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血光之災,他不敢賭
  不同於其他店鋪的光明整潔,這家名為“問仙閣”的問卦鋪子顯得有些陰暗。

  鋪子裏隻有一個櫃台,擺的卻不是首飾,而是一些兵器,牆上貼滿了佛像畫像,周圍牆壁邊的桌上也擺滿了銅製佛像。

  每尊佛像麵前都有一個香爐,香爐裏插滿了燃著的香,空氣中飄滿了嗆人的焚香味道。

  環視整個鋪子裏麵,卻空無一人。

  陶夭夭被香味嗆得接連咳嗽了好幾聲,她掩著口鼻扇了兩下:“相公,好像沒有人啊。”

  洛雲錫沉聲“嗯”了一聲,對著角落裏通往後麵的那道小門揚聲喊了一句:“有人在嗎?”

  他的聲音很大,震得香爐裏的那些香灰似乎都晃了幾下。

  片刻過後,一個聲音忽然從櫃台後麵響起,將陶夭夭嚇了一跳。

  “老朽不是人嗎?”聲音陰沉沙啞,猶如鬼魅。

  她下意識地躲在了洛雲錫身後,悄悄往櫃台方向看去。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櫃台後麵忽然站起了一個人。

  五十多歲的年紀,花白胡須,身材幹瘦,臉也黑漆漆的,滿頭花白的頭發亂糟糟地散亂在臉上,遮住了一隻半眯著的眼睛,而他的另外一隻左眼,則是被一塊圓形的黑布遮著。

  “相公,這裏好嚇人啊,要不咱們回去吧。”陶夭夭往洛雲錫身邊靠了靠,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似乎被嚇得不輕。

  “乖,不怕……”洛雲錫將陶夭夭從背後扯了過來,一把將她攬在了懷裏。

  陶夭夭的身子抖了幾抖,不是被那個劉瞎子嚇的,而是被洛雲錫忽然溫柔下來的聲音嚇的。

  感受到陶夭夭身子的顫抖,洛雲錫微微扯了扯嘴角。

  清了清嗓子之後,他揚聲開口:“這位前輩……”

  “叫什麽前輩,叫我劉仙家!”那劉瞎子沙啞著聲音打斷了洛雲錫的話,“你們是來做什麽的?尋醫問卜?還是買首飾兵器?”

  洛雲錫笑了笑:“我家夫人聽說劉仙家這裏的首飾都是上乘,我便帶她來看看。”

  那劉瞎子眯縫著那隻看起來不甚明亮的右眼,伸長脖子打量了陶夭夭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們兩個,不是本地人吧?可知道我這裏的規矩?”

  洛雲錫點點頭:“自然是知道的,銀兩不是問題,隻要我家夫人喜歡便好。”

  “嗬嗬,相公,你對我真好。”陶夭夭縮在洛雲錫懷裏,在劉瞎子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撓了洛雲錫一爪子。

  “既然知道規矩,那就上前來吧。”劉瞎子說道,“你們誰來測?”

  “測什麽?”陶夭夭好奇地問道,“不是隻要多出銀子就行了嗎?”

  “自然是測命!”劉瞎子捋了捋胡須開口,“就算本地人來買首飾也得先看相,你們兩個外地人,不僅要測,還得多出一倍的錢!”

  “你這是什麽規矩!”陶夭夭嚷嚷了一聲就要出去理論,卻被洛雲錫一把摁住了。

  “好,測命就測命!”洛雲錫沉聲說道,他抬手拍了拍陶夭夭的肩膀,揚聲對劉瞎子說:“我來測。”

  “那就上前來吧。”劉瞎子的身子矮了下去,似乎是坐在了椅子上。

  “還是我測吧!”陶夭夭伸手拉住了洛雲錫,抬頭對上洛雲錫疑惑的眼神,她狡黠一笑,踮起腳尖在洛雲錫耳邊輕聲說道:

  “你是我相公,是家裏的主心骨,萬一他妖言惑眾,說你有血光之災什麽的,你是信呢?還是不信呢?”

  洛雲錫輕笑了一聲,同樣壓低了聲音:“既然知道是妖言惑眾,為何還要相信?”

