隊轉業來的市局,不管身手還是應變能力都足夠強。那空姐媳婦就是他在機場抓捕持刀通緝犯時,一個過肩摔給摔出來的。

  然而沒等許傑采取行動,空氣中忽然炸響黃智偉的嚎叫:“蛇!羅家楠!你頭上有蛇!”

  啪嗒!

  蛇身一擰,垂直落下,正砸羅家楠肩上,緊跟著順後脖領子敞口處就往裏鑽。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覺一貼上皮膚,羅家楠頓時發根直豎,更他媽不敢動了。周圍的人聽到黃智偉的喊聲,紛紛圍了過來,一時間羅家楠就跟盧浮宮裏被遊客圍觀的雕塑一樣,姿勢凝固,全身僵硬。

  好在那條蛇還算老實,鑽至腰間紮皮帶的位置,貼著羅家楠背上暖呼呼的皮膚,不動了。和所有的變溫動物一樣,蛇在夜晚的體溫是非常低的,行動較為遲緩,會本能地追逐熱源。

  “哪有蛇?”杜海威擠進人群,看羅家楠支著胳膊、煙頭都快燙手指頭了依然一動不動宛如雕像的站姿,立刻反應過來:“鑽你衣服裏去了?”

  “啊,跟我後腰那盤著呢。”怕說話聲大了震著蛇,羅家楠從齒縫中擠出點動靜。盡管心髒突突的跳得喉嚨口都跟著一起疼,可依舊強迫自己擺出副鎮定的樣子。

  不能慌,慌了容易挨咬,還丟人。

  在場的沒一個碰上過這種事,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不知道有毒沒毒,真給蛇驚了,咬羅家楠一口可就熱鬧了。此時杜海威朝周圍看了看,見沒人拿主意,沉思片刻轉頭對刑技們吩咐道:“你們倆,去,把羅副隊的製服外套脫下來,要慢,你,給我拿兩隻棉線手套來。”

  趕在刑技上手前,許傑把煙頭從羅家楠指縫裏彈開,補上一腳徹底踩熄,以防引起山火。羅家楠不能動,支棱著手等那倆刑技幫他把寬大的製服外套一點點從身上扒下來。刑技們拿出比勘驗案發現場還謹慎的勁頭,一厘米一厘米的把衣服從他身上往下扒,生怕驚著那條貪戀人類體溫的蛇。

  十幾隻手電筒的光打在身上,羅家楠不由有種萬眾聚焦的感覺。氣溫雖低,可滾落的冷汗依然浸透了領口。他唯一慶幸的就是祈銘不在跟前,要不看他現在這樣,得多擔心呐。

  等製服外套徹底脫下,羅家楠上身就剩個短袖T恤了。下擺掖在褲腰裏,外麵紮著根皮帶,正好給蛇包上。杜海威又找人要了把剪子,豎著順羅家楠的後脖領正中的位置,一點點剪開背部的衣料。

  感覺涼風嗖嗖往衣服裏灌,背上不斷冒起陣陣寒栗,羅家楠心說,操,沒想到老子也有穿露背裝的一天。

  剪到差不多快碰到那條蛇了,杜海威將剪刀遞給旁邊的人,一邊往手上套手套,一邊叮囑羅家楠:“我準備掏蛇了,它受到攻擊第一反應肯定是咬我的手,別害怕,千萬別動。”

  本來羅家楠對他的印象略有好轉,可“別害怕”這仨字一出來,心裏又堵了口氣——您也太小瞧我羅家楠了吧?不就是條蛇麽,打從它鑽我後脖領子裏到現在,我是叫了還是哭了?

