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中年警察表示,已知曉他有外交豁免權。

  但此次案件,不止簡單的刑事案件。一係列非法拘禁、強製失蹤、謀殺、實施酷刑等罪名,都或多或少牽扯到他,甚至有些罪名是跨國而來。她聽得膽戰心驚,始終緊緊攥著他的手臂,讓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異常表情。

  他仍舊什麽都不說,直到最後他才非常禮貌地道別。

  沉默的力量,讓人畏懼。

  可又何嚐不是令人遐想的黑洞。

  這個麵容清淡的華裔男人,是伯克利化學學院副教授,在十天前公開身份已是俄外交官。如此詭異的轉換身份,甚至還有他身邊這個女人,也在立案前脫離國籍,成為他在俄羅斯的合法妻子。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為了應對這些指控。

  “周生先生,我們希望你可以停止在西安的學術交流活動。”

  他略微沉吟:“我很遺憾,但一定會尊重你們的意願。”

  出於禮貌,他以主人的禮儀,目送所有不速之客離開。

  時宜想要動一動,卻因為長時間緊繃著神經,已經雙腿發麻。周生辰沒有留意,往前邁出兩步,再察覺已經來不及。因為他的移動,她跟不上,腿一軟就跪在了地麵上。

  很疼,她蹙眉。

  絲襪摩擦粗糙的地麵,黏連在擦破的傷口。

  “抱歉,時宜。”他單膝半跪著,蹲在她麵前,細細去檢查傷口。

  她因為太疼,被她扶著胳膊,順勢就要坐在地上,卻被他阻止:“不要坐地上,這裏光線不好,也不太方便讓人出來檢查,我抱你進去。”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伸出手臂,把她打橫抱起來。

  很快邁上十幾級青石台階,林叔快速推開大門,他一路不停怠慢,幾乎可以說是健步如飛。路上不停有人躬身喚大少爺,還有些略微熟悉的麵孔,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

  時宜頭靠在他肩膀上,聽著他跳的很急的心跳,呼吸竟然也快起來。

  因為疼,也因為這樣的橫抱。

  她看著自己膝蓋上銀灰色的絲襪,沾著血,還有一層層的跳絲,顯得非常狼狽和難看。有種非常隱秘的心思,竟然蓋過了剛才的恐懼,還有摔倒的疼痛,她想遮住自己的膝蓋,很不想讓他看到任何糟糕的地方……

  周生辰當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直到走入自己的院子內,看到被林叔喚來的中醫和西醫,才算是鬆了些心弦。

  等在廳堂的,不止有家庭醫生。

  可真是坐滿了人。

  時宜認識的,有他的母親、叔父,還有弟弟周文川、弟媳佟佳人。不認識的,自然是家中遠近長輩,同輩的似乎還沒資格參與這件事。那些人看到這一幕,神色各異,他母親和佟佳人都有些色變,倒是周文川覺得十分有趣,感歎大哥越來越有情調了。

  “我很快就會下來。”他簡短說完,抱著她走上樓。

  四個家庭醫生都跟了上來。

  等把她抱到房間的木椅上時,周生辰終於留意到自己的手,靠著她的胸口。

  他看到的瞬間,她也看到了。

  他很快抽離開手,囑咐那些醫生要快速處理後,頭也不回地走下樓。

  樓下很快傳來爭執的聲音,有些大、有些小。措詞非常激烈,卻態度克製。

  老式的小樓並不十分隔音,她大概聽出,他在受母親的責備,叔父的口氣也非常的嚴肅。很快就有女人抽泣的聲音,她想了想,唯一年輕一些的女人就是佟佳人了,可為什麽她會哭呢?

  連穗遞給她溫熱的濕毛巾。

  她接過來,看到連穗也分神在聽著樓下的聲音,忽然想起那天她說的話。難道唐曉福的早產,就是因為佟佳人?剛才那個檢察官說謀殺案,她一定也脫離不了關係。

  就如此紛繁猜想著。

  四個家庭醫生倒是神色平淡,像是什麽也不知道。

  其中一個西醫處理好傷口,另外三個仍舊不肯怠慢,一一重複檢查。小小的膝蓋傷口,被他們看得比謀殺案還嚴重。

  驟然有瓷器碎裂的聲響。

  樓下安靜了片刻,漸漸地爭執都變成了他叔父的說話,內容有些模糊,她努力聽了會兒,大意不過是如此大規模的逆市注資,周期會長達二十到三十年,違背家規。並且這次唐曉福的意外身亡,已經引來唐氏的不滿,所以才將這件事曬到太陽底下,不肯私了。

  “周生數百年蟄伏避世,不能毀在你手裏。”

  她清晰聽到這句話。

  心跳的太急,甚至有些疼。

  她對他的家規,並不清楚。

  但依稀從他的話中,猜到這是個家規比人更重要的家族。否則他也不會為了想要做什麽,而和自己馬上訂婚。但現在令婚期推遲的白事,已經演變成了命案,她雖懂得外交豁免權會讓他避免刑事起訴,但卻避不開,被驅逐出境的後果。

  周生辰。

  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時宜小姐看上去有些累,是不是要休息一會兒?”連穗輕聲問她。

  她點點頭,覺得自己需要安靜一會兒。

  樓下漸漸恢複安靜,悄無聲息地,有風從窗口吹進來,帶著潮濕悶熱的感覺,好像要下雨了。她想起唐曉福的臉,甚至還能記起她輕聲妥協的話語,還有對住在陰森老宅的不好感覺。

  很快有人走進來,關上窗。

  她側著,蜷縮在躺椅上,睜開眼睛。

  周生辰為了和她麵對麵,坐在了琉璃的矮幾邊沿,幸好是老舊的紅木底座,撐的住他這麽高大的一個男人。