  “那不就行了!”陶夭夭笑得燦爛,“反正是來給我選首飾的,理應我來測,正好能看看他故弄什麽玄虛。”

  洛雲錫微微皺眉,似乎在糾結什麽,陶夭夭卻已經在他開口作出決定之前從他懷裏逃了出來,徑直朝著櫃台後麵坐的劉瞎子走去。

  站在櫃台旁邊,近距離看這個劉瞎子的時候,陶夭夭才發現這個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陰沉一些,那隻眯縫著的右眼,時不時地總能泛出些微光,讓她想起了恐怖片中的邪惡之王。

  洛雲錫走上前來,在她身邊站定,她一瞬間有了安全感。

  陶夭夭清了清嗓子對著劉瞎子開口:“劉仙家,你要怎麽測命?”

  劉瞎子抬頭看了陶夭夭一眼,再看一眼洛雲錫,似乎在思索些什麽。

  直到陶夭夭不耐煩地咳嗽了兩聲,他才開了口:“先交一兩銀子的香火錢。”

  “香火錢?”陶夭夭瞪了瞪眼睛,“你這裏又不是寺廟,我們兩個又不是香客,憑什麽給你香火錢!”

  “本仙家得給夫人焚香問路啊!”劉瞎子陰仄仄地笑了兩聲,用那隻獨眼放肆地打量了陶夭夭半晌,又說:“夫人這天資絕色,能得神明庇佑自然是好的。”

  “行!我給!”陶夭夭咬咬牙,從荷包裏摸出一粒小碎銀來,“啪”地一下放在了櫃台上。

  那劉瞎子“嘿嘿”地笑了兩聲,恭敬地在自己身後那個高大的佛像前請了香,又恭敬地插了進去,最後拜了幾拜才轉過身來。

  看了一眼那幾炷香的香煙,他又問:“夫人是想如何測呢?是隻看相呢?還是摸骨測命?”

  “摸骨?怎麽摸?”陶夭夭愣了。

  “就是摸一摸夫人的手骨。”劉瞎子的眼神順著陶夭夭捏銀子的手往上看去,正好看到陶夭夭露在外麵的那一小截玉腕。

  “不用了,看相吧。”洛雲錫的聲音沉了下來,上前一步將陶夭夭的手從櫃台上扯下來握在了手中。

  他的手本就微涼,可是掌心中陶夭夭的小手卻比他的還要涼了幾分,他微微皺了皺眉頭,握得更緊了些。

  陶夭夭的手僵了僵,她雖然跟洛雲錫一向親近,摟過也抱過,可是卻還從未牽過手,這戲,是不是演得也太過了些?

  她輕輕掙了掙,卻沒能掙開,心裏頭便像是小鹿亂撞。

  “哎呀!”劉瞎子盯著陶夭夭看了半晌,忽然又驚又怕地“哎呀”了一聲。

  “怎麽了怎麽了?”陶夭夭心裏頭的那頭小鹿還沒來得及趕出去,忽然之間又丟下個炸雷,看這劉瞎子的眼神,自己不會真的攤上什麽事兒了吧?

  “這位夫人,本仙家奉勸你一句,出了我這道門趕緊回家,哪兒也不要去,在家裏躲上三天,你這一災,差不多就能過去了。”劉瞎子鄭重地說道,那一隻詭譎變換的獨眼卻一直偷偷地打量著洛雲錫。

  “啊?”陶夭夭懵了,“我還有事呢,哪裏有功夫在家躲上三天啊!你就直說我這是個什麽災,回頭我繞著它走不就行了?”

  那劉瞎子點點頭,壓低了聲音緩緩吐出幾個字來:“是……血光之災!”

  “啥?血光之災?”陶夭夭被逗樂了,絲毫不顧形象地“哈哈”大笑起來。

  她剛才還正跟洛雲錫說著血光之災,沒想竟然還真被她說中了!

  那些坑蒙拐騙騙人錢財的,她見得多了,無非是無中生有說一些誇大其詞的話,好以消災為由騙取錢財,尋常人家聽到之後肯定是寧願信其有,然後花些銀子破錢消災,可是這事兒既然攤到她陶夭夭頭上了,這銀子就沒有那麽好騙了。

  她從來不信命,她隻信自己。

  “這位夫人莫不是不相信本仙家說的話?”看到陶夭夭發笑,劉瞎子的臉色很不好看。

  “我信啊!”陶夭夭忍住笑點了點頭,“那依劉仙家所見,我這一劫要怎麽著才能躲過去呢?”