  沒等他說點什麽以表男子氣概,忽覺腰間一墜,眨眼間蛇就被杜海威掏了出去。也正如杜海威預估的那樣,受到攻擊,蛇立刻擰頭咬向他的手,尖銳的蛇牙完完全全紮在了手套棉線上麵。

  抽手而出的瞬間,杜海威用力猛地朝下一甩,甩脫了蛇的脊椎骨,分秒間化解了危局。羅家楠趕緊回頭看,這一看不要緊,露在涼風中的背上霎時根根汗毛乍起——杜海威手裏拎著的,是條軟趴趴的銀環蛇。

  這玩意的毒性眾所周知,真被咬了,祈銘怕不是得守寡。

  “謝了啊……”一邊往身上套許傑遞來的製服外套,羅家楠一邊感謝老天給了自己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

  “不客氣。”杜海威說著,又瞄了眼羅家楠那肌肉虯結的背,“羅副隊,你背上有很多刀疤呢。”

  揣著還咚咚亂蹦的心髒,羅家楠故作隨意的回道:“啊,執行任務時候弄的,小意思。”

  “都獸醫縫的吧?針腳距離過大。”

  沒錯,羅家楠表情微沉。

  “另外你豎脊肌有點斜,應該是硬拉時姿勢不正確造成的,還會導致髂腰肌勞損。”

  嗯哼?老子前些日子還真傷著腰了。

  “想係統學習健身知識的話,可以找我,我有國家職業健身教練資格。”

  操!老子是沒請過私教,那也輪不著你小子跟我這臭顯擺!羅家楠強忍著把話咽下去。不能炸,剛還受人恩惠呢,這麽多人看著,他說什麽聽著就是了。

  得不到回應,杜海威不再多說。他甩手將蛇扔進灌木叢裏讓它回歸食物鏈底層,摘下手套,借著旁邊的手電光仔細觀察手上是否有傷口。還好,兩隻手套疊一起夠厚,蛇也不大,毒牙沒紮穿皮膚。

  解決完突發事件,他立刻切換回工作狀態,有條不紊地指揮起工作:“周嵐,提取土壤樣本,於凱東,給三十五碼的腳印全部排序,尋找其移動軌跡,馮曄,畫現勘圖,李鑫,把已經采集好的物證貼標簽封存,聯係直升機轉運,黃智偉——”

  他頓了頓,低頭看看靠在石頭邊的黃智偉,稍稍放低音量:“還惡心麽?”

  黃智偉虛弱的擺擺手:“好多了好多了。”

  “既然沒事了,那你帶兩個人下去,”杜海威朝懸崖邊一指,“給你四個小時,把從墜落點到發現屍體處這一條線上的取證工作做完。”

  “……”黃智偉偏頭翻了個白眼。

  本以為跟了個善解人意的老大,結果人家的溫柔是有的放矢——嗬嗬,之前找高仁做微物質分析時,咋沒聽你用這種上級對下屬的口氣說話?

  —

  忙活一通宵,毀了件衣服,又被杜海威壓了一頭,羅家楠的心情十分的不美麗。再說了,冷不丁蹦條銀環蛇出來鑽衣服裏去,這特麽擱誰誰不後怕?

  回辦公室換了件衣服,羅家楠下樓找祈銘去吃早飯,可祈銘已經開始屍檢了,他隻好自己去食堂。稍微有點早,來吃飯的裏大多是熬了一個通宵的。他要了碗白粥倆肉包倆茶葉蛋和一碟梅菜筍絲,找了張空桌子坐下。剛端起粥碗,就看唐喆學放下托盤坐到了自己對麵。

  “林冬沒跟你一起?”羅家楠朝旁邊掃了一眼。哦,不用等唐喆學給答案了,林冬就在離著他們不到三米遠的另外一張桌子那,跟杜海威麵對麵坐著,一邊聊天一邊吃早餐。

  “咋不過去?”

  “人家老同學見麵,聊的東西我插不上嘴,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盤子裏六個水煮蛋,唐喆學一個個泄憤似的敲著殼。羅家楠能看的出來,唐喆學對杜海威也看不太順眼,輕嗤一聲說:“嗨,人家三十多就當科長了,肯定擅長搞人際關係唄。”

  唐喆學放下快被自己揉爛糊的水煮蛋,皺眉看了眼林冬那邊,壓低聲音:“楠哥,你知道的,我這人輕易不犯小心眼,可這杜海威,我去——你說,就我們組長那麽挑剔一人,嘴裏全是他的好,你說我聽著能舒服麽?”