  “本仙家還是那句話,夫人出了我這道門,隻管回家,哪兒也不要去,在家待上三天,這一劫就算過去了。”劉瞎子說道。

  “就這些?不需要破錢消災?”陶夭夭愣了,這劉瞎子的做法,似乎跟尋常的套路不太一樣。

  “能破錢消災的,本仙家自然幫您消,但是您的這一劫,本仙家確實無能為力,你若是信了我這個破解之法,就能躲得過去,若是不信,那……”劉瞎子沒有說下去,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眉頭緊鎖的洛雲錫,他又微微笑了笑。

  “這位公子天人之姿,想必跟夫人也是伉儷情深,他也一定不希望你出什麽事吧。”

  “劉仙家說得對,你說的破解之法我們會考慮。”洛雲錫沉聲開口,又說:“你錢也收了,命也測了,是不是該帶我們去選首飾了?”

  劉瞎子打量了洛雲錫半晌,一副想怒卻又不敢怒的樣子,糾結半天之後他才陰沉著臉站起身來:“隨我進來吧。”

  陶夭夭跟洛雲錫互相對視了一眼,跟在劉瞎子的身後進了那道角落裏的小門。

  小門裏麵別有乾坤。

  劉瞎子帶著二人兜兜轉轉到了一個房間,推門進去之後,陶夭夭發現這裏的擺設跟平日裏見到的那些首飾鋪子就大同小異了,若是非要找出什麽區別,那大概是這裏的首飾數量少了些吧。

  “左邊是整套的頭麵,不單賣,五十兩銀子一套,右邊的可以自己選,十兩銀子一件,你們先自己看吧。”

  劉瞎子說完,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背對著二人,不知道在擺弄些什麽東西。

  洛雲錫對陶夭夭使了個眼色,抬步朝著劉瞎子走去。

  陶夭夭會意,輕咳了兩聲問道:“劉仙家,那邊牆上掛的那些呢?”

  “那些是一些大戶人家定做的,不賣,你要是有喜歡的式樣也可以定做,工錢翻番,頭麵一百兩,單件二十兩。”劉瞎子頭也不回地說道。

  “劉仙家,你這裏的首飾,價格還真是高得離譜!”陶夭夭撇了撇嘴,“差不多都趕上京城那些正兒八經的飾品鋪子了。”

  她跟劉瞎子說話的當口,洛雲錫已經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劉瞎子的身後。

  他悄悄地抬了抬手,手中驟然出現了一把匕首,看著劉瞎子弓下去的後背,他的眼中一寒,握著匕首朝著劉瞎子的後心無聲地刺了過去。

  “一分價錢一分貨,貴點自有它貴的道理。”劉瞎子像是什麽都沒有覺察到,依舊在忙活著手裏的活計。

  “就比如我手裏的這幅翡翠玉墜,下麵墜著的那可是幽冥海特有的珍珠,產量極其稀少,我用它做了一副耳墜,價格高得都不是尋常百姓家能想象的,不是也沒剩下嗎?去年的時候被京城的一位貴夫人托人買走了。”

  劉瞎子一邊說,一邊側了側身子,將手裏正擺弄著的一副玉墜露了出來。

  鑲金鎏邊,墜子是通紅的水滴形。

  看著那熟悉的紅色水滴,陶夭夭忽然心中一動。

  她想起了薛楚玉戴的那副耳墜,裏麵嵌的珠子似乎就是這樣的。

  又說是京城的貴夫人,難道,薛楚玉的耳墜就是從劉瞎子這裏買走的?

  “我這裏的東西定的價位已經是最合適不過的了,不說材質,單說手藝,放眼整個九淵,又能有幾個能比得上本仙家的。”劉瞎子又說。

  “嗬嗬,劉仙家還真是……”一點兒也不謙虛。

  陶夭夭的話說了半截,最後一句沒說出來,因為洛雲錫已經將貼在劉瞎子後心處的匕首收了回去,轉身在櫃台上拿起了一個發簪來。

  “這個簪子不錯,夫人看看可還滿意。”

  “隻要是相公送的,不管什麽式樣,我都滿意。”陶夭夭笑著湊上前來,卻在看到洛雲錫手裏那根發簪的時候黑了臉。

  碧綠碧綠的翡翠簪子,鑲著金邊,上頭還刻了一大朵牡丹花。

  這還就罷了,綠點就綠點吧,誰讓人家是翡翠呢?

  可是這下麵墜著的那幾粒通紅通紅的小珠子又是怎麽個意思?

  紅綠配搭台唱戲了嗎?

  她抬頭瞪著洛雲錫,又俗又醜,分明是給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戴的!

  這洛雲錫若不是眼光差的要死,那就是故意的!

  先是讓她穿這身衣裳扮醜,現在又給她選個老太太簪子扮醜,他就是誠心來氣她!

  “既然夫人也喜歡,那就它吧。”洛雲錫像是沒有看到陶夭夭眼底的威脅,一邊說,一邊還扳過了陶夭夭的身子,將那個翡翠簪子插在了她的頭上。

  “多謝相公!”陶夭夭咬牙切齒地道謝,抬起腳尖狠狠地在洛雲錫的腳背上碾了幾下。

  洛雲錫抽了抽眼角,怕驚動了劉瞎子,便一直忍到陶夭夭自己覺得無趣,將腳縮了回去。

  那個劉瞎子終於忙完了手裏的活計,他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看了一眼陶夭夭頭上的那根發簪說道:“公子好眼光,那上麵的珠子雖然不及幽冥海的珠子,卻也是價格不菲。”

  他臉色古怪地看了一眼陶夭夭,又說:“這位夫人跟這枚簪子,真是絕配!”

  絕配你個頭!

  陶夭夭恨恨然地看了洛雲錫一眼:“給錢!”

  “好!”洛雲錫似是心情極好,他伸手入懷,打算去掏銀子。

  在懷裏摸了半天之後,他終於掏出了一顆十兩的銀錠子出來,不過,隨著這顆銀錠子出來的,還有另外一樣東西。

  “啪嗒”一聲輕響,一個棕黑色的木製令牌從他懷裏滑落在了地上。

  陶夭夭低頭去看,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紋,還有上麵刻著的“西城門”三個大字,她越看越覺得這枚令牌看起來有些熟悉。

  待她終於想到是在哪兒見到的這令牌的時候,她大吃了已經,慌忙彎下腰去撿了起來。

  撿起之後,她將令牌緊緊地握在了手裏,還擔憂地看了洛雲錫一眼。

  洛雲錫微微笑了笑,伸手輕輕拍了拍陶夭夭的手掌,將那枚令牌從她手裏接了過來。

  “劉仙家,這是我家夫人頭上的簪子錢,你收好了。”洛雲錫將銀錠子放在了櫃台上,往劉瞎子麵前推了推。

  “好,好的。”劉瞎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將目光偷偷從洛雲錫手裏那塊露著一點邊緣的令牌上收了回來。

  洛雲錫慢條斯理地將令牌重新收入了懷中,然後伸手搭上了陶夭夭的肩膀:“好了夫人,咱們該回去了。”

  “好。”陶夭夭努力擠出一個笑來,伸手偷偷地掐了洛雲錫的胳膊一把。

  三人出了剛才的那道小門,又進了之前的那個燃著香火的房間。

  眼看二人就要邁出大門,劉瞎子忽然站住了腳步,然後若有所思地看著洛雲錫開口:“剛才聽這位夫人提到京城,二位是從京城來的吧?”

  聽到這話,陶夭夭的身子頓時就是一緊,她剛才,提到京城了?她怎麽不記得了?

  她緊張地看了洛雲錫一眼,卻見洛雲錫笑了笑:“劉仙家,這你可猜錯了,我跟夫人是從西北而來,路過柳葉鎮,正打算去京城投親的,因為之前在京城住過一些日子,所以我家夫人才會提了那麽一句。”

  “西北而來?”劉瞎子沉吟了片刻,又問:“西北哪裏?”

  洛雲錫低低地笑了兩聲:“劉仙家不是會看相問卜嗎?我們自哪裏而來,您難道不知道嗎?”