  “別提了,祈銘也是。”羅家楠不爽咋舌,“不過有一說一啊,這小子是有點膽識,昨兒夜裏我們去山上出現場,嘿,掉他媽一蛇進我後脖領子,別人都不敢動,就他,直接上手給掏出去了。”

  “蛇?你沒事吧?”唐喆學愕然打量著他。

  羅·一天不吹牛逼能死·家楠不屑嗤笑:“沒事,不就一銀環蛇麽,他要不上手老子自己都能掏出來。”

  “謔!那可是劇毒啊!”

  “小意思小意思。”

  倆人正說著,就看局裏的警花們陸續圍向杜海威,不一會,他前後左右幾張桌子就坐滿了局裏的女同僚。聽得一陣陣笑聲從那邊傳來,羅家楠忍不住調侃唐喆學:“誒,此情此景,可是似曾相識?”

  “啊?”唐喆學沒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

  “就你剛進局裏那會嘛,一來食堂,謔,姑娘們全朝你過去了。”

  “有麽?我都忘了。”

  唐喆學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開始揉搓水煮蛋。他是從機場派出所調來幹刑偵的,那邊按空少標準招人,初來乍到之時,確實吸引了不少異性的目光。不過人各有命,當初那麽多鮮花給他暗送秋波,不最後還是讓林冬給掰彎了?

  以前不管看倆男的走的多近,關係多好,他也不會往別處想。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但凡看林冬和自己之外的男人互動稍微頻繁點,他就滿腦袋牙疼。他估計羅家楠也是這種心態——聽不得媳婦誇別的男人好,見不得媳婦衝別的男人笑;而那些纏著我媳婦的,都是饞我媳婦身子。

  吃完飯,羅家楠回辦公室找許傑討論案情,可許傑不在。他踅摸一圈,敲敲歐健的桌角:“小歐,你師傅呢?”

  歐健正犯困,被他敲桌子的動靜弄得一縮肩膀:“呃,說是去派出所核對死者身份信息了。”

  “哦,對。”羅家楠想起回來的路上許傑提過一句要去派出所的事,“誒你昨兒晚上怎麽沒跟著出現場?”

  “羅副隊,我沒偷懶,加了一宿的班。”歐健苦著臉舉起手邊的卷宗,“師傅不是要調走了麽,讓我趕在他走之前,把他經過手的案子都學習一遍,有問題好趕緊提。”

  “嗯,你師傅可真是有心。”羅家楠深表欽佩,又問:“那等你師傅走了,你咋打算,想跟誰啊?”

  “……”歐健本來想說“我想跟紅姐”,又怕羅家楠聽了不樂意,轉轉眼珠說:“聽陳隊安排吧,讓我跟誰就跟誰。”

  行啊小子,羅家楠心說,倒是不得罪人。這時陳飛從隊長公室裏出來,朝羅家楠招招手:“小羅,來一下,把昨晚的情況說說。”

  羅家楠進屋把門帶上,坐到陳飛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事無巨細地陳述了一番現場情況。按理說出這種現場陳飛也得到,但畢竟是五十多的人了,三四個小時的山路,羅家楠不敢讓他摸黑爬,更不敢讓他在直升機上顛簸。他曾經勸過陳飛,都這歲數了,別在重案組跟他們這群二三十的一宿宿熬了,找個清閑點的崗位混到退休得了。

  可陳飛怎麽說?他說:“我走了,誰他媽管的住你們這幫兔崽子啊?”