  劉瞎子被洛雲錫噎了一下,陰仄仄地笑了兩聲,然後又正色道:“二位若是聽我一句勸,回去之後就在家閉門三日不出,不然的話,不隻這位夫人有血光之災,就連公子您,怕是也會有性命之憂!”

  “那就不勞您費心了,我們兩個的事情,我們自己回去商量。”陶夭夭沒好氣地打斷了劉瞎子的話,她現在聽到“血光之災”這幾個字就頭疼。

  “走了,回去了。”她伸手扯住了洛雲錫的胳膊,拉著洛雲錫出了門。

  外麵下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雖然不大,卻影響了陶夭夭想要繼續逛下去的心情。

  “二位就算不信本仙家,也請記住,千萬不能往西去!切記!切記!”劉瞎子的話從身後傳來,陶夭夭拉著洛雲錫加快了步子。

  一直到轉過街角之後,她才鬆開了洛雲錫的手。

  她四處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世子,您怎麽看?黑風山在哪個方向?”

  “西方。”洛雲錫也四處看了一眼,除了二人身後,他還仔細打量了周圍的屋簷。

  “真的是西方啊!”陶夭夭驚呼了一聲,“那瞎子怎麽知道咱們要往西方去的?”

  洛雲錫皺了皺眉頭,沒有回答陶夭夭的話,伸手緊了緊她脖子下麵已經鬆了的帶子:“走吧,有什麽事回去再說。”

  “好。”陶夭夭答應了一聲,一時間也忘了頭上那個又醜又俗的簪子了,跟在洛雲錫身邊往回走去。

  就在眼看就要到徐記粥鋪的時候,洛雲錫的步子忽然慢了下來。

  “怎麽了?”陶夭夭也慢下了步子。

  “別回頭,身後有人跟蹤。”洛雲錫輕聲回答,他伸出胳膊,將陶夭夭往自己身邊扯了扯,又打量了一眼周圍的鋪子,擁著陶夭夭去了左側的一家雜貨鋪子。

  “老板,有傘嗎?”洛雲錫站在門口問道。

  “有!公子要幾把?”鋪子裏的老板從一堆雜貨後麵露出一個頭來問道。

  “一把。”洛雲錫說道,又低頭跟陶夭夭說了一句:“結賬。”

  陶夭夭點點頭,知道洛雲錫身上沒有碎銀子,便從自己荷包裏摸了碎銀子遞了過去。

  借著老板找錢的功夫,她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往身後的街道上看了一眼,卻隻看見了幾個行色匆匆的行人,街道上空蕩蕩的,哪裏有半個跟蹤的人影啊?

  “世子,咱們不回徐記粥鋪了嗎?”從雜貨鋪子裏出來之後,陶夭夭小聲問道,又說:“我剛才看了一眼,後麵也沒有人啊?”

  “就算有人,也不會被你看到。”洛雲錫左手打著傘,伸出右胳膊將陶夭夭拽到了傘底下,“快晌午了,先找個地方吃飯,看情況再說。”

  “行,都聽你的。”秋末的雨帶了絲絲涼意,洛雲錫身邊很暖,她沒有排斥的理由。

  走了大概十幾步,陶夭夭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世子,剛才在劉瞎子那裏,你那塊令牌是故意掉出來然他看見的吧?那令牌不是你偷來的嗎?怎麽還光明正大地露出來?你就不怕被人順藤摸瓜查出什麽來?還有……”

  “還有,已經到酒樓門口了,你不餓嗎?”洛雲錫輕笑了一聲打斷了陶夭夭的話,他收了手中的傘,抬步邁進了酒樓的門檻。

  “你也故弄玄虛!”陶夭夭跺了跺腳跟了上去,在洛雲錫跟前,她的腦細胞似乎總是不夠用。

  “二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許是下雨的原因,酒樓裏的人不多,二人一進門就遇上了含笑迎上來的店小二。

  “先吃飯吧,待會再說。”洛雲錫在一樓大廳裏環視了一圈,選了一個沒有窗戶的角落,“夫人,就坐在那裏吧。”

  “好啊。”陶夭夭配合地點點頭,乖巧地去了洛雲錫指的那個座位上坐了下來,洛雲錫則坐在了她的對麵。

  店小二給二人泡了一壺茶:“二位看看想吃點什麽?咱們這酒樓主打的就是些家常菜,但凡您說出來的,咱們店裏都能做出來。”

  “家常菜好,我就喜歡吃家常菜!”陶夭夭摸了摸餓得有些癟的肚皮,想了想開口:“給我來一個麻辣雞胗,水煮魚……”

  “不行,換成黃燜雞和糖醋魚。”洛雲錫不客氣地打斷了陶夭夭的話。

  “為什麽!”陶夭夭不樂意了,她可是無辣不歡的。

  “因為……因為我吃不得辣。”洛雲錫悶聲開口,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燒得慌。

  “那你還吃不得甜呢!幹啥還點糖醋魚!”陶夭夭不甘示弱地吼了一聲。

  “我說不行就不行!所有辣的,一律不許上桌!”洛雲錫分毫不讓。

  “我不吃了!”陶夭夭來了脾氣,將桌上的茶杯和碟子往外一推,托著腮幫子生起了悶氣。

  她都已經很努力很壓抑地陪洛雲錫演戲了,可是這家夥卻毫不領情,先是讓她打扮得奇奇怪怪,還給她買並不喜歡的簪子,扮醜就扮醜吧,偏生他還故弄玄虛不給自己答疑解惑,現在倒好,又來管著她吃飯!

  “不想吃就吃麵!小二,給她上碗清水煮麵!”洛雲錫的臉沉了下來,這丫頭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現在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

  “這……”看著這兩個神仙般的人兒吵架,店小二也懵了,他幹笑了兩聲,小心地對著陶夭夭開了口:“這位夫人,您看……”

  “我說你有沒有一點眼力勁兒啊!你們開門做生意的,難不成還真的給我上一碗清水煮麵不成!”陶夭夭氣呼呼地拍了一把桌子,將自己的手震得生疼。

  “是是是,黃燜雞和糖醋魚!小的這就通知後廚給二位做!”店小二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說道。

  “回來,我還要紅燒肉和醬豬蹄!”陶夭夭又伸出另外一隻手來拍了拍桌子。

  “好好好,紅燒肉和醬豬蹄!”那小二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隻剩下洛雲錫和陶夭夭兩人的時候,陶夭夭壓低了聲音:“怎麽樣?那人來了嗎?”

  洛雲錫“嗯”了一聲:“來了,就坐在我們這一桌的對角那個角落裏,是個青衣儒生。”

  “儒生?”陶夭夭眨了眨眼睛,“儒生也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洛雲錫輕哼,嫌棄地看了陶夭夭一眼:“在我身邊呆了這麽久,你不是連不能以貌取人這一點都沒學會嗎?”

  陶夭夭撇了撇嘴:“待會吃完飯我們怎麽辦?那人跟蹤我們是什麽目的?”

  洛雲錫搖搖頭:“暫時還不知道,吃過飯先在這裏開個房間住下,我去會會他。”

  “可是,我的東西都還在許記粥鋪呢。”陶夭夭皺著眉頭說道,別的東西倒無所謂,可是那包袱裏,可是還有老板娘給她準備的月事帶呢。

  “東西不著急,等回頭我讓祁玉……”

  洛雲錫隻說了一半,忽然意識到陶夭夭說的東西似乎跟自己說的不是一碼事,瞬間便尷尬地紅了臉。

  恰在這時,店小二端著托盤過來上菜,算是緩解了他的尷尬。

  “小二,你們這裏有酒嗎?”洛雲錫問。

  “當然,客官想喝什麽樣的?我們酒樓自釀的桂花佳釀可以嗎?”店小二笑著問道。

  “可以,上一壺來吧。”洛雲錫說。

  “好嘞!”店小二答應著轉身離開,片刻之後便端著一壺酒走了過來,酒壺旁邊還放著兩個酒杯。

  “客官您慢用,有什麽需要再叫我。”店小二說完,禮貌地退了下去。

  “斟酒。”洛雲錫用下巴示意陶夭夭倒酒。

  “喂!你做什麽?”陶夭夭壓低了聲音,“什麽場合啊還喝酒?不許喝!”

  洛雲錫瞪了陶夭夭一眼,“不喝醉,又怎麽製造機會?”