  其實這話是羅家楠他爺爺羅明哲說過的,當時是陳飛勸羅明哲早點退休回家享清福。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他跟人家孫子說這句話了。

  羅明哲到歲數是退了,可新來的領導業務能力不足,壓不住陳飛,倆人為案子吵吵到動起了手,新領導被陳飛打進了醫院。局長一看這他媽哪行啊,除非把陳飛開了,不然再換一個領導還得是打成一鍋粥。陳飛雖然學曆不高,但業務能力、偵破經驗確實拔尖,然而他當時身上還背著內部處分,不能提拔到部門一把手的位置。局長權衡許久,最後又給羅明哲返聘了回來。羅明哲是陳飛的師傅,全局上下隻有他能壓得住這暴脾氣的刺兒頭。

  其實當初安排羅家楠去執行調查有組織犯罪的任務,陳飛確有私心。他想把老領導的孫子培養出來。現如今不比他們當初了,再有經驗,也得經過層層選拔才有機會當部門一把手,學曆是就第一道門檻。他是看著羅家楠長大的,深知這小子跟自己一德行,一念書屁股上就長釘子。可這小兔崽子還就一門心思的想當警察。那怎麽才能讓他在競崗時,擁有旁人無法比擬的優勢呢?

  答案就是,立別人立不了的功。所以他派羅家楠去臥底,並冒著違紀的風險,事先征詢了羅衛東的意見。沒想到羅衛東一聽就點頭了——趕緊給這兔崽子送出去鍛煉鍛煉,要不擱家裏看著就來氣。

  如果以旁人的眼光來看,羅家楠是真不適合當警察。雖然他爺爺,他爸都是警察,可他從小就一身匪氣,連頭發都桀驁不馴的支棱著長。在警校那幾年也沒少惹是生非,能順利畢業全靠校長和係主任賣他爺爺麵子。等出來了,加個更字,進分局還沒仨月,被督察叫去了四次。

  縱觀羅家楠的成長經曆,陳飛倒是能理解他為何養成如此不服管的性格。他爺爺羅明哲主抓凶殺案,忙起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他爸羅衛東在新疆當兵,一年才回家一次,好不容易轉業回來又做了特警,比他爺爺回家的次數還少,家裏大部分時間就羅家楠一個男的。

  用現在的教育觀點來看,這屬於男性榜樣缺失,從而導致成長期的男孩依雄性本能養成了自己認為正確的處事原則。而且羅家楠很小就擔起了父輩應擔的責任,不說做家裏的頂梁柱吧,但起碼該爸爸幹的事兒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認為家裏的女性是自己的責任,媽媽,奶奶,這都是他需要保護的對象。甚至於鄰家那個父親因公殉職、母親工作繁忙而經常到他家吃飯的小妹妹,他也為人家打了不知道多少次架。

  由此可見,羅家楠是保護欲極強的一個人。他並沒有想過做英雄,但性格使然,隻要是認定的人,一旦危險降臨,無論付出何種代價,他都會義無反顧的擋在對方前麵。

  就說之前他被捅進ICU那次,等聽完祈銘對事發經過的描述,陳飛完全說不出話了。當時羅家楠麵對的,是個極其訓練有素且身經百戰的職業殺手。二十年前他殺了祈銘的父母,後來還差點給陳飛也一槍爆頭,被國際刑警通緝數年卻無人知曉其真正的身份。恐怕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警察,能單打獨鬥製服這樣一個冷血而強悍的家夥,而羅家楠的選擇是,不可放虎歸山,必要時,同歸於盡。

  陳飛那時就一個念頭——小兔崽子,你他媽早晚給老子嚇成烈士。

  眼看著陳飛皺起眉同時又勾起嘴角,說了十多分鍾案情的羅家楠話鋒一轉,問:“頭兒,想起什麽了?笑的那麽瘮人。”

  陳飛冷嗤道:“想你哪天能給我氣死。”

  “不是我又怎麽了?”羅家楠這叫一個委屈,匯報個案情,還能惹老大生氣?

  “合轍我剛說半天,您一個字沒聽進去?”