  “你的意思是……”陶夭夭若有所思,端起酒壺給洛雲錫斟了滿滿一杯酒。

  “待會我若是醉了,你就在這裏開一間房將我送過去?你自己先行離開回徐記粥鋪取東西。”洛雲錫低聲開口,想了想又問:“從這裏到許記粥鋪,你能找對地方嗎?”

  陶夭夭想了想之後點點頭:“應該能。”

  聽著陶夭夭不太確定的聲音,洛雲錫輕歎了一口氣。

  “看著!”他示意陶夭夭往桌子上看。

  一邊說,一邊用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畫著簡易的地圖。

  “這家酒樓叫做食為天,出了外門要往左,也就是往東走,以你的步子,大概走二十幾步就到了那道賣雜貨的街道,沿著雜貨鋪那條街道一直往右走,看到第一個路口往左轉,就到了許記粥鋪的那條街了。”

  洛雲錫說完,抬頭看了一眼神遊天外的陶夭夭,他黑了黑臉。

  “你想什麽呢?聽沒聽我說話?”

  這丫頭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難道不知道自己路癡的毛病嗎?

  想當初,葡萄鎮的後山,方圓一百多步的地方她都能迷路。

  “聽著呢!”陶夭夭慌忙坐直了身子,“就算記不住我也能問啊!但是世子,這麽複雜交錯的街道,你怎麽記得如此清楚?”

  陶夭夭眼底是對洛雲錫滿滿的崇拜。

  “你別管我是如何記住的,你隻需記得回去的路就好了!”洛雲錫壓低了聲音低吼,有的時候,他真想敲開這丫頭的腦袋,看看裏麵究竟裝了什麽!

  “好好好,我記住了!”陶夭夭往口中丟了一大塊紅燒肉說道,又問:“那你呢?”

  “你將我放床上就不用管了,天黑之前再趕過來……對了,記得幫我脫掉外麵的袍子。”

  洛雲錫說。

  “你這是要裝醉,以身作餌,引那人上鉤?”陶夭夭好像有點懂了,想了想又說:“但是你怎麽確定他們是奔著你去的?萬一他們的目標是我呢?”

  “是也不怕,我讓人暗中護著你。”洛雲錫看著陶夭夭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他布了一個小小的局,正在等著暗處的人主動上鉤。

  這次的局,他有九成的把握能成功,但是他怕萬一判斷失誤,栽在了那一成上麵,這個丫頭跟在他身邊,一定會有危險,所以,他隻能先將她支開。

  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劉瞎子剛才提到的血光之災……

  就算明知這是危言聳聽,他也不敢賭……

  “有人暗中護著我?”陶夭夭一愣,這才想起來這一趟跟著他們一起出來的,似乎還有兩名隱在黑暗當中的隱衛。

  “嗯。”洛雲錫給陶夭夭夾了一塊魚放在了碗裏。

  “那你一切小心,我在天黑之前趕回來。”陶夭夭認真地說道,“我那邊你不用管,將人留在你這邊就行。”

  “吃飯吧。”洛雲錫扯開了話題,又夾了一塊雞腿肉放在了陶夭夭碗中。

  “待會你暗中將破雲針的機關打開,隨時準備出手,還有,你陶季的名字在這裏別用了,恢複你的本名。”

  “本名?”陶夭夭眨了眨眼睛。

  “對,本名夭夭。”洛雲錫沉聲道,“具體原因,回去再跟你解釋。”

  “那好吧。”陶夭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邊吃飯,一邊摸索著將手伸進了荷包裏,悄悄打開了破雲針的機關。

  一頓飯吃得很順利,雖然沒有一點辣味,但勝在味道不錯,陶夭夭吃了個肚子滾圓。

  而洛雲錫,在淺酌了幾杯酒以後便醉倒了,昏昏沉沉地趴在了桌上。

  “小二,結賬!”陶夭夭對著店小二招了招手。

  店小二小跑著上前:“客官,一共是一兩銀子。”

  陶夭夭將銀子遞了過去,又問:“你們這裏還有空房嗎?我家相公吃醉了酒,給他找個房間休息。”

  “有有有!”店小二忙不迭地答應。

  他將銀子揣進懷裏,伸手指了指樓梯口:“這位夫人,客房在二樓,您請隨我上來吧。”

  “好。陶夭夭答應了一聲,起身走到洛雲錫身邊攙扶起了她,跟在店小二的身後上了樓。

  他們沒有看到的是,在他們的背後,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他們,直到他們的身影在二樓盡頭的一間客房門口消失。

  陶夭夭將洛雲錫放在了床上,按照洛雲錫剛才所說的,先是脫掉他最外麵的衣裳掛了起來,又除去了他的靴子,之後才給他扯過被子蓋了起來。

  “我出門買些東西,我家相公若是醒了,你就讓他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天黑前就回來了。”

  陶夭夭叮囑了店小二幾句就出了門,下樓的時候,她特意注意了洛雲錫剛才提到的那個青衣儒生,卻見角落裏已經沒有了人,隻剩了一桌殘羹冷炙。

  她從角落裏回頭,拎著油紙傘頭也不回地出了店門。

  雨已經漸停,街道上的人多了起來,陶夭夭心裏記著洛雲錫告訴她的路線,一直到轉過第二個路口的時候都很順利。

  眼看許記粥鋪已經遙遙在望,她忽然聽到了身後一個聲響,似是身體倒地。

  陶夭夭警惕地快走了幾步,一直到轉過街角才隱了身形。

  借著牆角的掩護,她朝剛才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去,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一個人。

  身材高瘦,尋常農家人打扮。

  她正疑惑間,忽然身後一陣腳步,驚得她慌忙回頭。

  “人已經解決了,你趕緊回去吧!”

  那人全身黑衣,在看到陶夭夭的打扮時,臉上閃過一絲驚豔,卻轉瞬即逝。

  陶夭夭認出了那人就是在玄幽王府見到的那個接過陳忠包袱的黑衣人。

  她對著那人點了點頭,加快了步子便許記粥鋪走去。

  ……

  食為天二樓客房。

  洛雲錫閉著雙眼在床上躺著,呼吸均勻,臉色紅潤,一副醉酒昏睡的模樣。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的窗戶忽然輕響了一聲。

  洛雲錫平放在身側的雙手微微動了動,瞬間又恢複了平靜。

  窗戶被人從外麵打開,一雙黑瘦的手扒上了窗台,窗外緩緩露出一個人頭過來。

  五十多歲的年紀,黑瘦醜陋,還瞎了一隻眼,赫然是“問仙閣”鋪子裏的劉瞎子。

  劉瞎子警惕地看了一眼房內的情形,待看到床邊放著的洛雲錫的那雙靴子的時候,他壓低了聲音沉聲開口:“是他,進來吧。”

  說完,他雙手撐著身子跳進了房裏,又撐開窗戶,放另外一個人也跳了進來。

  “怎麽樣龍哥?就他一人嗎?”第二個進來的人一身青衣,儒生打扮,膚色白皙,身材比劉瞎子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我已經讓人去跟蹤那名女子了。”劉瞎子壓低了聲音說道,一隻獨眼仔細地在房間裏搜尋起來。

  “龍哥,你怎麽就能確認他的身份?我們前兩日剛剛才接到薛相的消息,譽王殿下不是才剛到石虎嶺嗎?就算他快馬加鞭往這邊趕,最快也得明日到啊。”青衣儒生低聲詢問道。

  “我原本也不太確定,是他的容貌和身上的貴氣讓我有了懷疑,直到看到那枚令牌。”

  劉瞎子一邊說,一邊輕手輕腳地朝著洛雲錫身邊走來。

  在床邊的衣架上,他看到了掛在上麵的洛雲錫的外衫。

  劉瞎子屏住呼吸走上前去,快速地在洛雲錫衣裳裏麵翻了翻,最後翻出一塊令牌出來。

  “你看,是不是城門校尉的腰牌?”

  劉瞎子將翻出來的那枚令牌遞給了青衣儒生,那儒生接過之後反複研究了幾遍,最終確定地點了點頭:“令牌沒問題。紫雲城東、西城門的校尉早就是薛相的人了,薛相為了分辨自己人,特意將令牌上的花紋做了改動,普通人是看不出來的。”

  他朝床上的洛雲錫看了一眼:“這麽說,這人真的是譽王殿下了?”

  劉瞎子點點頭,將令牌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又將衣裳恢複了原樣。

  “自然是譽王殿下無疑,隻是,他身邊的那名女子,薛相信中怎麽沒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