  “廢什麽話啊,我每個字兒都聽的真真兒的。”陳飛不屑地翻楞他一眼,“下午可就發通告了,你打算什麽時候通知家屬?”

  “我這剛要說,家屬已經通知了,不過祈銘那還屍檢呢,認屍得等明天。”羅家楠頓了頓,“目前考慮情殺的可能性比較大,我是想先去他任教的學校做調查,家屬那邊等等再問,畢竟跟死者一起爬山的肯定不是他老婆。”

  “嗯,你待會趕緊把資料匯整一下,十點跟方局開匯報會,嗯,至於偵破思路,你怎麽想的怎麽提就行。”

  羅家楠稍稍欠身,低聲說:“頭兒,就鑒證新來的那個杜海威跟我說,以後有關物證方麵的取舍、公告以及調用,都得他先點頭,不是我說嘿,盧處在的時候,可不是這規矩。”

  “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陳飛見怪不怪,隨即正色道:“羅家楠,你可記住了,你現在是重案組的二把手,大小也是個領導了,那狗脾氣該收給老子收起來,別到處跟其他部門的人起衝突!再讓我知道你去掀莊羽的辦公桌,我他媽給你小子頭蓋骨掀嘍!”

  羅家楠略不服氣:“嘿!說的跟您脾氣好似的,上回要不是趙副——呸!趙政委攔著,您那槍托都鑿劉主任腦袋上去了,那可是廳級領導幹部。”

  “那能一樣麽?我打完他大不了辦內退不幹了,你才多大?”羅家楠的話陳飛聽著一點不氣,還有點沾沾自喜,“領導怎麽了?領導也他媽不能慣著!”

  “行了老陳,教點好吧。”

  說曹操曹操到,趙平生推門進來。剛到門口就聽見他倆的話了,此時一臉無奈。其實跟陳飛比起來,羅家楠還算知道點輕重,撐死了跟平級的或者稍微高個一級半級的同僚那犯犯渾。到陳飛這,好麽,廳級幹部照打不誤。曾經有一次部裏派人下來領導專案組,那天陳飛指著領導鼻子捋戶口本罵的畫麵,都過去十多年了,趙平生依然記憶猶新。

  所以說,市局重案組是係統裏出了名的“根不正苗歪,結個葫蘆也是歪歪腚”。

  “家楠,你忙去吧,我找陳隊說點事。”趙平生示意羅家楠先出去,等人離開,他把門帶上,轉身對陳飛苦笑著說:“你要真希望羅家楠別惹是生非,先改改自己的脾氣吧。”

  陳飛不屑道:“我都這歲數了,改了有什麽用?找第二春啊?”

  “你敢!”趙平生心說昨兒晚上沒給你練服了是吧?行,有種你他媽今兒別加班。

  然而陳飛懶得跟他嘰歪,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說:“晚上別等我回家吃飯了,約了人喝酒。”

  趙平生隻覺肺管子又要堵上:“跟羅衛東?你不上禮拜才——”

  “小點聲!外麵一屋子人呢!”陳飛瞪起眼,“不是跟衛東師兄,是鑒證新來的杜海威,還約了其他幾個部門的一把手,說剛來市局,跟各部門領導熟悉熟悉。”

  反正陳飛隻要不是跟羅衛東去喝酒,趙平生通常不太介意——體內酸性物質減少,血液粘稠度略有下降:“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會打關係。”

  “嗯,別看歲數不大,說話辦事倒都挺有樣的。”陳飛笑笑,隨口接了一句,“要知識有知識,要經驗有經驗,業務能力強,辦事穩重踏實,和你年輕的時候一樣。”

  “??”

  ——和我年輕的時候一樣?

  趙平生怎麽琢磨怎麽覺著這句話牙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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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民攻敵,杜老師堪稱男女老少都通吃啊……

  雖然說是刑偵文,但你們知道我的尿性,日常廢話多如牛毛,還請多多包涵~

  別忘了哈,今天回帖的都有紅包拿!

  感謝訂閱,歡迎嘮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